不知道——对于一个问及亲人下落的人来说,这三个字往往是冰冷的。可是对玉剑心这样的少年,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却有另一种意思。不知道就是没有下落,没有下落的人虽然有可能已归去,但却也有可能还活着。或许在一个云深不知处的山谷中,一条潺潺作响的小溪旁,一间虽然简单,但却十分素雅的茅屋内;或许在一个繁华喧闹的城镇里,一个朱红的大门内,门内高高的阁楼中?????
玉剑心的眼前似乎已浮现出许多的景象,在这些优雅而宁静的地方,他的母亲每天在这里生活着。也许她早已忘了从前那不幸的一切,也许她还是隐隐期盼着自己失去的孩子,在某个星月满天的夜晚,忽然来到自己的身旁。
玉剑心在想,老人在看。一直等到玉剑心的目光再次投向老人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境,早已到了身若浮云,心若流水的境地,与你父亲的仁心之剑大是不同。但一个人无论将这个天地万物看的如何透彻,对于父母间的亲情总是难以割舍的。”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看的出你此刻知道母亲还活在世间,心境已开始凌乱。你现在是不是已有了一种想要马上飞身万里,前去找她的冲动?”
玉剑心无言,因为老人的话就像是一柄锤子,正在狠狠击打在他的心头。一个人纵然能身若浮云,心若流水般明澈,但对于这种天生的情感,却总是很难抗拒的。也许死去的父亲对他来说,已是一种过去,所以他才能放的开,放的下。但对于也许还尚在人间的母亲呢?
他忽然点了点头:“你肯让我去?”
老人笑道:“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左右你的去向。你之所以能够来到这里,不过是因为你的父亲临终之前,托付俞东来,派人到你的家乡将你带到了此地而已。”
玉剑心望着老人的笑容,缓缓问道:“你和我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人又笑了:“我们之间只有一种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只不过他听说过我的名字,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喜欢仿制天下名剑的剑痴而已。”
玉剑心点头道:“我明白了。”
老人问道:“你真的明白?”
玉剑心道:“因为他希望我能继承他的心剑之道,而修炼心剑之道的最好方法,就是生活在千万柄名剑之中,与各种不同的剑器为伍。”
老人点了点头,玉剑心继续道:“所以俞东来派人将我送到这里之后,你除了教会我一些基本的剑术之法,从没有教过我任何剑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在这些剑器之中,寻找到自己的心剑之道。等到我的剑法有了一定进展之后,你就开始让我四处挑战剑林中的高手,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在和这些高手的交战之中,认识到自己剑境上的不足。”
老人笑道:“不错,看来你的确是长大了。”
他忽然顿了顿,接着道:“长大的孩子当然是早晚要出去闯一闯的,何况你既然已开始思念自己的母亲,自然就更要早一点出去了,是吗?”
玉剑心没有说话,他已明白老人的意思,也明白今晚和老人为什么和往常大有不同,因为他已决定了让自己离开。
他点了点头,缓缓道:“原来你告诉我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离开。”
老人颔首道:“我已看得出你此刻的心剑之境,已到了十分可观的地步,也该是出去走一走的时候了。一块上好的美玉,若不经过一番打磨,又怎能成为上佳的玉器?”
玉剑心道:“我走之前,能不能到那里去看看我的朋友?”
老人大笑道:“当然,只可惜他们不会喝酒,否则我一定为你准备好今年刚刚酿好的‘千云露’,让它们好好为你壮一壮行色。”
明月,秋风。
明月无言,似乎在静静望着万剑苑前的少年。秋风无语,好像正将眼前这份离别的味道缓缓吹去。
玉剑心静静望着面前的万剑苑,这里除了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坟茔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苑”的样子。每个坟茔的中央,都插着一柄长剑。这些长剑都是他的朋友,朋友间在离别的时候,想起的往往都是往昔快乐的日子。所以玉剑心的眼前虽然是无数柄剑,但心中所泛起的,却正是无数的快乐。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剑都当做死人一样埋起来?”
