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澄曾好奇花族长一家十几口人住一间屋是如何的拥挤,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完全了解了当地人的居住模式。
部落里有女子成年(以第一次来月事计算),就会由她的家人齐心合力给盖一所房子。每天的早晚饭(他们一天只吃两顿),在母亲的住所和大家一起吃,晚间则回新盖的房子睡觉。在此期间,女子所获得的食物与物资都由自己保存,为未来生育孩子做准备。
每年的春夏秋三个季节。各个部落之间会定期召开若干交易集会。这个时间里,青年男女们进行“钻草丛”活动。活动结束,过一段时间,部落里就有很多女子怀孕了。
生育了小孩的女子升格成母亲。这个时候她才正式从母亲家分离出去,独自开火做饭,慢慢繁衍一个新的家庭。
养育第一个孩子是最艰难的。因为年轻的母亲只有一个人,白天外出劳作的时候无法照顾孩子。这时就需要未成年弟妹们的帮助。这样会形成一个现象,越是早分家的女儿,受到母亲家庭的帮助越多。于是部落约定俗成,母亲的房子由最小的女儿继承,母亲年迈后的奉养也是由最小的女儿和兄弟们一同承担。
母亲过世后。兄弟们可以凭各自意愿,选择融入一位姊妹的家庭。他年老之后,这一家的孩子们也同样需要奉养他。
巫澄问西:“你阿母的兄弟们呢?怎么没有看见?”
这句话是用当地语言问的,巫澄现在已经可以流利的使用。西的普通话学习则进展艰难,至今无法对话。现代汉语的词汇量太大,往往一词多义,一义多词,单是这个这就弄的西一个头两个大。又有许许多多词汇所形容的东西远古人根本没有,或者没见过。更别说还有那些成语、谚语、俚语等等。
家庭成员的称谓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舅舅”这个词是全新的,当地没有,他们的叫法是“阿母的兄弟”。“姨母”是“阿母的姊妹”。“姑姑叔叔伯伯”这类父系家庭成员称谓就更飘在天边了,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呢。
西很聪明,舅舅一词被他即刻活学活用,告诉巫澄:“舅舅,都死了,男人没有女人活的久。”
巫澄唏嘘。这个问题千古难改,就是现代社会,女人的平均寿命也比男人长。更别说花族长还是最小的女儿,她母亲的最后一个孩子。
新搭建的土灶不再是简陋的地坑,用的是土坯。部落里留下了一半的男人夯黄土。黄土需要去特定的地方挖。风部落的人对此很有研究:黑色的土种粟,黄色的土夯坯,红色的土烧陶。
泡了水的黄土里混合进干草毛发什么的,搅拌均匀后倒进木板挖出的模具,夯实了再倒出来就是大小形状统一的土坯块。
男人们个个力大无穷,很快制出一大片。这些坯子需要在开阔地彻底晾干才能用。
花族长让大家顺手多制些。女娃大人现在住的房子原本是絮的,因为她刚成年不久还没有孩子,就临时腾了出来。现在自然要给女娃大人重新盖一所更好的。
巫澄得知她们要给自己盖房子,连忙找了西和花族长商谈。新房子她想要有窗户,要单独搭个做饭的灶间,旁边还要隔一块地方做浴室。虽然没有澡盆不能洗澡,可烧个大陶盆装热水将就洗洗也是好的。她还需要洗头、洗脚、洗屁屁。那块宝宝巾早就被改了用途,上过厕所她就忍不住想洗。洗脸什么的早换成手抹了。
“女娃大人……”花族长询问,“窗户是什么?”
“不要叫我女娃,我不是女娃。”巫澄很无奈。搞定了他们的语言才知道,女娃是上古最尊贵的一位神祗,孕育了万物生灵的大母神。见鬼,她们是从哪个地方看出她像那什么女娃的?
西的解释是,因为她从天而降,生的又那么美丽,皮肤比粟米还白,就是传说中女娃大神的模样。
巫澄对此表示无语。因为某些私心,她不想否定自己被误认的神祗身份。当神的好处太多了,不仅仅是不用干活就有食物供奉。重要的是,作为降临的天神,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如奉圣旨,这样的身份带领部落搞生产建设才更方便。
“我不是女娃。我叫巫澄。”她不能冒充大母神,摊子铺太大以后没法收拾。比如来个人说,传说大母神会孕育万物生灵,你创造个会飞的,力大无穷的啥啥给我看看。那不歇菜了。还不如创造个新神身份,大家都不了解,要看什么神迹也好糊弄过去。
“巫——澄——”花族长学她的发音,问:“这是您的名字?两个音?”
“是的。”巫澄一边纠正她的发音一边解释,“我姓巫,名叫澄。”
“巫?您是巫族?”
“呃……”巫澄卡壳,不知该怎么说。姓巫的不代表就是“巫”。可话说回来,“wu”这个发音在当地蕴含的意义和古汉语中是一样吗?
纠结了半晌,她皱着眉问:“你们这里有巫族?”
花族长却惊讶的反问:“我们这里也有?没听说过呀?”
巫澄更纠结了:“那你刚刚说巫族。”
花族长一脸莫名其妙:“您姓巫,不就是巫族?就像我们风族一样,人人都姓风。”
我……勒个去!
