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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终于等到你(2)


  “听杜宝安说你最近挺忙的。”

  “还好,权当减肥了,现在不都流行锥子脸吗。”她边说边摸了摸下巴。

  “我明天去香港,大概要一周。”

  他这样向自己报备行程,晚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一路平安、工作顺利云云。

  “有什么想要的,现在提来得及。”

  这完全是情人间的许诺,她猛地心跳加速,连连说没有,这里什么都能买到,何况自己什么也不缺。

  “真的什么也不缺?”

  “真的,比珍珠还真。”她点头,其实高以樊压根儿看不见。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缺……”有头无尾半句话,他却收了声,“注意休息,回来我可不想看见你变锥子脸。”

  挂掉电话,晚江发现陆戎正遥遥望着自己。而他只是向她微微一笑,便低头接着干自己的事。

  企划事宜达成统一,敲定完毕。晚江拖着疲乏身躯回家,看见杜宝安的房门大开,窸窸窣窣弄出不小动静。

  “你干吗呢?”

  躬身整理行李的人头都没回一下:“出差。你放心,我可没有不辞而别之类的嗜好。”

  晚江瞅着敞开的行李箱,目测里头装了好几天的行头:“去香港?”

  杜宝安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点头说:“Boss亲率六个部门南下,我们部原先要随队去的家伙临时出了状况,经理就换上了我。”

  她朝晚江耸肩,一副临危受命的模样,晚江明了地点头。

  这几日晚江夜夜做梦,昨晚梦见了A大第一食堂的土豆鸡块,上学那会儿每顿必点。梦里不知流了多少口水,醒来以后也馋得紧,广告协会那边的事情一完,晚江不顾疲劳直奔最近的超市。

  结账队伍排得很长,晚江琢磨着晚上还要做个什么菜,杜宝安的短信就来了。说起来这家伙跟着大部队去香港这些天,有关工作的事,只在头一日听她说参加了乐森旗下一处高尔夫球场建设的启动仪式,其他无关紧要的见闻倒是一个不落地与晚江分享:亲眼见到了往日那些财富排行榜上的常客、和动辄就上杂志封面的人物握上了手、与业界某精英交换了名片……

  看着刚收到的照片,难得拍得十分清楚。夜幕下璀璨瑰丽的维多利亚港,邮轮鸡尾酒会,甲板上那个长身而立的人只留侧面。她好像还没有见过高以樊穿白色正装,倒是格外风度翩翩。盯着看久了,都忘了跟上队伍,后头一位大婶忍不住催促。晚江微窘,匆匆掠了一眼照片底下的字,便把手机收回包里。

  人累得很,做完一道土豆鸡块突然就厌倦了,连再拍根黄瓜的兴致都没有。一碗饭对着一道菜,一个人吃得悄无声息,最后竟撑着了,扔下没洗的锅碗瓢盆不管,翻墙倒柜找消食片,弄得电视柜前面一片狼藉。

  兴许是年末压力比较大,要么就是经前综合征犯了,她边在心里诊断,边把散乱一地的东西整回抽屉。回房躺倒,茫茫然盯着天花板,黑暗里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晚江伸手摸出手机,迎着微微刺眼的白光,凝视香江夜景里那一束夺目的身影。她终于笑了一下,因为杜宝安那句有意捉弄的附言——友情赠图一幅,以解相思之苦。

  晚江钻进被子里蜷成一团,十分钟以后就睡着了。

  早上闹铃还没到点,便提早醒来。这一觉几乎没有翻身,缓了好一会儿,晚江才从厚实的被窝里探出脑袋。这一眼,几乎令人为之一窒。

  昨晚忘记关窗,仍然开着半臂距离。室内涌进清晨干燥清冽的空气,五官霎时觉醒。窗帘未合,遮蔽不住那融融朝阳,任它明亮了一整个空间。当下的这一寸时空,仿佛被滴上松脂,凝成琥珀,这般静止却热烈。晚江梗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竟有了一种再世为人的重生感。

  人生几何好景难得,叫人怎忍心辜负。她起床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然后出门吃早餐。

  成记内坐有不少人,老板娘知道她的喜好,给她上了虾饺和地瓜粥。她一边舀,一边给手机开机,随后响起一连串短信提示音。

  长长短短天南地北的祝福,最核心亦最衷心的四个字是:生日快乐。

  店外树木秃得很彻底,隔个几米就立着一株,即便沐浴着日光,可还是难掩一份凄凄惨惨戚戚。唯有那横七竖八的枝丫,曲曲折折地延伸至更接近天空的地方。晚江夹了一只虾饺塞进嘴里,默默咀嚼。

  她习惯了刻意遗忘的一个日子。

  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九位,立冬,是出生日,也是罹难日。

  到公司还没喘上一口气,大灵告诉晚江说Boss召见。来到麦祁办公室,田恬也在,正仰面给她家男人整领带,晚江叩门,才被眼里只有彼此的二人发现。

  “什么吩咐?”

