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中考结束的暑假,九九发短信给我。
她说:“阿藻,我爸爸死了。”
葬礼那天,我独自一人赶到灵堂。九九穿着一身黑色的孝服,跪坐在遗照前,她仰着头,不论怎么呼唤始终是一言不发。
灵堂设在陆叔叔生前租赁的小公寓里,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地方,一张老旧的木桌上盖着白布,旁边放着两束白花,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人来参加葬礼,一个也没有。
我蹲下身,轻轻地搂住了九九。
我竟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安慰九九。
九九就这样任我抱着,不哭也不闹,仿佛面前躺着的人与她毫无瓜葛。
在这清冷肃杀气氛里,空气也变得格外稀薄,每喘一口气,我都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
良久,九九站了起来,由于长时间跪着方才站起来的瞬间差点摔倒,可九九多么骄傲,一定不会让陆叔叔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我陪着九九到了火葬场,她蹲在门口,看一群人抬着陆叔叔的尸体往前走。
“九九……”我开口叫她的名字,“难过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会闷坏的。”
她恍若未闻,拳头攥得很紧。
“九九……”她没哭,我却哭了。她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得厉害,她总是这样,永远不低头,永远不示弱,永远不承认自己也会有落败的时刻。
她没看我,一张小脸绷得很紧,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然而,就在陆叔叔的尸体即将被推进去的瞬间,她突然挣开我的手,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
“爸……爸!”她拉住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不让他们往里走。
此刻的九九像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她抱住叔叔的尸体,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如同火山崩塌一般彻底地爆发出来。她哭喊着、号啕着、抽噎着、哀求着。
“爸……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九九啊!爸……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我别过脸去,眼泪唰唰地往下落。
“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她死死地抱住陆叔叔僵硬的身体,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别抬我爸爸走……不要……”
她明明哭得那么厉害,却偏偏不让人看见。
九九被两个人拖了出来,她蹲在殡仪馆门口,抬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末了,陆叔叔的骨灰被人送了出来。她抱着骨灰盒的手被自己捏得发白,蓦地,她拉住我就往一辆出租车里钻。
她说:“花藻你看着,坏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她一路捧着骨灰盒,带我直闯婚礼现场。
台上的主持人还没来得及说完话,九九就冲了上去,一把抢过麦克风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瞬间刺耳的声响透过音响数十倍地放大,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只见站在身前的九九一把扯下了她妈妈的白色头纱,又拿来白布盖在了她妈妈的头上。她指着自己手上的骨灰盒,大声喊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陆九九!”她妈妈满肚子火,无奈在场宾客众多,她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发怒。
“不知道是吧?”九九讥讽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掉眼泪,“我告诉你,这里面是我爸!是你说好要携手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的骨灰!这是你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债!”
四下哗然,不少人开始对着台上的母女指指点点。
九九从来不害怕这些,她那么骄傲,从来不理会别人的目光。
她还想说话,冷不丁被她妈妈甩了一耳光。
她妈妈指着门大声吼:“滚!你给我滚!”
“我这就滚,不会阻止你结婚的。”九九看了我一眼,她知道我害怕,于是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九九在害怕,她比我更害怕!
可她明明那样害怕,却要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容不得别人来嘲笑。
她转过身,对台上站着的一对新人诅咒说:“我只是告诉你,妈,这世界因果轮回,迟早会有报应。午夜梦回间,我爸也一定会来‘祝福’你的。”说罢,她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的步子孤傲决绝,没有半点迟疑和窘迫。
可她刚走出门,就“砰”的一声跪坐在地上,手中的骨灰盒差点跌落,她扑过去接住,死死地护在怀里。
“爸……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那一天,我和九九在酒店门口的树下相拥而泣,她抓住我的胳膊说:“阿藻,我只有你了。”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用尽全力保护面前的女孩。
也是在那一天,九九遇见了改变了她一生的人,纪清寒。
印象中,九九绝望的神情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所以连带纪清寒,我也一同记住了。我还记得他穿着黑色的套装从酒店里走出来,看见我和九九,他停了下来。
“这真是我参加过的最有趣的婚礼,送点见面礼,别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支烟。他说话的时候唇齿间有淡淡的烟草味。
记忆中的某个点仿佛被戳痛,我呆呆地望着纪清寒。
九九接了烟,我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保持着动作略微有些不悦,我站起身说了句“不用”,拉着九九往前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九九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火点了烟。
那是九九第一次抽烟,像个偷穿妈妈高跟鞋的小孩似的狼狈。我想抢过她指间的烟却被她拦住了,忍不住跺脚:“喂!你怎么连陌生人的烟都抽?!”