巫澄好悬一口气没上来。这乌龙闹的。敢情人家就是那么符合逻辑的一说。姓风是风族,姓赵钱孙李,就是赵族、钱族、孙族、李族。王二麻子是王族,牛魔王是牛族。巫澄嘛,自然就是巫族。
咦,这么说来。西的全名应该是风西。花族长就是风花,絮是风絮。
为毛族长大人的姓名听起来这么有喜感呢?
然后花族长又送来个惊悚。她说:“巫女大人……”
“噗——”巫澄一口水差点没呛死,惊恐的打断她:“你叫我什么?”
“巫女大人呀。”花族长被她一惊一乍弄的不知所措,诚惶诚恐的解释:“您是天神。直呼姓名太不尊重,要有尊称。您是巫族,没有做母亲,就尊称巫女。等您做了母亲改称巫母。我们人间都是这样的习俗。莫非,天上不同?”
“……”巫澄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吧,人家的习俗没错。错的是她的姓。老爸姓什么不好非要姓巫。祖上到底是怎么传下这姓氏的?话说她家祖上到底是干啥的?等穿回去,非得好好刨根问底不可。
西见她面容纠结扭曲,想了想说:“族长、或部族中非常受尊敬者才有尊称。比如我阿母,外部族的人就叫她“风母”。传说在很远的南边,姜水河畔的姜族部落有一位女子受到神的指点,会用神奇的草粉治疗疾病。人们尊称她为姜女。您是神使,即便不是巫族的族长,在人间也是最尊贵的。应该享有尊称。”
“就是,就是。”花族长接受了西的解释,恍然大悟。巫女大人一定是太年幼了,第一次离开天界,所以不知道怎么和凡人打交道。在天上嘛,大家都是神灵,她一个年轻的新神自然不用尊称。凡间就不同了。哪怕最幼小的神祗,来到凡间也是非常尊贵的。
巫澄无话可说,只能接受这个令人肠子打结的“巫女”尊称。郁郁的朝西瞥了一眼。明明私下里只有两个人时,这家伙“巫澄巫澄”喊的顺口的不得了。哪有现在的装模作样。
西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巫女刚刚说到窗户……”
“啊,是。”巫澄被转过注意力,向她们解释窗户是什么:“在南边的墙上,一人高的位置开方形的洞口,阳光就可以照射进屋。室内光线就没那么暗了。”
西提出反驳:“屋子开这么多口,会很冷。”
巫澄给他详细描述:“洞口四边镶上木条。再用木头打造一个方格块的形状,把洞口堵住。白天打开透气,晚上关起来,再加一层兽皮帘子封住,就不透风了。”
西沉吟良久,踟蹰说道:“用石刀打磨这个木头‘窗户’很慢、很难,要花很长时间。我们没有人手,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虽然粟和黍的播种已经完工,但是春季的小雨马上要到了。要先凑集人手去收集盐。产盐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加来回路上的时间就要十几天。装粟和黍的陶罐已经快要见底。盐带回来后必须立刻组织男人去比较远的地方打猎,不然没有充足的食物。女人留在家里烧陶,给部落新成年的女子盖房。等远猎队回来后就到了秋季‘集会’的时间。再后面粟黍要收割,树上的果实也成熟了。女人们忙得会连脚都停不下来。男人们要组织一次去更远地方的长时间狩猎。带回足够全部落冬天吃的肉食。还要准备冬天烧的木柴,这是一年里最忙的时间。”
他每说一句,巫澄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羞愧和自责已经将她打击的无以复加。赶紧说不要窗户了。
花族长比她还要自责,一脸惭愧:“巫女大人,这都是我们的过失。风族太小了,只有两百多口人。不能满足您对房子的需求。如果是很大的部族,像姬姓……”
“阿母!”西突然发出一声很大的呼喝,严厉的摇头:“这些琐事就不要再说了。巫女大人……”他转向巫澄,语气变的温柔:“我的意思是,这个‘窗户’只有冬天的时候才能给您做。冬天到处是雪。不能打猎,不能耕种,也不能采集。出个门在室外都不方便。那时便有足够的时间给您慢慢打磨木头窗户。等到来年春天,再给您的房子开个口装上。您看可以吗?明年再住上带窗户的房子?”
“啊?不用了,不用了。”巫澄连连摆手,“这么麻烦,不用窗户了。你们没有铁,很难做木器家具。是我没有想周全。真的不用了。只要灶间和洗澡的地方给我弄出来就行。还有,我想要个大一点的陶盆……”她声音越说越轻,脸也开始涨红。这么多要求,自己都想唾弃自己了。可如果不靠风部族的人,她又什么都弄不了怎么办?果然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愧疚之下,她迫切的想为风族人做点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盐:“对了,你们要去取盐了是吗?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我知道怎么制出更好的盐。有了好盐,你们可以用它和别的部落换粮食。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西开心的笑了,声音带着满满的温柔:“谢谢。请放心,‘窗户’会有的。灶间,大陶盆都没有问题。巫女大人的要求一定会满足。您刚刚说……我们没有铁,所以很难做木器。铁是什么?”
巫澄怔了怔:“哦,铁啊。就是金属啰。要说清楚的话就太长了。冶炼金属可不容易的。以你们现在的能力很难做到。”
西满是失落的叹了口气:“是吗。”
巫澄赶紧安慰他:“不要紧的。一步步来嘛,先把盐做好。以后的慢慢来。”
“好的。”西微笑着回应。
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干站在一边花族长,看看儿子,又看看巫女。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的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