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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子施恩施德弃前嫌


老子施恩施德弃前嫌儿子阻三阻四止联姻

再说刘二宝,回到杨州壹龙堂总部,当时就吩咐手下去准备上等食材,准备晚上招集大小头领作庆。今天,这家伙有点乐晕了。这么多年啥时也没像今天这么顺手过,真是太顺了,简直顺得易如反掌。他想,要每次都这么顺利该多好,要真这样,自己也早发财了,也就早洗手转行做起正当生意来了,这么着,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头露面去各地风光风光。哪儿像现在经营这么个小摊子,还背着个贼的臭名呢。他东想西想的,一时思绪万千起来。

傍晚时分,壹龙堂议事厅里,彩带高悬,灯火辉煌。这时,大小头目们都来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今天的事,不时地为刘二宝歌功颂德,欢声笑语响起一片。酒楼的小厮们尤其忙碌,他们出出进进的,时间不大便把各色美味佳肴陆续摆上桌子。

宴席开始后,人们纷纷找位子坐定。这时,刘二宝开始讲话了。“弟兄们,今儿大家辛苦了!”“我们不辛苦,堂主辛苦了!”人们欢呼着。刘二宝打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接着说:“弟兄们太客气了,没你们,光我一个能做啥?啥也做不成。今儿,我要说句顶顶重要的话,那就是,只要大伙儿精诚团结,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好,只要大家携手同心,我敢保证大家顿顿都吃香的喝辣的,有无尽的银子大把大把享用……只要大家伙儿好好跟我干,你们的福,你们家里人的福,老婆孩子的福都在后面了……我们闯天下,赚下银子,干啥不好啊!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干大事,做难事,挣大钱。决不要整天缩着做小事,赚小钱,图小利,那样是没出息的,也是最无能,最可耻的。总起来一句话,大家只要跟我好好干,前途就会越来越明亮,银子就会越拿越多,家里人,还有老婆孩子就会跟着越来越享福,所以我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要更努力,争取多干点大事,干点再大的事,干点比再大的事还要大的事!弟兄们,为了我们的买卖越来越兴隆,干杯!”“干杯!”“干杯!”人们一片欢腾,场面异常热烈。就在这伙人推杯换盏大吃二喝之际,前店的伙计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他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堂……堂主,来人了,不好了,来人了,坏事了,有人砸店来了!”“啊?”刘二宝吃了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伙人已凶神恶煞般地冲进了议事厅。他们见人就打,见桌子就掀。厅堂上顿时乱作了一团。呆愣了片刻,刘二宝便缓过神儿来,大喝一声止住了这帮人。他厉声喊道:“你……你们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敢来我这儿撒野,也不打听打听,我刘某人是干啥的?”“你是干啥的,你不就是个街头无赖,一个臭要饭的叫花子吗?”话音未落,只见外边的人群分开,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正是大管家侯亭,少爷白十力和白家九虎。

见是他们,刘二宝不由一愣,强堆出笑脸道:“哟,这不是白家各位公子?那位不是侯管家吗?你们闯入敝所,有何见教啊?”“你少装蒜!”侯亭厉声道,“我且问你,你因何抢劫我们银两?”“银两?”刘二宝嘿嘿一笑,“你这话把我说糊涂了,啥银两啊?谁看见你们银两了?”

此时,白大力有些奈不住性子,把手一挥,人们一拥而上又要动手。“慢,慢来!”刘二宝制止道,“咱们都不是外人,有很话好说,有事好商量。”白十力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呸!说得好听,谁跟你不是外人,你让谁有话好说,你抢了银子,得了便宜,自然啥都好说了,可我们的银子咋办,江上死了那么多人咋办?你今天要给个说法,不然咱们马上见官去……”说着,一把揪住了刘二宝的衣领。

听他这么一说,刘二宝才弄清怎么回事,不由得暗自懊悔,悔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劫了船,而且还是劫了与自己素有来往的白家的船。对于白家在当地的势力,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凭他根本就斗不过人家,况且无论黑道白道,还没见过谁不给白家面子,更没有谁轻易得罪白家。可是,既然此事已触犯了人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不如一口咬定说没做过这事,反正他们又没亲眼看见,也没啥证据,这样也许能搪塞过去。想到这儿,便坚称自己和江上劫船的事无关,甚至大喊冤枉。

见他如此狡辩,白十力挥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得刘二宝一趔趄,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侯亭冷笑一声道:“姓刘的,你还抵赖?想这几个人,你总该认识吧?”说着,将逃回来的几名伙计带到了前面。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大管家,就是他,就是他冒充军官抢的我们的银子!”白十力指着刘二宝的鼻子厉声道:“这回你还有啥说的?你说咱们是私了,还是到官府大堂上说去?”