烟雾缭绕间,我感觉到九九的目光微微一沉。
她用喑哑的声音对我说:“花藻,就一次。”
我一直后悔,在九九对我说就一次的时候没有制止她,不论是之前还是后来。其实我早该知道人都一样,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乃至以后无数的最后一次。
把婚礼搅得一塌糊涂,还弄得满身烟味,九九的妈妈为此和她大吵了一架。十六岁的九九叛逆得不像话,把她妈妈好不容易托人找关系才搞到的县中名额弃如敝屣,大闹着要和我一起上市一中,由于她的中考成绩距离分数线还有点距离,九九妈妈不得不又掏了好几万块钱。
九九和纪清寒的故事是从高二的暑假开始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纪清寒喜欢九九,可唯独我自己知道,我喜欢纪清寒。
02
高二下学期的暑假,我顶着小高考四门全A的成绩和九九搭伴去国外旅游。在旧金山人头攒动的商场里,我们走散了。
我抓住人就询问是否看见一个中国女孩,好在外国友人比较热心,也都纷纷帮忙寻找。
那一天,旧金山联邦广场发生枪击华人事件,三人重伤身亡。
在漫天都是枪声回荡的广场上,人们奔跑着呼救,我就像是一株飘摇的海藻在狂风暴雨里无处躲藏。
时间仿佛回到了我十岁生日那一天,医院里满是哭喊声、哀求声,又是那样绝望的气息。
所以我想,我对纪清寒念念不忘,最主要的原因大抵是那一天,就在枪支即将指向我的那一瞬间,有人从旁边拉住了我的手。
一如那日,在拥挤的人潮中,我伸出手拥抱住纪清寒那般,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这是我同纪清寒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我十岁。
第二次,我十五岁。
第三次,我十七岁。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在我面前晃了三次,从此贯穿了我的整个一生。
在购物广场狭小的卫生间里,他的身子紧紧地贴住我,如同全世界最坚固的城墙。
事故发生两个小时后,我在警察局找到了九九。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点燃了一支烟。那是九九第二次抽烟,从此之后,她便疯狂迷恋上了那样的味道。
我穿过缭绕的烟雾,拿过她手中的烟,责备道:“你这么又开始抽烟了?”
她扫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好玩嘛,我刚才看上去是不是像一个深沉的文艺女青年。”
我揶揄她:“东施效颦。”
九九昂起头,走过来钩住我的脖子,骂了一口脏话:“妈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点点头道:“从今往后,荣华富贵,纸醉金迷。”
她甩了甩她暑假刚烫的鬈发,斜眼瞧我:“你就那点出息。”说罢,她的目光转向了纪清寒。
她挑了挑眉:“哟,是你。”
纪清寒“嗯”了声,漆黑的眸子一沉:“是我。”
“潜伏了两年,找个机会来英雄救美的?”
他轻笑了一声:“救一次怎么够?”