这是玉剑心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向老人问起过的话。
“因为这里的每一柄剑都是仿制世上另一柄剑的赝品,根本没有自己的灵魂。所以它们现在不过是一件死物,死物当然只能呆在坟墓里。”
这是老人的回答,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玉剑心已经开始摇头。
老人望着他不明所以的样子,怜爱的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但它们终有一天会活过来的,你就是能令它们活过来的人。”
玉剑心的耳畔还在回响着老人的话,他的目光正在从一柄柄长剑上掠过,等到他将一柄柄长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之后,他已准备离开。
“看来你们聊的很愉快。”老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时,玉剑心已经转过了身子。
玉剑心笑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也许我很快就会回来。”
老人也笑了:“我知道你一向不会对它们说谎的,但你为什么不带上他们其中的一个离开。你总该知道,在天剑大陆上行走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有一柄剑的。”
玉剑心摇了摇头:“我知道它们喜欢这里,只有在这里,它们才不会感到孤独。”
老人还在笑,他笑着点了点头:“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若想早一点找到自己的母亲,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俞东来。”
玉剑心点了点头,他知道老人接下来的话,一定对他很有用,所以他很用心的听了下去。
老人接着道:“但俞东来身为东云国主,并不是任何人相见就能见的。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参加万剑大会。”
玉剑心问道:“十年一届的万剑大会?”
老人点头道:“这场大会本是三百年前,天剑大陆上的四大剑君联手所创,旨在发掘民间的剑道高手,以为各国国君所用。所以你若是能在这场会试中拔得头筹,就一定能受到四大剑君的召见。”
玉剑心道:“今年就是这场大会举行的时候?”
老人笑道:“你的运气不错,今年正是这场大会举行的时候。”
玉剑心也笑了:“也许这并不是我的运气,而是你的安排实在太巧。”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但我能为你做的,却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事情,就要靠你自己去完成。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的,是不是?”
玉剑心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的迈出了脚步,走向了远方,走向了黑暗。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晚风送来了玉剑心的声音,也送走而来他的身影。当老人凝望着远处的黑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时,玉剑心已瞬息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暗夜,茅屋。
姬风轻轻推开了房门,门外的秋风吹来,吹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枯黄而疲倦,一双憔悴的眼眸之中,似乎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哀愁。他缓缓走了出去,站在细若蛛丝的雨帘之中,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已被雨丝隔阻于外。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一直等到这场小雨渐渐停了下来,他才长长出了口气。然后踏着疲惫的脚步,缓缓走回了屋子。
屋子中的烛光明灭不定,使得这本就充满了惆怅的屋子更平添了几分萧索。他轻轻走到了木桌的旁边,忍不住又望向了桌子上那张信笺。
“初七之夜,血剑追魂。焚香扫榻,静待天君。”
朱红色的信笺上写着短短的十六个字,在信上的落款处绘着一柄长剑。这是一柄十分奇怪的剑,纵然只是绘在纸上的图样,但通体血红的剑身,和比起寻常宝剑大了几乎两倍的式样,使得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现在,姬风的眼睛就在紧紧盯着信笺上这柄奇怪的剑。他看的很仔细,仿佛想要从这柄绘在纸上的怪剑上看出什么。
“咚,咚!”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忽然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姬风怔了怔,脸上忽然出现了十分惊惧的神情。
“什么人?”他的声音已忍不住有些颤抖,似乎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只要房门轻轻一开,这个要命的恶鬼就会立时扑到他的身上,将他从这个世界带走。
没有人回答,敲门的声音似乎也停了下来。姬风脸上的惊惧之色更加浓烈了,他忍不住站了起来,然后又忽然坐倒在桌旁。等到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桌上那张信笺时,他的整个人已瘫倒在椅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又有了声音。这次敲门的声音更大了,就好像一个站在门外的客人,因为主人迟迟不肯开门,已经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姬风的眼睛已闭起,他的手也很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是当他发现一个人若是真的开始害怕,纵然是将眼睛和耳朵一起掩住,也根本没有一点用处的时候,他很快又睁开了眼睛,放开了自己掩住耳朵的双手。
敲门的声音不断,每一下的声响都好像一柄锤子敲打在他的心头。一直等到他觉得自己已无法忍受这种恐惧,已渐渐要变得疯狂的时候,他就像是个受了惊的兔子,猛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然后飞一般奔向屋子中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