此时,刘二宝可真傻了眼。本以为那些家人都捆住手脚,扔江里淹死了,可谁成想还有活着的,这还得了吗,这可是活证据呀,只要一经官府,自己就全完了,壹龙堂也全毁了,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呀。想到这儿,他腿一软,跪在了白十力等人面前,不住地磕头求饶。指天发誓说,决不知是白家的船只,如果知道似的打死也不敢劫。并宣称如数退回脏银,亲自去向白老爷负荆请罪。

侯亭嘿嘿一阵冷笑道:“如数退还?你以为如数退还就行了吗?我们死的那些条人命咋办?人家家里向我们府上要人怎么办?”“抚恤金,封口费,安葬费都我出!”刘二宝道。“你出?人家家属告到官府咋办?我们不也跟着你落个包庇的罪名吗?”白十力道。“这……”刘二宝的精神防线这时全崩溃了,他低声下气地问:“各位少爷,大管家!我……我任凭你们处置,你们说吧,只要我有,我愿意砸锅卖铁赔偿你们……”侯亭和白十力互相交换个眼色,厉声问:“你到底抢了我们多少银子?”“啊!十五箱!”“不对,是十六箱,我们查过了,整丢了这个数儿!”“啊!十六就十六”“到底是不是十六箱?咋还就,难道我们冤枉你了?”“啊!是是是,是十六箱!”这会儿,刘二宝只能心里叫苦,明明是十五箱,却硬被对方多说一箱。他现在毫无办法,只有违心地承认。

侯亭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道:“我们要求,照一倍的数目赔偿,你愿意不愿意?”“啥?这么多?”刘二宝心里一翻个儿,他有心不答应,可又不敢说。但是,这家伙必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经验老道。经过他软磨硬泡,好说歹说,讨价还价,终于把数目讲到了三十箱,净赔了一倍的银两,另外对死难者的赔付,也全由壹龙堂负责。

双方交易达成,恐口无凭,于是取来文房四宝,刘二宝亲自手写了张三十箱纹银的债契,画了押。约定十天之内,将银两送到白府,并亲自去给白老爷赔理道歉,逾期一日,则银两翻倍。圆满地处理完这一干事情,白家人这才“撤兵”回府。

刘二宝此次出征,可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他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关于这段公案,后来在江湖上被传得尽人皆知,做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度成为笑柄。其实,对于壹龙堂来说,经过多年经营,储蓄的银子还是比较丰厚的,从中拿出一些做赔,根本不成问题,损失的也只是个小数目。可是,刘二宝看中的却不是钱的多少,而是自己面子没处搁。自己打了半辈子雁,到头来竟被雁给鵮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那样,将会被同行嘲笑和蔑视的,要果然如此,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还怎么继续吃这碗饭呢?他越想这些,心里便越烦、越懊恼,后来索性一连几天都没出门,日日以酒浇愁。酩酊大醉之后,不是打人就是摔东西,吓得手下人时刻都心惊肉跳,谁也不愿意到他跟前去。

这天,正当他酒后发狂的时候,瓜州宜兴茶楼的王掌柜来看他。

王胖子和刘二宝是多年的老搭档,两人感情深厚,在壹龙堂的地位举足轻重。下面的人一见他来,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说:“王爷,您快去劝劝堂主吧,都好几天了,喝了酒就这样,也只有您能劝他,您就劝劝他别喝了,再这样,身体就完了!”