高三开学日,高三文科一班转来了一个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男同学。
他站在讲台上,眼神清冷寒冽。
很难形容纪清寒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即便是很多年后的我都没有彻底明白他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偶尔会说轻佻的话,但他的眼神始终是冷的,似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融化他心底的寒冰。他又是一个极其固执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然到了偏执的程度。
他做的最固执的事,就是喜欢九九。
但九九同样也是一个固执的人,她就是不喜欢纪清寒。
高三学生整天埋在题海里,课间唯一的谈资便是纪清寒和陆九九的事迹。学校里禁止早恋,可纪清寒对陆九九的好却是明目张胆的,他上午送早饭,下午送她回去,每每这个时候,九九就会拉着我飞快地跑。
我对九九说:“纪清寒对你真的很好。”
她骄傲地笑了起来:“全世界想对我好的人多了去了。”
此话不假。九九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外加她生性开朗,即便骄傲透顶,却也不乏追求者。而我就不一样了,身材肥胖,不修边幅,脸上都是青春痘,整天只知道埋头做题,自然是没有人来追我的。
我和九九站在一起,正值青春期的男生会说:“你看花藻那样。”
我是很,我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没有九九那样的行事作风,犹豫不决,生怕得罪了别人,也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我,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而我做的最的事,就是喜欢纪清寒。
这份卑微又可笑的暗恋,在我心里埋了太多年,埋到最后,被人挖了出来。
高考的前一个月,文科二班的数学老师休产假,二班的人全部都跑到一班来上数学课,本来就挤的教室瞬间变得密不透风,倒给了后排的学生做小动作传字条的黄金机会。
我在桌角艰难地做笔记,后排突然传来一阵哄闹,随后一个纸团从最后一排飞了出来,呈现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最后砸在了第二排正中央的人的后脑勺上。
趴在桌上睡觉的纪清寒被砸中,他缓缓地直起身,也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噤声了。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字条,打开一看,紧抿的双唇微微动了下。
“糟了,纪清寒生气了!”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等纪清寒回过头的时候,始作俑者联盟齐刷刷地指向了一脸茫然的我。
恰好数学老师的电话响了,他跑出去接电话的空隙,后排的高个儿女孩喊了一句:“喂,你们知道吗?二班的花藻喜欢咱班的纪清寒!”
我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九九的位置:“胡……胡说!你们胡说什么?”
老师刚接完电话准备回教室,下课铃就响了,一时间,教室后排乱成了一锅粥。
二班和一班所有好事的人都聚在了一起,有人拿着一个笔记本就开始在教室里扔来扔去。
那是我之前在图书馆落下的笔记本。
后来我才知道,笔记本被一班的方媛媛捡了去,于是本子里写满纪清寒名字的最后一页纸被拍下来大肆宣扬。
“花藻喜欢纪清寒,花藻喜欢纪清寒!”
头顶传来奇怪的声响,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把硬面抄丢到了半空中,重重地撞到了年久失修的风扇,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叫声,硕大的风扇摇摇晃晃地脱离了生锈的铁杆,直直地从上面砸了下来。
“啊!”
所有人呈鸟兽状散开,我却像是双腿被灌了铅似的,愣愣地站在课桌之间窄窄的细缝里,眼看着吊扇就要掉下来。
九九大喊:“阿藻……”
“轰”的一声,风扇掉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刚才还吵吵闹闹到处乱扔笔记本的同学瞬间就噤声了,一个个都被吓傻了。我躺在地上,看见最后拿着硬面抄扔出去的大力士男生脸都青了,有不少女生捂住嘴,吓得哭了出来。
就在所有人都静默的这段时间里,有一道血流顺着地板的裂缝流了出来。
“血……血!”
“完了,完了……出人命了!”
“快!快去叫老师!”
“快把风扇移开!”
我只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疼痛或是流血一丁点也感觉不到。
仿佛是有一双臂膀将我护住,那短暂的温暖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没有人知道纪清寒是在什么时候赶过来的。
“老师来了!”
我猛地睁大眼睛,一股潮湿的液体正顺着我的额角往下流,但那不是我的血。
“纪清寒……”我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可他却率先一步,站起了身。
他甩开我的手,目光清冷得像是寒冬的月光,不掺杂半点温度。
纪清寒站在咋咋呼呼的人群面前,低声地发号施令:“让开。”
同学自觉地给他让出了过道,他前脚刚准备走,后脚就被我拉住了。
吓得半死的班主任拿出手机就要打120,三十多岁的女人眼眶都红了,按住纪清寒的手臂说:“快跟我去医院。”
他依旧是用冷得刺骨的声音回应道:“不需要。”
甩开班主任的那一刻,他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
“纪清寒!”我冲过去,不死心地抓住了他的手,“去医院!”
他毫不客气地抽回手,转过脸来,漆黑的眼紧紧地盯着我,语气里除了厌恶,倒还掺杂了些戏谑的意味。
“你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我很认真地辩驳:“这怎么能算是别人的闲事?!”
他凑近了点,鲜血从额角往下滴,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手微微一颤。
他道:“这么说来,我不是别人?”