  田恬闻言不高兴地说:“瞧你这口气,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怎么压榨你了。”

  晚江呵呵笑,麦祁递过来礼盒模样的东西,她接过,有点儿重。他代表发言:“老板娘说了,她亲自挑的,你喜欢最好;要不喜欢,扣你三个月工资。”

  “那必须喜欢喜欢喜欢喜欢……”晚江忙不迭点头,抱着那个盒子,内心很暖,“谢谢田姐,谢谢大哥。”

  他们没有问过原因,只是知道她不喜欢过生日。所以这些年来,从不在这天要求吃饭唱K大肆庆祝,但每年都不曾落下心意。回到办公室,位置上竟然也放了一份礼物。晚江拾起夹在蝴蝶结下面的便笺,映入眼帘的字迹十分清秀:

  师姐,生日快乐。

  在喜欢你这件事情上面,我从来没有说过谎。我对师姐的喜欢,也从来不是强求。

  愿你平安喜乐,永远幸福。

  晚江抬眸去找陆戎的身影,可他竟然不在,一问,原来是陪大灵出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便笺,浅浅一笑。

  陆戎啊,谢谢你。

  你从不隐瞒自己的喜欢,但能让人觉得不是沉重负担。有时候,除了最后在一起的人,能得到另一个人这样无欲而清白的爱慕,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闻的电话是在晚江和陆老师通完以后打进来的。她当时还沉浸在母亲的嘘寒问暖里,满心都是热的,接到苏闻来电也十分放松。彼此不再联络的这些年,这是今天第一次又收到他的问候。苏闻并没有太多的拐弯抹角,问她有没有时间跟他去一个地方。

  “有时间,我跟你去。”

  他反而忍不住笑了:“你连去哪儿都不问,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晚江直率反驳:“一件外衣抵人家两个月工资,这年头人贩子的标准都高得让工薪阶层望尘莫及了啊。”

  苏闻败下阵来,说自己二十分钟后到。

  晚江整理办公用品,又喝了一杯速溶咖啡,短短十几分钟做了好些事。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镇定的,只是有些坐不住而已。离约定时间还有几分钟,她就穿上大衣围好围巾,到公司楼下等着。苏闻的车迟了五分钟才到,晚江坐进车内,暖气很足,她边揉僵掉的脸边听他说遇上了堵车。也有一段时日没碰面了,东拉西扯讲了很多,晚江问了他和岳宁的婚期,说是明年三月。莺啼燕喃的时节,光想想就觉得美好。

  “打白条可以吗?”

  他们这种级别的大户人家,她是要包多大的礼金才显得体面啊。

  苏闻露出半口白牙:“当然不可以,不过,你应该会随礼。”

  随礼?

  苏闻见她不解,淡笑道:“高家和岳家的交情在哪儿,你只管打理好自己就成了,剩下的,高以樊会办。”

  说起来,他和高以樊其实也算符合情敌身份,可两人偏偏少有正面交锋。或许是他们的头脑都太清醒?一个清醒地将她拉离昔年泥潭,一个清醒地没去插哪怕一脚。

  他们似乎只单独聊过两次。

  一次是在秋日的摩天大楼里,他站在高以樊办公室的水族箱前,从刘知旬手中接过热茶。叶贤芝给苏家闹下的那些事情,他都没有好好前来谢过,尽管高以樊也许并不看重这些。对方问起岳宁,或许是兴致来了,还问到他们二人有何打算。其实他俩之间,从来都隔着两个女人,高以樊似乎只与他谈岳宁,而把另一个名字护在后面。

  苏闻低眉看杯子里的茶色,清亮得能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他回答说“快了吧”。

  岳家只有岳宁这么一颗明珠,一直被整个家庭捧在手心里,宠爱备至。他们原本暂时没有将婚姻提上日程的打算,只想全心全意经营苏禾庭院。却是时间不等人,岳家祖父眼见着日渐老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当时间变成手中屈指可数的奢侈品,老人家自知争不过死神,唯有心中的牵挂渴望了却。