王胖子让人把门打开。几个人踮着脚尖,轻轻推开门,见刘二宝仍在发酒疯,扭头就跑。刘二宝见王胖子进屋,先是一愣,接着便嘿嘿地狂笑起来,摇摇晃晃地抓起酒壶,用手一指道:“你来……来的正好,来……喝……喝酒!”往前没走几步,便瘫坐在地上。王胖子将酒壶夺去扔了,扶起他道:“堂主,你咋喝成这样儿?你看你,你再怎么也是一家之主,你这样子……手下的弟兄们怎么看……你还得振作起来才行!俗话说,只有常胜仗,没有常胜将,谁还没个闪失……”刘二宝见他劝,便收敛了脾气,不再胡闹。

王胖子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道:“遇上这种事,堂主的心情我还不清楚?你难过,咱全堂上下的弟兄谁心里好过?事儿既出了,咱不认也得认了,白家势力那么大,而且还有人证,这回凭谁不破点财也过不去!依我看,甩了这点小钱儿,把事情摆平,没摊上官司就福天了,还用说别的!啥是本事?这就是本事!这么轻松就甩掉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这就是你的本领大,还懊恼啥?”

话是解愁的良药,要不为啥遇上难事要有人劝呢。此时,刘二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豁亮了,两眼也放光了。他当即就安定了,也不吵不闹了。过了一会儿,他主动喊来手下,收拾屋子,打扫地面,自己也梳洗了一遍,换了身干净衣服,回来继续陪王胖子聊天,顺便也商量了一下赔偿白银海的事。两个人直聊了两个多时辰,王胖子才回瓜州去。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这天,刘二宝来了个特殊打扮:他脱光了上衣,打着赤膊,露着脊背,特意找来几根带刺的荆条捆在身上。他要学古人,来个负荆请罪。这主意是王胖子出的。

出门时,他怕人笑话,贼头贼脑地溜出去,赶快一头钻进棚车里,然后一声令下,几十辆大车一字排开,静悄悄地去了白府。

白银海的府第是个大宅子,前后有多重院落。在宅院的后面还有漂亮的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湖池,小桥竹林,一应俱全。这里真可谓清新雅致,环境优美,为当时扬州数一数二的私宅。但是,在那年月,白银海虽住得好,又有钱,可政治上却没地位。士农工商,这商排在最末。人们称他老爷,也只是对他的尊重。他没做过官,按理不应这么叫。可是大家硬这样叫,也没谁说不妥。因为从早对有钱人就兴起了这种称谓,由于官府不屑追究,所以在民间便以讹传讹地普及开来。

今天,白家一大早便开始等刘二宝。大厅里坐着白银海和他那十个儿子,以及大管家侯亭。堂外台阶下,像衙役站班似的排开了两队家丁,气势十分威严。

白家的会客厅名义上是客厅,实际上是办公场所。白银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处理生意上的事,决策一切重大事项,接待来往的客商和所有重要的宾客。正因如此,大厅的里里外外装饰的富丽堂皇,各式名贵家具擦拭得锃明瓦亮,在厅堂的正中还挂了幅巨大的牡丹富贵图,左右配着对联,写的是:

福旺财旺运气旺,

家兴人兴事业兴。

晨时刚到,家人跑着进来禀告说,刘二宝的车队到了。白银海等人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各自整衣敛笑严肃起来。时间不大,刘二宝等人便走进大厅。只见他一扫往日的威风,见了白银海二话不说,跪下就是三个响头。随行的人也效仿着磕头。“白老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儿给您赔礼了,上次都是手下人误传情报,也是我一时糊涂,才犯下了如此大错,要知道是您的船时,就借我个胆子也不敢劫,这次务请您老人家饶了小的,小的们下次再也不敢了,不仅如此,我们全堂兄弟还义务为您的商船保驾护航,以效犬马之劳……有关上次约定的银两,小的已如数运抵府上,请您老人家派人过目查收……小的们无有他愿,唯请您老饶过我们这一回……”说着,又是三个响头。刘二宝的其他手下也不往叩头。