纪清寒讥讽地笑了一声,按住我的后脑勺,弯下腰,在距离我鼻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说话的时候唇齿间吹来的带有淡淡香气的微风扫过我的唇畔,痒痒的,又不敢挠。
心里头像是有一万只小虫子在爬,每一只都焦头烂额,找不到出路。
“还是……”他问,“真的就像他们说的,你喜欢我?”
03
那时的我一直坚信,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我的秘密。即便是九九,也不会知道。可我突然发现,我错了,纪清寒早就洞悉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对他所有的感情,他才能仗着我对他的喜欢,一次又一次地对九九好,让我难过。
多年前的那场相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纪清寒被送去医院并非自愿,他被我推了一把,直接昏倒在地。救护车“嘀嘟嘀嘟”响个不停,我蹲在地上,情不自禁地捂住双眼,大哭出声来。
九九安慰我:“阿藻,那不是你的错。”
我和九九的第一次争吵,是因为纪清寒。
我颤抖着肩膀,不可置信地冲她喊:“九九,为什么你能这样狠心呢?纪清寒如果出事了……”
她定定地望着我,低声道:“他不会出事的。”
我站起身来,无法控制内心的怒火,吼道:“我亲眼看见风扇砸在了他的身上!他怎么可能没事?!他全身上下都是血,你怎么能这样不在意呢?!”
九九昂起头,声音提高了不少:“我该怎么样去在意他才对呢?”
“九九,他喜欢你啊!他现在需要你啊!”
“妈的!”九九啐了一口,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我告诉你吧阿藻,纪清寒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僵住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他纪清寒不喜欢我!”
我无法赞同她的观点:“九九,你太自私了。你不能这样说。”
“那我他妈的该怎么说?你以为他给我送早饭就是喜欢我了?他怎么怎么样就是对我好了?花藻,你能不能不这么天真!”
我望向九九,神色黯然。
如果说,我这份卑微的不想被人知道的暗恋如同一根针始终扎在我心底最深的位置,纪清寒每每对九九好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那么现在九九说出口的话,就是将那根针狠狠地拔了出来,又狠狠地扎了进去。
我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她怎么可以对纪清寒的感情置之不理?怎么可以轻飘飘地就拉开她和纪清寒之间的距离?怎么可以拿着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丢在地上狠狠踩碎呢?
她怎么可以……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道:“陆九九,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她夹紧烟,睁大了眼睛。
“陆九九,为什么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呢?”
“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是这样的人?”
她狠狠地吸了口烟,随后将还没有熄灭的烟蒂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她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子,低吼道:“你说,我是哪样的人?”
“你知道吗,九九。”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又哗啦哗啦地往下流,“我嫉妒你。”
她松开手,烟蒂掉落在地上,熄灭了。
她走近我,声音嘶哑:“你喜欢纪清寒?”
我没有吭声。
九九按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喜欢纪清寒?”
“是!”我挣脱开,捂住耳朵,“是又怎么样!就跟狗血偶像剧写的一样,有什么意义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笑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九九,我以为全世界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可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
我和九九那一天散得非常难看。
我像是疯子一样,一路走,一路哭,哭到最后,传来了我爸抑郁症自杀的消息。
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很惨,然而上帝告诉你,你还不够惨。
我念念不忘的人喜欢的是我最好的闺蜜,这不够惨;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去世,这不够惨。非要全世界最爱我的那个人也消失,这悲痛的命运才肯放过我。
见我父亲的最后一眼,是在医院里,雪白的床单罩在他脸上。
我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间狂奔不止,得到的却是抢救无效的消息。
我蹲下身,靠在医院的长廊里,号啕大哭。
那时候的我,像极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纪清寒,无助又绝望。
“我们,”有人在转角处说话,“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挣脱这样的命运?”
我仰起头,悲从中来:“到死,我们都无法挣脱这样的命运。”
他没有说话。
我继而又问:“纪清寒,怎么样才能死个痛快?”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的眼前,我看见纪清寒右手缠着绷带,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冷,却仿佛掺杂了一丝怜悯。
他说:“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吗?”
我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念我吗?”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
“不会。”他张开嘴,每个字都冰冷无比。
早就知道他的答案,可心口还是毫无预兆地抽痛了一次。
他转过身往前走,眼前的阴影逐渐消失,他站在转角处,停了下来。
“所以,”他顿了顿,声音很低,“你不要死。”
我的咽喉处像是有一团火,烧得我无法说出一个字。
“花藻,好好活着。”
所以,不论过了多久,只要想起纪清寒对我说的这句话,多大的起落最终都能归于平静。
可是纪清寒,即便我身处地狱三年,与世隔绝,我依然坚强地活着,在夹缝中向上攀爬,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又凭什么自甘堕落呢?
