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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再次将整个寿宴推上高潮的是花园西边戏台上响起的鼓弦乐。

之前原本空无一物的戏台忽地出现一抹鲜红,之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鼓点,越来越快。那个红色身影随着鼓点旋转着,一圈,一圈,又一圈,鼓点越来越快,红色身影也随之越快,最后,鼓点骤然一收,红色身影立时一蹲,两臂一伸,甩出出了两方长得可以的水袖。

此时,丝竹声起,红影却是变得优雅起来,不复之前在鼓点下的狂野。

空荡的戏台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有几个人在那红影跳着舞的时候,悄悄地在边缘立起了六面大小迥异的鼓。

琵琶的声音升到了一个高调,一个锣响,便将那高调顿时湮灭,一时无声。

与此同时,红色身影也是两腿并立,将长长的水袖往高空中一抛,锣声一响,那自由落体的水袖也曳了一地。

“铮!”岑寂中回荡起一声悠扬的古筝声,红影拖曳着水袖,缓缓地绕着舞台踱了一圈,古筝琴声慢慢成调,却是如铮铮铁蹄,踏破河山的豪迈。

红色身影缓缓抬头,这才看清了那张带着面具的脸。面具勾勒出的是一个象形狐狸脸,拉长的丹凤眼夸张地隐入了微微渗汗的鬓角,端是妖艳非常。

随着古筝的韵调,呜呜的箫声也伴了进来,让原本豪迈的曲调又多了一丝苍凉萧瑟。

红影踏着莲步,在箫声合进的同时,双手一甩,带着看似柔软的水袖,狠狠地击向了两边两个不同的鼓面上。

再跳跃,再甩手,如此往复。红影甩着水袖击中鼓面发出的一声声不啻与鼓槌敲出的声音,和着古筝与箫,竟是再和谐不过。

每个人都将眼光紧紧地锁着那个红色武动的魅影,似是连呼吸都要被夺去一般,连喘气都忘了。

舞蹈在红色身影一个飞天后落地结束,震耳发聩的掌声久久未息。

拢月看着那身影,也是震撼不已,原来,电影里的场景亲眼来看,却也是这么震撼。

红色身影拢了水袖,伸出了两截素白的手腕,对着台下的众人盈盈一礼,带着微喘的语气道:“尽歌不才,唯能用一舞来祝子老太君万寿无疆,松鹤长春。”

底下众人不禁唏嘘,更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原来是尽歌公子。

“好啊!也就你这小子懂得讨巧!”子老太君微眯着眼,似是有些得意,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这不禁让拢月猜测起尽歌和子老太君的关系来。这蚨鸳世界里,男子地位低,更遑论青楼男子,那更是入了贱籍的。子老太君什么人物,这赤郡的首富,虽说子夜楼是在她的名下,但是绝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令子老太君对尽歌这个青楼男子袒露出这般露骨的宠溺。

莫不是有什么辛秘?

行墨看着拢月又是那一副摸着下巴的猥琐样子,知道她又是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了,不由得开口唤了句:“别胡思乱想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拢月讪笑,道:“我想哪样了?你又知道我如何想的?”

行墨屈指往拢月的额头一弹,语带得意说:“你又有何事能瞒得过我呢?”

“看来我要杀人灭口才能保住我岌岌可危的名声了!”拢月做龇牙的恶人样,伸手扣住了行墨的脖子,用力地晃了晃。

行墨也不反抗,只笑眯眯地看着她,淡淡的说:“你下的了手再说罢……”竟是再不屑不过了。

拢月悻悻地缩回手,委屈道:“就知道欺负我心软仁慈,想我一代风流无双,竟栽在你这么个人手里!”

行墨也再接再厉,继续揶揄:“你知道‘仁慈’二字是如何写的么?”

拢月语噎,只狠狠地剜了行墨一眼便气闷地抓起手边的一杯东西,一饮而尽。却不料,等那东西尽数入喉后才知道那是酒,顿时便被辣得直咳,吓得行墨急急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拢月匀着气还不忘朝行墨发射委屈的光线,射得行墨也只能连连道歉,这才让拢月匀了气。

看着拢月咳得绯红的脸颊,行墨真的自责了起来,连带出口的话也是柔了几分:“还难受不?都是我不好!”