看到他们如此狼狈,白家人都乐了。这时,白银海满面含笑地走过去,亲手将刘二宝搀起。“刘堂主,你太客气了,这是怎么说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冲撞了一家人么?太误会了,太误会了!扬州城谁不知道你刘堂主和我是朋友?遇上这种事,一定是误会了!这一点,我白某十分相信,不过……堂主你今天,也太过了,这成啥样子了!”他示意两旁的家人道,“快快快,快帮刘堂主去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换上衣服……”家人们听了,忙七手八脚地帮着除去荆条,找来衣服让他穿上,并招待他坐下说话。这会儿,那些手下也被扶了起来。

岳超献策强人所难黄氏牵线顺水推舟

过了约半个多时辰,花媒婆才扭啊扭地走进来。她先给白银海和侯亭行礼请安,接着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行内之事。白银海主仆耐心地听着,不时也插嘴问几句。花媒婆思维敏捷,回答得都十分得体,真不愧生了一张巧嘴。

这花媒婆姓华,婆家人称她华氏。因花华音近,又因她靠说媒为生,故人们叫白了,都叫她花媒婆。这花媒婆在当地可了不得,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事她概不过问,专门管官宦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婚事。她的记性特别好,你要问她谁家小姐公子多大了?属啥的?长啥样?人品咋样?她眼都不眨,立刻就能回答你,并且百分之百准确。再加之能说会道,舌巧如簧,生了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利口,所以在整个扬州很有市场,并且信益度还相当高。别处不提,就拿白家来说,白十力以上那九虎都是她保的媒,白银海对她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加信赖,要不为何白十力的事仍找她呢。

其实,花媒婆能干上这行营生,多少也和她丈夫有些关系。她丈夫姓岳,单字一个超字,是杨州巡检衙门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班头,由于干的是官差,时常因公行走于官宦富豪之家,有很广的人脉。而这华氏自幼就爱出头露面,是个典型的交际人才。这样,在她成功地撮合了几家亲戚的婚事、尝到了一些甜头之后,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干脆做起了保媒的行当。她丈夫岳超见能为家里赚银子,对她不仅不限制,反而主动为她牵线大户人家的主妇,平时就建立联系,还不时地走动。因此她的买卖越做越活,在当地成了名人。在扬州一提花媒婆,人们十有八九都知道,每年都把银子赚得盆满钵满,也和许多富贵人家结下了交情,创下了她独特的关系网。

这花媒婆今年五十多了,年轻时还不失苗条,上了点年纪,便发了福,体态未免有些臃肿,但脸上却光滑得像小姑娘一般,时常涂着一层不薄的粉,两道弯眉画得又细又长,一双稍有眼袋的秀目,在她说话说到兴奋时,常放射出光彩来。

今天,花媒婆在厅上一边说着话,一边暗自思忖:他们这回找我没别的事,十有十还是催我去朱家说亲,前两趟都白跑了,碰了软钉子,这回再去和人家说什么呀?婚姻之事只有两厢情愿才能成,光一头热乎根本无济于事。想到这儿,她不免很犯难,因此故意不往正题上说,只和这主仆聊些无关的闲话。那两个谁有闲心和她胡扯?后来白银海忍不住,便单刀直入地问:“他花姨,我那件事儿,你后来去朱家又盯了盯没有啊?你可要把事儿放心上啊,说成了,还少得了你的跑腿儿钱!”花媒婆听这话,心里有些不爽,撇了撇嘴道:“哟,瞧白老爷说的,好像我跑这档子事儿,就是图您老银子似的,说实在的,我和我家老岳呢,比您可比不了,我们是小户儿,可是我家大小也是个官户儿,虽不富裕,但也穷不到哪儿去,生活嘛,比上不足,比下还富裕着呢!我呢,为人管事决不是图那几两银子!有人可能说,你就说的好听,不为银子你干那做啥?说句心里话,我呀,我主要是为自己修善修福,管成一对新人,我也添一份儿功德,积的功德越多,百年以后不就生往西方极乐世界里去了吗,有些不知深浅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可恶呀!我看您白老爷可不是那种人,您老也那样儿想似的,我早不蹬这门儿了,还能为您家公子个个都做媒?您说呢,白老爷,我是不是那图钱的人?”“决不是那种人,决不是!看得出来,你是真心修善修福,那帮无知的小人,如何能理解!”白银海不敢得罪她,此时只有满口奉承。心里却暗自嘀咕:你为我跑腿儿不假,可哪一回亏待过你,那一回不出大价钱!他这是心里话,可嘴上却只能捡好听的讲:“你侄儿的事,说实话,您还得多费费心,我知道你真的不容易!可是,谁让咱想巴结人家,想攀这门亲呢,老兄求求你,可得多上上心啊!”