04
哄闹的包厢在一瞬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麦克风掉落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花无缺愣愣地望着门口的人。
黑框男吐槽道:“喂,花无缺,把麦克风捡起来啊。”
花无缺恍若未闻,他盯着九九,语气极差:“你怎么在这儿?”
顾荆棘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他转过头来问花无缺:“你们认识?”
花无缺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之后,他回避了顾荆棘的问题,而是对我说:“姐,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看向顾荆棘,他脸上的表情很淡,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九九站在门口,又叫了一声:“阿藻?”
花无缺走到我旁边,低声问了句:“姐,你还好吗?”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可我再不好,也不会再说出口。
毕竟不是手足情深,毕竟不是生死之交,你千万别指望别人怎么安慰你,怎么跟你感同身受。
黑框男恍然道:“你不是叫沈星芒吗?看来你真的改过名字。”
旁边有个女生豁然开朗:“花无缺是她弟弟啊,她应该之前也姓花啊,那不就是H姓嘛!”
顾荆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旁边喋喋不休的几个人这才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顾荆棘站起身走到门口,介绍道:“这是我妹妹。”
九九还在看我,我站起来,从她的身侧擦过:“我去一趟洗手间。”
身后还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我仰着头,走得无比潇洒。
花无缺跟了出来:“姐,姐你怎么样?”
我走得很快,昏暗的灯光在头顶上,我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洗手池旁边,花无缺按住我的肩膀,说:“姐,我错了,我真不该拉你过来的。”
“没事。”我深吸了口气,看着镜子中面色苍白的脸,笑道,“都过去了。”
“姐!”花无缺急得要跳脚,“要不是她怎么会发生那件事?你不能再跟她有任何牵扯!”
我淡淡地别开脸,道:“你先回包厢吧,我出去透会儿气。”
我曾用最大的恶意揣度过这个世界,也曾以最大的善意宽容过这个世界,可这世界留给我的,只有黑暗与绝望。
失去亲情的,也许会在爱情上有所收获;失去爱情的,也许会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没有事业的,至少有朋友和知己。而我,什么都没有。
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为你再关上一扇窗。
从此之后,窗外的风景,都与你无关。
“喂,那小子什么来头啊?”
“不知道,听说是从C市过来的。家里好像蛮有说法的,其他的不知道。”
“太嚣张了,看他说话的样子真是不爽。”
“算了,他是老大带过来的人,闭嘴吧。”
在KTV门口的拐角处,有两处微亮的光线,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正靠着墙抽烟。
里面有人走了出来,走到两人的身边说:“走吧,老三喝多了,拿着酒瓶在厕所闹呢,老大让你们两个人把他送回去。”
两个人中有个人不满地“嘁”了一声,道:“怎么不让那个新来的送啊?”
“行了,你别说了。”
三个人走了进去,我尾随其后。
不论怎么说,我和顾荆棘没有任何冲突,他也算是帮过我一次,就这样走不礼貌。我缓步往包厢门口的方向走,在经过洗手间门口的时候,突然从男厕所的门里飞出来一只破碎的玻璃瓶身,它不偏不倚正砸到了我的肩膀。
里面传来一阵吵嚷声,有人骂道:“你有什么意见?!想打架?!”
没有人回应,那个连舌头都捋不直的人又吼了起来:“拽屁拽!说话能死?!”
右手肩膀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血管都要炸裂开来,我伸出手,感受到掌心是黏稠的液体。
“行了老三,咱们回去吧!”
可以判断出在里面大声说话的人就是方才那几个人口中的老三。
刚才在外面那个穿牛仔外套的男生探出头来,发现了我。
“老三,你砸到人了!”
“你现在跟他说话有什么用,他都醉成这副德行了!”
