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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归宁(2)


  阿刀咧嘴笑,道:“小姐,我晚膳做了你最爱吃的绿豆羹,冬瓜盅,还有红烧狮子头。”

  一听到红烧狮子头我嘴里就冒唾津儿,宝儿做红烧狮子头乃一绝,而她那一手是从阿刀这儿学的,是故阿刀的红烧狮子头更是祖师爷级的美味。

  晚膳我极力向范天涵推荐阿刀的红烧狮子头,他尝过后仅是淡然地赞了句味道极鲜美。我大为失望,他竟然无法理解我吃到阿刀的菜时那种由内散发到外的感动。

  大抵人的胃也有情感罢,我自小吃着阿刀的饭菜长大,我娘过世时,是阿刀与宝儿俩人每天轮着哄着求着我吃饭。于我而言,阿刀的饭菜便是家。

  用过晚膳,范天涵陪着爹下棋,我看着头疼,便溜去探望各位姨娘,这九个姨娘探望下来,待我回到房内已是就寝时间,范天涵坐于床沿,正脱着他的靴。

  我杵在门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抬眸道:“进来,关门。”

  我只得进门,背过去合上门时有丝丝忐忑,莫非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范大人准备着手了?想这范大人的人生也真是无甚遗憾,这四大喜事中的久旱逢甘霖与他乡遇故知实在没甚稀奇,最稀奇的金榜题名时他也遭遇过了,所以今儿决定把剩下的一并完成?

  我踟蹰了许久,才豁出去了道:“来,速战速决罢!”

  范天涵怔了一怔,沉沉笑起来,好一会才道:“若要来,断不会速战速决。”

  我亦怔了一怔,半响才理解过来他话中的话,真真是个皮厚的状元。

  不过既然人家没那门子心思,我也不便倒贴,便讪讪地往门口踱去,偌大的王府(姓王真真好,怎么着府上都可以称为王府)不怕无我睡觉之地,至多去与宝儿挤一挤罢。

  “你去哪里?”范天涵问道。

  我挥挥手道:“这床就让与你了,我去与宝儿叙叙旧。”

  我本想留给他一个唏嘘的背影的,哪知还没踏出门,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卷了回去,被摔上床铺时,我尚有点遗憾,何不卷高点,让我腾云驾雾一番?

  话说,我被甩上床铺,臀儿相当疼。而凶手大人毫无悔意道:“你好好在这睡,宝儿你天天见,有甚好叙旧?”

  我揉着臀道:“下次摔轻点,我也是有爹娘生养的。”

  范天涵笑道:“你不是习武之人麽?也不懂得运气。”

  我剜他一眼,道:“自从认识你后,我便一直晦气得很,哪里还有运气。”

  他笑容一僵,又荡开来,道:“清浅,此运气非彼运气。”

  古来讲笑之人最怕遇着此等呆头鹅。我无趣地摸摸鼻子,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

  他笑得眼底波澜荡漾,伸手顺了顺我的发梢稍,道:“清浅,你真是个可人儿。”

  我左眼角抽了一抽,道:“过奖。”

  他不再讲话,只是笑,眸若深潭,轻染茶色。

  我倏地觉得似乎被他摆了一道,但见他笑得如此秀色可餐,也就罢了,我偶尔也宽宏大量一番的。

  范天涵兀自把腿收上了床,道:“睡罢。”

  我坐着不动,商量道:“不如我让人给你安排一间客房?保准比我的房间舒适。”

  他睨我一眼道:“倘若我没记错,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若你回娘家省亲的目的是让你爹和姨娘们知道我们并没有同床,那么我无话可说。”

  我听他讲的十分在理,便乖乖在里边拉上被子躺好。

  我这闺床十八年来未收留过男子,故范天涵躺下时,我几乎可以听到床儿的哀嚎。

  他才躺下,烛火就诡异地熄了,惊得我往他身边缩了一缩,扯着他的衣摆问道:“风、风大麽?你、你没关窗?”