花媒婆见他老缠这件事,心里很堵得慌。她把脸拉了拉,细眉挑了挑道:“我说您老也真奇了怪了,难道就非他家不成?比朱知府官儿大的,官儿小的,谁家谁没女儿?比如那个刘团练,那苗师爷,还有那牛都统,哪家的女孩儿不好看得像花儿似的,只要您老挑一家,我立马说去……”

白银海连连摆手,苦笑道:“谁让我只看上了朱家千金了呢,别人家的再好,我也不动心,只求贤妹对朱家多费费心……”花媒婆见他认准了这一根筋,说啥也不进盐酱儿,也只好表面应承着去办,心里早已打退堂鼓,根本不愿意再去朱家碰壁。白银海见她仍未改口,心里多少安慰了些。三个人又聊了一阵子闲话,后来见天色不早,花媒婆便推说家里有事,从白府出来了。白银海和侯亭一直把她送出大门口。最后白银海仍是千叮咛万嘱咐,央求她快去提亲。花媒婆无奈得只是苦笑。

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丈夫岳超这会儿早从巡检司回来,晚饭已做好,只等她吃饭了。这对夫妻一生共生育了四个女儿,且全已出嫁,现在只剩下他们一双两老一起过活,倒也落得个清静自在。他们家除了年节时女儿们回来热闹几日外,平时总是大门紧锁。岳超每日到衙门里公干,花媒婆也是走东家串西家的,平时白天很少在家。

这岳超现已年近花甲,是个膀大腰圆的高个儿汉子。四方大脸的,相貌长得很威武。一双浓眉下,两只大眼睛显得十分炯炯有神。今天,他见花媒婆有些无精打采,饭吃得也不香甜,便猜到又遇上难事了,于是劝慰道:“凡事都要想开些,平日里谁还没点难办的事儿,哪有啥都一帆风顺的?要是做我们这一行,要真是发愁,也早就愁死了。遇上啥,都得往开里想,有的事能了则了,不能了则不了了之,自然啥都过去了,这有啥呀,还至于愁眉苦脸的吃不下饭?”“你说得轻巧!”花媒婆翻了他一眼,“我先头儿拿了人家跑腿儿的银子,事儿却一点进展没有,这个咋交代?难道把银子再退回去?说这事儿我管不了?这话既使说的出口,那不得丢人哪?我大名鼎鼎的花媒婆啥时干过这事啊?”岳超放下饭碗,长长叹口气道:“那也不能非干那不可为之事呀!你还能拿刀架人家脖子上,非要人家应你不成?”花媒婆没再言语。岳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住地劝她。

花媒婆沉默了会儿,见屋里光线较暗,便把灯捻子灯往上挑了挑,道:“你看这屋里比先前亮多了吧?遇事想办法呀,不想办法能行?”岳超料理完琐事,沏了壶茶,斟了一碗递给了花媒婆。又斟了一碗,自己品尝着慢条斯理地说:“如果猜得没错,是不是又是白银海家的事呀?”

花媒婆斜了他一眼,放下茶碗道:“都知道还问啥?这个白老爷呀,也真的是拿他没办法,就认准了朱家那姑娘,你说……咋就那么对他心思呢?我真就弄不明白……可人家那头又不答应,叫我有啥法儿?真是把我都愁死了!”岳超微微一笑道:“我猜他看中的不是别的,是朱家的势力,他这种人还少吗?太多了!”

