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得意道:“正是,正是……”
于汉卿冷冷一笑:“好主意,真是好主意……”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恭维肯定的意思。
洪三不解其意,也就不以为然,当场拱手相谢:“多谢于老板!”
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于梦竹身后:“小姐,您的电话!”
于梦竹点头:“应该是我国外的同学,接个电话马上回来。”说着,跟着管家去了。
等于梦竹走了之后,于汉卿忽然放下刀叉,沉着脸面向杜美慧,严肃地道:“刚刚当着梦竹的面,有些话不好讲。美慧,你爹是我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所以我一直很放心把梦竹交给你,希望你们两个能做个伴,互相照应。可今天的事情,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如果不是你陪着她任性,今日她就不会涉险。这是第一次,但我要你保证也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杜美慧不敢再顽皮,连忙低头答应:“伯父的话我记住了,我向您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于汉卿笑着笑,转头看向洪三:“洪先生,至于你呢……”
洪三明知于汉卿肯定没什么好话,却还是点头恭请:“于老板请讲……”
“恕我直言,”于汉卿道:“像你这样来上海讨生活的年轻人我见多了,心思基本都花在旁门左道上,正行没有偏门来得快,女人呢总是最好下手的地方。都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当个乘龙快婿,财色兼收……但其实,这世上就没那么简单的事情。”听到这里,洪三脸色已变,尴尬道:“于老板我觉得您误会我了……”
于汉卿一摆手,打断了洪三的话头,淡然道:“无论真假,你救了梦竹,你开个价,我一次付清!但有一条,我要你保证以后不能再和梦竹有任何关联,今天,是你们最后一面。”
洪三深吸一大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忽然反问:“那于老板觉得,你女儿的命值多少钱呢?”
于汉卿冷笑一声:“哼……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问题丢回来给我……”一摆手间,管家递上来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
于汉卿道:“这些钱你奋斗一辈子也赚不到,不赌不毒也够你花一辈子了。”洪三瞥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人要走运,鬼神都拦不住……”于汉卿仔细观察洪三的反应,不耐烦的催促道:“要拿快拿,我不想让梦竹看到这些……”
洪三想了想,摇头道:“我洪三虽然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但还是……算了!”说着,强忍着不去看那些银票。
于汉卿皱眉道:“还嫌少?年轻人,我怕你贪多嚼不烂哦。”语气中大有轻蔑之意。
洪三沉吟道:“钱是不少,就是总感觉有点被收买的意思,这要平时我一准儿拿了,可今天不知怎的,就是下不去这手。”
于汉卿道:“我劝你拿,否则你一定追悔莫及。”
洪三叹了口气,拱手道:“还是——告辞!”才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来到餐桌前。
于汉卿脸上的轻蔑更甚,愣笑道:“改主意了?”洪三连看都没看于汉卿一眼,自顾自地道:“第一次吃‘洋’肉,味道还不赖,这就算我救你女儿的酬劳吧。”说着抓起牛扒,一边啃一边大步流星走出于家公馆。于汉卿盯着洪三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3
当洪三从于家公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只觉得一身轻松。那块牛排他只吃了一半就再也咽不下去,随手丢在路边的草丛里。只觉手里油腻腻的,好不舒服。抬手看时,却只嗅到一股牛肉的腥膻味。
在洪三眼里,那牛肉并没有烤熟,因为牛肉里显然还夹带着红红的血丝。不过这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洪三觉得自己受到了奚落。其实他倒是能理解于汉卿的做法,然而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拿走那些钱,是因为不敢吗?亦或是……不想?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见杜美慧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杜美慧上下打量洪三,打趣道:“没看出来你还很有骨气嘛!”
洪三老大没趣道:“好说,好说!”
杜美慧笑眯眯地盯着洪三,试探道:“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不敢,”洪三没好气道:“鱼太大线太短!”
杜美慧笑道:“我要是你我就把钱拿着,于汉卿的女婿哪那么好当?上海滩多少达官显贵名流公子都惦记着呢,死了那条心,你绝对没可能!”
“所以呢?”洪三显然不喜欢杜美慧这种近乎歧视的眼神。
杜美慧认真地道:“所以我劝你现在转身回去拿,也许还来得及!否则我保证你走出十步后就会后悔!”
“后悔?”洪三哈哈一笑,郑重道:“我洪三元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后悔!”说完,洪三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去了。
深夜,当洪三终于走到家的时候,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里。虽然早就过了睡觉的时间,但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于特殊,所以大家都还没睡,一直等着今天的主角洪三“英雄”归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洪三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啪!——”这一巴掌下来,不仅洪三自己傻了,身边所有看着他的人也都傻了。
洪三懊恼不已,撕心裂肺地喊道:“我后悔啊……我肠子都悔青了……你们说我方才怎么就和中了邪撞了鬼似的?我怎么就没拿那些钱呢?我的远大前程啊……”
红葵花略显沮丧,问道:“这么说,让于汉卿当我亲家这事算是泡汤了?”
阿星道:“别痴心妄想拿些白日梦了,还是想想怎么把一爷救回来吧。”
铁鼓也道:“那戏票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洪三拍着胸膛道:“我说过了,绝对没问题!”
初予仙道:“既然没问题,明日一早你就去把戏票拿好再到安徽会馆把一爷换回来。那汪雨樵阴晴不定,难免夜长梦多。”
拐爷道:“汪雨樵就说要两张戏票?”
洪三点头:“对啊。”
初予仙问道:拐爷有何高见?