我往包厢的方向走,花无缺在包厢门口等我,男厕所里的人在牛仔男生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跑出来。牛仔男生拉着醉酒的男生跑过来,道:“实在不好意思,他喝多了,你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这么结了,后来事情的发展任谁都没有料想到。
喝得酩酊大醉的男生态度极其恶劣,说了句“道你妈的歉,干他”,把花无缺惹毛了。两人血气方刚,直接打了起来。
包厢里的人闻声赶了出来,顾荆棘出来劝架,横在两个人中间,白白挨了一拳头。
那一天散得非常难看,我带着花无缺上了医院。
医生给他包扎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
我用力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也学着打架了?”
他疼得嗷嗷直叫:“轻点!你怎么没轻没重的啊姐?!”
“刚才没见你怕疼。”
“姐,三年前我就跟自己说过,以后不管怎么样,这辈子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他说得满不在乎,我却差点红了眼睛。
我在心里笑了笑,是啊,他是我的至亲之人啊。
愿意为我挡下所有苦难的,除了至亲之人,再没有其他人了。
别人再深爱又有什么用,他不是至亲,注定无法同心。
我下意识地将手塞进口袋里,而后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瞬间将我淹没。
钢笔……我的钢笔!
一定是刚才在KTV的时候……
“姐,你去哪儿?”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到门口吩咐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过来,你别乱跑。”
明明是十分钟的路程,我却只跑了不到五分钟。从KTV门口到之前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地毯式地搜索了一下,结果让我大失所望。
即便是三年地狱般的生活,我也从未失去过生存的信念,是因为我总能想到纪清寒对我说的,你别死。
所以我一直守着这个念想,每每在绝望的时候,我攥紧手中那支写着纪清寒名字的钢笔,总不至于会丧失最后一丝一缕的希望。
我想,那段午夜梦回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岁月,是纪清寒陪我走过去的。
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唯一一样东西。
就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液瞬间被抽空一般,我靠在KTV外面的墙壁上,对着苍茫的月色,用尽全力呼出了一口气。
白色的雾气在霓虹闪耀的尽头显得格外刺目,我蹲下身,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如潮水般瞬间将我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
我将自己蜷缩在臂弯里,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该怎么样才能忘记你?就算你离开,就算失去了我和你之间唯一有联系的东西,我也依旧忘不掉你。纪清寒,你说我有多可笑。”
你说我有多可笑?别人都说我是疯子,都说我是精神病,甚至连我自己都快苟同这样的观点,唯独在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之前,我还是不愿意抹去你的影子。
纪清寒,你说,我该有多可笑啊。
没有了,再不会有那支钢笔,再不会有你的消息。
“忘不了,就不要忘。”
声音来自墙角的另一边。
此刻,我和声音的主人之间保持着九十度的直角,我仰起头,仿佛有一道刺卡在我的喉咙里,疼得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那是谁,我知道。
可我不能说。
突然,我被他从地上轻柔地拉了起来,迎着月光,我望见一个闪闪发亮的金色圆环。
他将项链系在我的颈脖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往后退了一步,抵在墙上,俯下身,我看见了胸前的挂坠。
那是钢笔笔帽处的一个金色环状物,加了链子,成了一条项链。
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陆九九在这里啊,他当然会在这里。
真是明知故问。
“因为我知道,有人需要我。”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转过身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是啊,有人需要你。”
我迈开步子往前走,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在来不及反应的空隙,我被扯进一个不算温柔但绝对温暖的怀抱里。
他将额头抵在我的头顶,轻叹了句:“我知道,你需要我。”
05
我需要纪清寒。
在那三年里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我都需要他。
但不是现在。
我明白纪清寒出现在这里大抵是因为九九或是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同时我也很明白,那个原因不可能是我。可是他又说一些让我误会的话,在我寒冷的时候给我一个温柔的怀抱,他在引诱我继续堕落,沉入更深的黑暗。
更可怕的是,即便我明白纪清寒的出现不是为了帮助我,我还是乞求上帝这个拥抱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
更久一些,久到宇宙洪荒都破灭。
把我送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他转过身要走。
我朝着他的背影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没拒绝:“好。”
几十平方米的小公寓,我却仿佛找不到容身的地方,和纪清寒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让我觉得煎熬。
许久不见,他的脸变得更瘦削了。打开客厅的灯我才发现,他的额头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时间不长,是新伤。
“想喝什么?”我打开冰箱。
他靠在沙发上,懒懒地答了句:“除了矿泉水,你的冰箱里不会再有其他东西了。”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变更过的习惯。
我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你一个人住?”