花媒婆道:“这个有啥稀奇!人往高处走,有啥不对的?我只是发愁,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儿,那老东西又一个劲儿催我,想不管了,都开不了口,这……这算啥事儿啊!”岳超长嘘了口气,道:“人家又不愿意,有啥办法?啥办法也没有……你呀,还是趁早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吧,大不了把银子退回去算了,也省得愁白了头发,还办不成事……”

花媒婆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她喝过几口茶,将眼珠儿转了转,微微一笑道:“不如……不如你帮我想想咋办?我看你也很有本事的,这事儿上,难道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我?我有啥办法?你真会说笑话儿,难道让我跑去跟人家朱大人说去?我是个啥呀?你太高抬我了,我跟人家朱知府说得上话吗?人家是个啥,我是个啥,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这也叫个官儿,开玩笑……”岳超不住地摇头。花媒婆瞅了他几眼,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呀,就是头脑不开窍儿,要不,干到现在还是个班头?你官儿小,你找个能说上话儿去的官儿,不就行了?朱老爷再怎么,也不能谁的面子也不顾,咋也比我去说有分量啊,说不定还许成了呢!”

岳超听这话,不禁想起个人来,睁大眼睛道:“对了,这倒是个办法,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个事儿来,你还记不记得,几年以前你给福佑街孙员外的大儿子的公子保过媒,成了以后,他家满意得了不得,还多谢了你一百两银子,这你还记得不?”“记得啊,咋还不记得?”花媒婆道,“他们全家都乐坏了,听说孙员外的儿子以前是在河东哪个州当官儿,因为攀上了这门亲,儿媳妇娘家给他在京里活动了一把,马上就升了个不小的官呢!”“对呀,对呀!”此时岳超非常兴奋,“你知道是啥官吗?就是咱朱老爷的顶头上司,淮南东路安抚使呀……”“真的?”花媒婆不禁眼前一亮,“这就好说了,有他帮我说句话,不愁朱老爷不给面子,这回可真有希望了,真是上天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乐得她闭上眼,连念了七八声佛。

岳超提醒她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一个是人家帮不帮你,是回事!另一个,那朱老爷同不同意,又是一回事!话又说回来,无论谁去说,全都靠缘分了,这个就是谁,也不能勉强!”

此时,花媒婆兴奋得眉飞色舞,道:“这个我心里有数儿,试试又何妨?又不搭啥……我这么感觉着,孙家肯定会帮忙的,那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儿,直到现在,那孙员外见了我还那么客气,常让我去他家喝茶呢!可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呀,要是真这么的,我哪天有了空儿,去他家坐会儿,先探探口气再说!”“行,可以去坐会儿,慢慢儿聊聊这事儿,但是千万稳住,不要操之过急!”“你说的对,是得一点点说,办啥事儿,急哪儿行啊!”说到这儿,两个人心里都舒畅了许多,接着又聊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之后,岳超读起了一本书,花媒婆则在灯下做起了针线。直到过了二更天,才吹灯休息。

再说黄有鹏和吴谦等人,上次用了一招假银在前,真银在后的计策,成功搓败了壹龙堂的抢劫阴谋,早将银子顺利运抵了瓜州。黄百万听说后,心里那个高兴就甭提了,乐得他整日合不拢嘴。这段时间满心忧虑的事,也终于一块石头落地了。为了勉励手下人,赏给吴谦银子一百两,同去的家人每人二十两,落了个皆大欢喜。

六月二十一,是黄百万的生日。为了庆生,同时也为了庆贺这次胜利,黄家决定召集所有亲朋好友大肆庆贺一番。为此,在生日的前几天,府上府下便开始忙碌起来——买物品,购食材,杀猪羊,订寿礼,发请帖,搭彩棚,请乐手,找戏班,里里外外热闹非凡。

正日子那天,黄家门前披红挂彩,鼓乐喧天,鞭炮阵阵,把整个扬州城都惊动了。前来祝贺的亲朋、商户、客户、官吏、乡邻等把府门都快挤破了。

更让黄百万高兴的是,那些平时很少见面的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们都到了。人们纷纷给他磕头、祝贺、献礼,忙得他和几位夫人应接不暇,乐得前仰后合,欢喜得笑出了眼泪。