  既然注定是两家人的心愿,成全早晚,细想也没什么不同。

  苏闻神色上没多大踌躇,语气也是冷静的:“你们呢。”

  倒叫高以樊显得愣怔,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率地提及,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好回避的:“老实说,我没办法用‘快了吧’回答你。”

  苏闻一哂,叹息说:“你有没有想过,感情有时候是一掷千金的赌博。”

  高以樊抬手正了正领带结,镇定地“嗯”了一下:“赢了最好,输了,也没关系。”

  如果押错,也没什么怨怼好说,反正输掉的人只是他,而她依然可以好好生活。

  “你对她下了多大的决心?”窗外风和日丽,苏闻不再流连好景,直直看着他。

  高以樊没有太多迟疑,那几乎是他笃定已久的东西:“想要娶回家的决心,算多大?”

  男人也是相互懂得的物种。苏闻垂下眼睫,嗓音在热茶的气息中依旧清越。

  “你不会输的。”

  而另一次相见,是在晚江“失踪”的那些日子。高以樊找过他,两个男人约在秋风瑟瑟的江畔见面,弄得苏闻以为是要交易商业机密。

  “陆晚江不见了。”

  “怎么了?”

  “我亲了她。”高以樊吸一口烟,隔着烟雾看江面上的粼粼波光,像上天随手撒下了一把金粉。苏闻愣了几秒,随后失笑。这个姓高的,明明都这个时候了,说话间还不忘掺杂一丝得意和炫耀。他没有晚江的行踪,没能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只把自己可能知道的地方都说了一遍。

  那天两人破天荒聊了挺久。

  ……

  “替我……”

  “不好意思,我向来只替自己爱女人。”

  “那我换个说法,她值得你好好对待。”

  “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

  ……

  最后苏闻先行离开,走的时候似乎想到什么,一脸正直:“高以樊,其实你不必沮丧,我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她羞得三天没搭理我。”

  高以樊远远看着他驾车离去,蓦地弹掉烟蒂,心里琢磨着,这定是世间最无耻的安慰。

  此时此刻,要不是苏闻在开车,晚江的拳头准会落到他脑袋上。

  “我改天就和岳宁炫耀咱俩曾经的奸情去,再艺术加工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还打什么白条随什么礼啊,你婚都甭想结了。”

  叫你埋汰我,前女友这种神兽级别的生物发起疯来可不带唬人的。

  苏闻自愧弗如:“真是怕了你了。”

  晚江得意地去看车外,这一片她不常来,看着也比较陌生。离市区已经老远,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出五环。降下一车窗,风呼啦啦灌进来,晚江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想他要带她去的那个地方,也许马上就到了。

  这些年工作在外,晚江很少有时间回家乡扫墓。她不大了解风水,也不知道怎么择吉避凶,但看这一处公墓园所在地山环水绕,该是个让亡灵得以最好安息的福地。她觉得自己有些失礼,竟然都没带一束花来,苏闻却从后备厢拿出一束黄蔷薇来递给她。他永远都这样细心周到,他说:“大哥生前最喜欢这个,一个人在美国时还种过几株。”

  晚江接过,一簇温暖的鹅黄色,气味馨香。

  一路上两人缄默着,拾级而上。通过一小条石子路,两侧种着松柏,在这样的季节里尤为挺拔、肃穆。放眼而去,墓碑纵横,无须任何衬托,这静默的一切诠释了什么是生命的凄寂。她看见苏闻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步子,慢慢曲膝蹲下去。碑身用的是黑色大理石,碑前置着丛丛悼念花束,周围打理得很干净。墓碑上的遗像,是一张正值大好年华的容颜,五官和苏闻极为相像。

  晚江抱着那束黄蔷薇,听苏闻与他交谈:“大哥,那天你没能见到的人,我今天带她来看望你了。”他抬头对晚江默默一笑,然后把位置让给她。她蹲下身去,把花轻轻献到碑前,抚弄好花朵枝叶,最后平视着苏阅的遗容。

  世上匆匆数载,他们在万丈红尘里颠沛流离,老了眉眼老了心。可是以死亡为代价的风华不朽,是多叫人潸然泪下的设定。

  “大哥好,我是晚江。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探望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