“嗯。”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搬出了宿舍,纪清寒向来不是反应迟钝的人。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他喝了一口冰镇的矿泉水,微微蹙了蹙眉头。
“矿泉水还是不要冰镇了。”
时隔多年,他说话依旧是这般模样,带着些倨傲的口气,清冷得不像话。
“好。”
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就当我觉得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话题的时候,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
今天的纪清寒穿着一身黑色的皮夹克,他俯下身,道:“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
“没有。”我回得很快,丝毫没有经过大脑。
“中午我在你们学校食堂门口等你。”
“纪清寒……”
他拉开防盗门,语气坚决不容拒绝:“我等你。”
“……”
“走了,记得锁门。”
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以前花无缺总问我,姐你到底有多喜欢纪清寒啊?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漆黑的视野里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脸:有死去的爸爸、有惊慌失措的九九、有喜欢笑的宋真、有满脸傲气的顾荆棘,最后画面定格在纪清寒的脸上。
是啊,我有多喜欢纪清寒呢?
喜欢到去砍人,喜欢到住三年的精神病院,喜欢到即便知道是犯贱,隔天我还是早早地到了食堂,赴一场约。
国庆之后,花无缺算是全力备战研究生考试了,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中午就带个面包,座位都不离开一下,自然没时间来找我吃饭了。
我在食堂门口等了会儿,没等来纪清寒,倒是等来了宋真。
她站在食堂角落的位置,旁边坐着我曾经的两个室友,她很恼怒地在说话,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从侧门进了食堂,便听见之前的两个室友阴阳怪气的笑声。
“你自己的饭卡丢了,找不到还怪我们啊?”
“就是啊,你丢了就是我们拿的吗?宋真,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宋真气得脸涨得通红:“国庆节前我忘在宿舍里没有拿回家,我今天去办挂失的时候里面的几千块钱都被刷爆了!住在宿舍的人除了你们还有谁?除了你们还会有人拿我落在宿舍的卡?”
“搞笑了,又不是只有我和芳芳才有宿舍的钥匙。沈星芒虽然搬出去了,可她的钥匙还没还呢。她要是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回来拿什么东西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几天我还丢了一把梳子呢。”
“啊?你那把象牙的梳子啊。唉,算了,就当捐出去了吧,让沈星芒用就是了。”
我冷笑了一声,出现得恰是时候。
“你是说你在淘宝上买的五毛钱一把的象牙梳子?”我拉过宋真的手,继而冷冷地瞥了她们两个人一眼,“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宋真因为我惊呆了。
我一向是不屑置辩的人,可我突然发现,有些人你不堵住她的嘴,她只会叫嚣得更厉害。
“哟,沈星芒,你现在得意起来了,忘记当初被我们几个扫地出门的场景了?”
她的声音很高,导致方圆二十米以内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
“你还会扫地呢。”我笑了起来,“真是一项不错的技能。”
“哪像你的技能是行凶杀人啊!”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沉了下来。
一旦谈到这个话题,围观群众的好奇心就会被吊起来,等着我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原形毕露。
宋真拉着我就要往外走:“行了星芒,咱们回去吧。”
我甩开她的手,折了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我在那两人面前站定,道:“七天之内几千块钱的饭卡被刷爆,单在食堂消费是不可能的,在学校的超市也一定用到了那张卡。所以,现在只要去查那张卡在超市的购物明细以及学校超市的监控摄像头,自然就能知道,你们两个人在超市买的东西,是否和那张卡产生的购物明细是一样的。究竟是谁拿了宋真的校园卡,我想,应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那两人的脸都青了:“你!”
“你们是有多下作。”我收敛了笑意,狠狠地盯着她们的脸,“是有多缺钱,缺到连自尊心都不要了?”
显然是被我的气势给震慑住了,那两个人互相张望着,都不敢吭声。
“可以报警了,宋真,数额已经达到了犯罪的程度。”话是对宋真说的,我的目光却是锁着那两个人的,“你们不是对砍人有着很深的情怀吗?既然如此,也让你们去里头感受一下。好不好?”