黄百万这九个女儿,除了大女儿,全都嫁给了当地的富豪大户,个个生活富裕。女婿们也都是本分的商人和财主。只有大女儿年轻时嫁了个中等人家的秀才。当年他曾百般阻挠,无奈夫人与女儿愿意,最后他没扭过她们,还是嫁了过去。岂料,这秀才次年赶考便中了举人,再次年又中了进士,后来到各地为官,近几年又调到了杨州做判官,现在就住在城里头,这样也只有大女儿离的最近,来的最勤,其它的则因各有家业,路途较远,除了年节,平时几乎无暇过来。

黄百万的大女婿姓王,名文举。今年四十开外的年纪,为人很正直,是个百姓们人人称颂的清官。大女儿黄氏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叫王正清,今年十八岁了,比黄有鹏长一岁,长得十分秀气,高高的身材,眉清目朗,一表人材。女儿叫王秀可,小名可儿,今年十六岁了,生得活泼可爱。另外,王文举的另一房夫人张氏也生的三个女儿:玲儿、春儿、冬儿。今天,也一同过来为黄百万祝寿。

今天,黄有鹏见王正清来,高兴地拉起他,撇下满堂的宾客,便直奔了自己的书房。“舅舅,你这次去镇江,也没带点好东西回来?”王正清进屋还没坐稳便问。“有,咋没有?我从金山寺弄来了很多碑文的拓片,你看看,好不好看?”黄有鹏从柜子里取出,铺在书案上。两个人翻看着,赞叹着,指手画脚地议论了好半天。

后来,王正清挑了几张自以为好的,问:“这些送给我行不行?”“行,你看哪张好,尽可拿去好了!”黄有鹏大方地说。“谢谢舅舅!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将拓片卷起来,夹在腋下,仿佛是怕丢了一般。“又跑不了,这会儿你夹它干啥?待会儿,头走带着不就行了吗?”黄有鹏笑道。“我怕你反悔了,不给我,我还是拿着吧!”他说完,唤来手下人拿走了。黄有鹏看着他不住地摇头,笑道:“你呀,你呀,就对这痴迷,说实话,这些我全是特意为你弄的……”“是吗,那我就全拿走,你愿意吗?”“随便,你看好,全给你吧!”王正清惊喜异常,连声称谢,又唤来下人把拓片全收走了。黄有鹏叹息道:“真是迷了,迷了!”

两个人坐下来,又谈起了镇江的风土人情,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后来感觉无聊,便对弈下起了围棋。两盘下来,各有胜负。王正清心有不甘,还吵着要下第三盘。正这时,有人过来喊他们,说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黄有鹏和王正清回到前厅时,宾客们都已入席。前台,黄百万正抱拳讲话,至答谢词,答谢各位宾朋的盛情。说得言辞恳切,非常有感染力。等他讲完话,宾客们一起站起,同声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完成这些常规的仪式,接着宴席便开始了。

人们推杯换盏,笑语喧天。席上山珍海味,陆地牛羊,各地奇珍,八方应时果品,应有尽有,极其丰盛。同时,两厢的各类演出也开场了。只见鼓乐齐鸣,人声,戏声,喧哗声,猜拳行门令声交织在一起,把个大厅内外吵得沸沸扬扬,非常热闹。席间,人们轮翻祝酒。无意中,黄百万便喝高了,眼睛迷迷糊糊的,不住地劝人多吃多饮,心中畅快无比。

宴席中,人们还进行了击鼓传花,讲笑话,投壶,掷骰子等活动,将场面推到最高潮。宴席一直持续到午后申时才结束。等各路宾客走尽后,已接近掌灯时分。黄百万虽然上了年纪,又折腾一天了,但心里高兴,直到此时仍未觉得累。由于女儿们不常见面,这回堂上只剩下家里人了,便热热闹闹地拉起了家常。孩子们萦膝追逐、玩闹,有的还爬进黄百万的怀里,采他胡须,缠他说故事。一家人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当天,除了大女儿一家离得近回府外,其它八个女儿及家眷全住在了黄府。第二天又留连了一天。第三天,由于女儿女婿们各自有事,便全告辞坐车走了。

黄百万虽说有些不舍,但也无可奈何。人家各有家业老小,哪能老陪着他呢,这点他很理解。好在大女儿离得近,能常看看他,陪他聊聊天,这使他多少有了些安慰,也使生活充满了乐趣。