拢月看向行墨,却发现眼前的行墨有些重影,脑海里仅剩的一点清醒的意识让拢月抓着行墨的手说了句“快点回去拢月居”便倒了下去。

行墨接住了拢月软绵绵的身子,不由得有些无奈。

没想到这人,这般不禁酒。

戏台上早就换成了“咿咿呀呀”戏文,底下的人也因着寿宴的喜气,热闹不已。

行墨环顾了四周一下,又看看自己怀中的这人,当下便决定先回到拢月居再说。

一个打横抱,行墨便将拢月直直地抱在了怀中,走向了四周敬酒的子夏,向子夏打了声招呼顺便要了一辆马车。

子夏看着拢月那不省人事的样子,二话不说便唤了管家去套了一辆马车,直到亲自将拢月和行墨送上了车才又回到了寿宴那边。

“公子,车里有干净的水袋,你喂一下小姐吧,她会舒服点……”驾车女人平淡的话语隔着薄薄的车帘,落到了有些慌乱的行墨耳中。

行墨连忙在车内的小柜子里翻找起来,不一会,便翻到了驾车人口中的那个牛皮水袋。

扣住拢月胡乱挥舞的双手,行墨环住了拢月不安分的身子,将拧开的水袋口靠到了拢月的嘴边。

本以为会很难,可是没想到拢月一碰到水,便安静了下来,眼看着一袋水顿时便被喝去了一半。

喝过了水的拢月是不再闹腾了,可半睁不睁的眼睛望着行墨便在说起了胡话:“这位大帅哥,掀起你的头盖骨……呃,不对,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了?掀起了你的盖头……恩恩,不大对,应该是,掀起了你的头盖骨……呃,哈哈!头盖骨……”

拢月伸手探向行墨面上的面纱,却是失了焦距一样,一直就在行墨脸的一寸前挥舞着,却是没碰到行墨的面纱。

“头盖骨!”拢月忽地发难,一个探身,扯下了行墨的面纱。末了,将面纱捧到了面前,盯着半晌却是打了一个响嗝。

行墨看着醉得有些迷糊的拢月,怕晃晃荡荡的马车会让她撞到哪里,便只好张开双手围在拢月的两侧,将拢月纳入了保护圈。

拢月看着面纱,却是呢喃了一句“不是头盖骨”便又将面纱甩到了一边,重新将焦距聚到了行墨的脸上。

“我知道你,大帅哥!你是行墨!”拢月举着一只手指,点着行墨的下巴,笑得傻乎乎的,打了个嗝,又道:“可是呢……爷爷呢?爷爷跑哪里去了?我还要回去呢!我有,爸爸,妈妈,云随风那,那个大坏蛋,还有,还有,我……”拢月掰着手指,数着数着却是皱起了眉头,似是想起什么,又似是忘了什么,张着嘴,却是没说出任何话,再动着嘴唇,两行清泪便顺着两颊滑到了嘴边……

行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不知所措起来,伸出在两侧的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左看看右看看却是发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便只有张口问:“云怎么了?撞到哪里么?”

拢月似是没有听到行墨的话,眼神停留在行墨脸上,却是再没有焦距,煽动的嘴唇里是破碎不已的句子:“我,想,我想回去……可是,爷爷说了,我回去,回去就会死的……可是我,我想回去……我回不去……我,想爸爸,想爷爷,想妈妈,我就是想回去……这边没人,没人可以给我一个家,我的,家,在那边……”

此时的拢月,让行墨很是害怕,那三天“活死人”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行墨的脑海中,让他的心不禁狠狠地揪到了一起。

拢月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混着一起流,可行墨却一点也不在意,将拢月抱到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哄着:“会回去的,别担心,会回去的,乖,睡一下,睡醒后就能回到家了……”

拢月在行墨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着,行墨也好脾气地一声声地哄着,最后,竟然真的将拢月哄睡了。

将被拢月丢在一旁的面纱拾了回来,蘸了点水,行墨便细细地帮拢月拭着脸上的泪痕与鼻涕。每拭一点,行墨的心便又紧了一分。

他从不知,拢月回家的念想竟是这么强烈,平时言笑晏晏的她却是将这份欲望收的不漏声色。饶是自己,也探不出分毫。

回不去?回去就会死?

行墨在心里纠了一个结,反反复复,却是解不出来。

“云呐,行墨想给你一个家,却不知,你愿意否?”行墨一声喟叹,落入这岑寂的夜里,惊了谁人的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