  黑暗中只听得他低低地笑,揽实了我,道:“我熄的火。”

  我把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惊讶道:“怎么熄的?”

  他回道:“用石子弹熄的。”

  我觉得新奇且崇拜,便续问道:“你带着石子就寝的呀?”

  他淡然地续回道:“靴里进了石子,很是硌脚,我把它从靴子里倒出来了。”

  我甚是无语,缓慢地拿开他揽着我的手,往床内侧挪去。

  一夜无梦。

  我是被一声一声催命似的鸡鸣吵醒的,阿刀养的那只鸡嗓门真是愈来愈大了。我睁开眼时被范天涵吓了一跳,黄花闺女就是没见过世面,床上一有男子就一惊一乍的。

  初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他,我发现他长相实在有负武状元这么孔武有力的头衔。睫太长,眉不够粗,唇略有点薄,轮廓也过于柔和。多亏得他眉宇间有股很是铿锵有力的英气,才稍稍使得他不流于粉墨气,否则按他这长相,可真是——好听点,眉眼如画;难听点,娘们。

  大嗓门公鸡又嘶了一声,范天涵的眼皮动了动,出于做贼心虚的心理,我迅速闭上了眼。

  我闭着眼,屏着气等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睡了过去时,正想眯缝瞄一下,头发便被轻轻挑起了。

  当你身体的某一感官不能用上时,其它的感官会瞬间异常灵敏起来。我忽地觉得我的每根发丝都很是忐忑,他的指在我的发中穿过,慢慢地梳开、梳开,指尖不经意会碰碰我的颊亦或是颈子。

  我心下随着他指尖的轻触恍惚得紧,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坍塌下去了,很是不安。

  我这人一不安,往往会讲出一些出人意料之话,且讲出来的话往往连我自己都觉得比神来一笔还玄乎。

  我忽地睁开眼盯他,脱口而出道:“你上辈子是梳子罢?”

  他愣了一愣,狐疑道:“梳子?”

  事到如今,我也只得硬着头皮掰下去了,于是便若有其事道:“我发现你顶爱梳理别人的发,便猜想你前世该是一把梳子罢。你曾见过小姐为会情郎对镜贴花黄,也曾见证小姐为了负心汉对镜双泪垂,感叹着小姐缠在你身上的青丝竟也慢慢褪了颜色。最终当小姐红颜不在、寿终正寝时,你作为陪葬品陪着小姐化为一杯黄土。你陪伴了小姐一生,爱了小姐一世,终在黄土之下小姐只属于你了。”

  编排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凄婉动人得很,但范天涵实乃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也,他面不改色地听我瞎扯,后揉一揉我的发,笑道:“小姐,起来用早膳罢。”

  早膳一如我未出嫁时的丰盛,但每人面前比平时多了一盅鸡汤,是阿刀特地炖的。别看阿刀长得傻傻呆呆的,他那是大智若愚,我仅仅是跟他讲,阿刀你养的鸡嗓门真大,很有精神,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便明白了。

  很触类旁通,很好。

  用过早膳,范天涵陪爹杀了两盘棋之后便宣告了省亲活动的谢幕,走出王府时我回头望了几眼爹爹圆滚滚的肚子、姨娘们一字排开的阵仗、和阿刀在门边磨刀的屠夫样,我心下忽地一片凄然,从今以后,在这个家中,我也只是客人了罢。

  由于情绪低落,我也懒得与范天涵争执要否坐马车的问题,而回程的马儿似乎也驯良了许多,一路载着我们平稳的回到状元府。

  门一被推开,萧子云跟小鸟儿似的飞出来,绕着范天涵叽喳个不停,我听着心烦,就绕过他们兀自往内屋走去。路过那片小竹林时,我停顿了一会,安静地望着这片郁郁葱葱的绿林,耳边还不时传来萧子云在外厅的娇嗔,忽地觉得竹子这种作物面目可憎了起来,你说你长成这样,非花非树非草的,把叶子拔一拔就跟甘蔗没甚两样,还硬是要跻身花中四君子,还梅兰竹菊呢,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