这不,生日过了没几天,黄氏没事,又带着女儿可儿、玲儿、春儿、冬儿回娘家串门儿了。黄百万一见这几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女,笑得连眼睫毛都开花儿了,他摸摸这个的头,逗弄那个两句,听着孩子们天真的话语,自己也仿佛年青了许多。他陶醉在这欢声笑语里了。每逢这时,黄氏也故意不约束孩子们,让她们与父亲多玩一会儿。

今天,黄氏见她们闹得时间不短了,就说:“快去,都吵死人了!可儿,你带他们去外面玩吧,去看看你老舅养的小八哥儿,它可有意思了,还会和人说话儿呢,春儿,冬儿,快别缠着姥爷了,让他歇会儿!去,快跟姐姐看八哥儿去……”可儿答应一声,哄着大的,抱着小的,一转眼都出去了。

孩子们走后,屋里顿时清静下来。黄百万便和女儿拉起了家常,从家里的琐事,聊到州里的公事,再到市井的闲事,说来说去的,就聊到了黄有鹏身上。黄氏道:“你看,他和我家清儿只差一岁,清儿都定亲了,也该给他找户儿好人家的姑娘定下了……”黄百万轻轻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好的不好遇呀,好姑娘谁不抢……前几个月,花媒婆来过这儿,说是打算去说合朱知府家的千金,可后来又不知为啥没了下文……”听这话,黄氏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说的是朱家的小月娥吗?”“我也不知叫啥,只是花媒婆夸得不得了,说得天花乱坠……我以前,也好像听人说过,说那女孩儿知书达理的,人品也好,啥都好,而且还是世代书香……这么着,我就想,他爱说就说去吧,可后来又没了消息……”黄氏道:“月娥可是个好姑娘,她和咱们可儿可要好了,还常到我们家串门儿去呢!”“是这样啊!那么,朱大人几个孩子?”黄氏叹了口气道:“那朱大人呀,他呀,其实人挺好的,他家夫人们也个个儿善良,只是不知为啥,没儿子的命,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哎哟!这朱大人疼得哟,比我们女人还厉害,简直就是他的命根子,你想啊,他这么疼的一个女儿,能轻易答应许给谁吗?他呀,他要看不中的人,我看呀,是连门儿都没有……”黄百万道:“咱们鹏儿也不错呀,还配不上他女儿?”“你说好没用,得人家说好才管用,谁还不说自家儿女好……”“你说这话倒对,那么着……咋能让他看中呢?我们又不能太主动,那样……也让人家看不起……”

黄氏道:“月娥百分百是个好姑娘,我看呀,她和鹏儿还真的是天生的一对呢!不过呀……这事儿心急不得,太急了,反而容易坏事……”她皱紧眉头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对了,咱不如这么办……再过些天,不就七夕节了吗?往年呢,我们都是带着孩子们去他家过去,我看今年改改,待会儿我跟他姐夫说,让朱大人一家都上我们这边儿过来!读书的人,哪年不拜魁星?以前呢,清儿都是来这儿和他老舅拜,我看今年就让他们上我家拜去,这么一来,那朱大人不就顺便能见着鹏儿了吗,往后,我再让他姐夫慢慢探探朱大人的底儿,如果他家有那意思,往下不就好说了吗?到时候,再起动人去提亲也不迟……这事儿就得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儿来,急是不行的!”

黄百万见女儿这么说,心里很高兴,道:“这件事,你就多操点儿心吧!反正,你就这么个老兄弟,你说咋办就咋办吧!”黄氏又想了想道:“这事儿,你先别跟鹏儿说,他要是知道了,万一不配合就坏事了,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有时候越让他干啥他越逆着来,……那清儿也跟他舅一样一样的,都气死我了……总之,先别跟他说明了……七夕那天,我让清儿来找他,这头儿就别准备啥东西了!”“行行行,这件事全听你的,你掂量着办去吧!”黄百万道。爷俩主意已定,便不再说这件事,接下来又聊起了别的闲话。黄氏和孩子们在这儿待了整整一天,吃过晚饭才坐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