其中一个已经吓得当即就腿软了,“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
另外一个嘴唇发白,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要……不要报警……”
宋真拉了拉我的袖子:“星芒,要不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我笑了起来。
“我当然不会报警啊,因为学校超市的监控是假的呀。”我顿了顿,道,“不过我很满意你们的回答。”
那两个女生看着我的眼睛都要冒火。
“你唬我们?!”
“你们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会觉得我是在唬你们。”
其中那个叫芳芳的女生,冲过来就要拉我的手:“我告诉你沈星芒,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
我抬眸望着她,冷声道:“不爽,然后呢?”
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她的右手早已按捺不住。
在她的右手即将伸向我的时候,我早已做好了防御的动作,谁知却有另外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回过头,是他。
这不是顾荆棘第一次为我挺身而出,上一次在教室里,他用他的专业知识轻描淡写地帮我解了围;之前他生日,在我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他也是以微笑的动作表明他对我的信任。
从那些流言蜚语中不难看出,顾荆棘并不是什么慷慨的烂好人,那他三番五次为我出手,一定是出于其他的理由。
博取我的好感吗?还是其他?
还有……他是九九的哥哥吗?也就是说,他是九九继父的儿子,永生集团的大少爷。
他对我好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他知道我认识九九吗?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我的好太过生硬,像是在演戏,绝非出于本心。
太多的疑问横亘在我的脑海里,关于面前的这个人的。
既然他愿意为我解围,若是我冷言拒绝,岂不是不解风情。
顾荆棘就站在我的后面,他的胸膛似有若无地触碰着我的背部,有一股暖流细微地触碰着我的神经。
他握住芳芳的手,眼神里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意。
“顾学长……”芳芳恨不得要哭。
顾荆棘保持着淡淡的疏离感,道:“学妹好。”
说着,他放开手,转过脸来看我。
他眼里含笑,我不明所以。
我想透过他的脸看清他内心的活动,但我失败了。
“吃饭了吗?”
意识到他是在问我,我答:“还没。”
他望着我问:“介意一起吃个饭吗?”
我并不想接受顾荆棘莫名其妙的好意,所以我摇头:“对不起,我有约了。”
“挺遗憾的。”他想了想,继而道,“那什么时候能轮到我的约?”
顾荆棘这是在约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提出邀约,让我觉得拒绝是一种犯罪。
正在我想着如何回答的工夫,忽地有一股力量将我拉向另外一边,与此同时,一个无比寒冷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不好意思,轮不到。”
纪清寒拉着我的右手手腕,我疼得抽气。他拉着我的手从食堂一直走到学校西边的林荫道,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穿过,洒在他的脸上,我失了神。
一中的校园里也有这样一条林荫道,每每在校门口与他擦身而过,都是碎落满地的阳光。
和当年的他一样美好。
他转过身来,说:“离那个人远一点!”
原来纪清寒也是会生气的。
对于我,他不是永远那副清冷的表情,他也会生气,也会不愉快。
我明知故问:“谁?”
他蹙了蹙眉头,低声道:“刚才那个。”
我问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笑了起来:“没有为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花藻,你听我的,离那个人远远的,永远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甚至为了强调这句话的力度,他按住我的肩膀。
我抬起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叫沈星芒。”
他没有答话,眼里的光微微暗淡。
“在C市的警察局,我就同你道别过了,所以这次我就不再道别了。九九在隔壁职校。”
“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你就不能听我好好地把话说完吗?”
我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地挣开了他:“要说的话,三年前就已经说完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陆九九的。”
我点点头:“嗯,纪清寒,你有你的人生,你来这里做什么与我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
“是,毫无干系。”
他定定地站着,目光从刚才的暗淡转换成以往的清冷。
这才是纪清寒的眼神,他对我从来都不会有过分奢侈的温柔。
“你喜欢那小子?”
“是啊,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质问道,“我喜欢他跟你有关系吗?!”
等我提高声音说完这句话,我才猛地发现,面对纪清寒,我又一次失态了。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卸下我所有的伪装。
“好,我知道了。”他讥讽地笑了笑,“你说得对,跟我毫无干系。”
说着,他转过身,没再说话,大步流星地离开我的视线。
后来我总想,为什么时隔三年我和纪清寒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为什么我坚信自己已经完全放弃他,可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时,难过的竟还是我自己?
纪清寒是我的命中劫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