拐爷叹了口气,摇头道:“没什么高见,人都被他扣在手上,可见票的重要,这场戏他汪雨樵无论如何也是要唱了!”
洪三一愣,问道:“他唱戏?他唱什么戏?他不过是个看客!”
拐爷不理会洪三,自顾自道:“南小顾、北老九,汪老九从来都不会只当一个看客,戏他是要唱的。”
初予仙听出拐爷话里有话,忙追问缘由。红葵花却白了拐爷一眼,没好气道:“他能有什么话?故弄玄虚罢了!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睡吧!”
众人正起身间,一直闷声不响地齐林忽道:“三哥,我想和你聊聊……”
洪三隐隐猜到了齐林要说的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却还是不得不点头答应。众人散去后,齐林才问洪三:“三哥,我想知道这么重要的行动你为什么不叫我?”
洪三摇了摇头:“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齐林茫然问道:“为什么?”
“别以为我没看出你对那于梦竹的心思,我就是怕你不忍心动手。”
“三哥,我喜欢那于梦竹不假,但我们兄弟齐心更重要,我不希望因为女人而让我们之间有什么间隙。”
“好吧,”洪三点头:“这次算三哥不对是我想多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但小林子,我多问你一句,如果日后那于梦竹真和我在一起成了你的嫂子,你不会怪我吧?”齐林犹豫了下,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好。”洪三道。
“三哥,那我也问你一句,”齐林追问道:“如果日后那于梦竹和我在一起成了你的弟妹,你不会怪我吧?”
洪三一愣神,仔细看着齐林一脸认真的表情,忽然微笑道:“当然不会,那我们兄弟索性公平竞争好了,但要说好,比赛第二友谊第一!”
“好。”齐林如释重负的一笑:“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洪三拍了拍齐林的肩膀:“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给汪雨樵要戏票换一爷呢!”这番话说完,两兄弟之间的距离无形间又拉近了不少,一起回房睡觉,当夜无话。
第二天,早早赶到霍天洪公馆的洪三却从露伶春口中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那两张原本手来擒来的票,没了。
洪三惊讶地问道:“什么?一张戏票也没有?”
“没有!”露伶春得意洋洋道:“别说你了,昨天老爷的一个好朋友向我要票都没座儿了。满场!二叔,三叔他们都被挤到二楼去了!怪也怪我两年没登台了,那些票友们渴得一个个久旱逢甘霖似的……台下最好的票都让那个徐国良一人给包了。没办法啊,我唱了几年他跟了几年,对我真是痴情。”
洪三这才有些着急了:“二奶奶,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啊,这票对我很重要,我高价买都行啊!”
露伶春盯着洪三看了一眼,皱眉道:“你这孩子又说胡话,我的那些票友们哪个是缺钱的?”
“可是……”洪三欲言又止。
“……再说你要什么票,到时陪着我到侧台瞧瞧就是了。”
洪三无可奈何,只好自认倒霉。露伶春坐回梳妆台,对着镜子顾影自怜道:“洪三,你说我可怜吗?”
“二奶奶这是什么话?”洪三连忙收敛神色,赞美道:“您年轻貌美,既是名满天下的角儿,又是霍老板最宠爱的二奶奶。”
“哼,二奶奶,”露伶春语气颇有不屑:“说到底不就是个能唱会跳的玩物,跟养一只鸟有什么区别?刚入戏园子的那一天,我师傅就告诉过我们,往后都是看人脸色吃饭,看人心情过活。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是座儿的。”听到这里,洪三也是一愣:“二奶奶,今天怎么多了这么些感慨?”
露伶春摇头,唏嘘道:“刚刚我试了一场戏……洪三,两年没唱了,我的嗓子不行了!”
洪三忙说好话:“二奶奶,您再不唱,也是角儿。”
露伶春摇头道:“说真的,要是公平对台,我明日一准儿是输定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恨,她梦楼春是正值芳华没错,可凭什么就挤兑我们这些个旧人?说到底,都是活给别人看的,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下贱?我窝囊一辈子了,我不想最后被同行挤兑死……”斜眼看了看洪三:“所以……你的计划安排的如何了?”
“正在安排!”
“这次要是我能赢,我一定重重谢你!”
洪三眼珠一转,说道:“二奶奶,我一会还要去细细安排些事情,怕下午就没时间服侍您了!”
露伶春道:“当然是那些事情重要,你去忙吧!明日这双春会的输赢孰轻孰重我就不多说了,还是那句话,我的面子丢了倒也没什么,霍爷的面子可丢不起,万一这事你没办妥帖他真怪罪起来,我也保不住你!”
洪三欠身道:“小的明白。”如获大赦地离开了露伶春的房间。
4
自从洪三等人离开安徽会馆之后,林依依便开始绝食。把仆人端上来的所有饭菜都推到地上,并吵着闹着要见家人。斧头帮弟子伺候不起,只好去禀报帮主汪雨樵。
汪雨樵听说时,起初并不想理会,后来不知作何想法,竟亲自端着饭菜送去林依依房间,然而刚一进门就听到林依依暴躁的声音:“出去!我说了我不吃!”
汪雨樵淡然道:“身体可是自己的,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买卖可划不来。”
林依依抬头一看,立刻认出来者身份,忙收敛神色,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汪雨樵汪帮主……请问汪帮主扣押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不放是何用意呢?”
汪雨樵摇了摇头:“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我让你的几个朋友先回去是因为看你伤的较重,不想你舟车劳顿,而想你好好修养两天再走。”
“哦?”林依依皱眉道:“这么说汪帮主完全是为我考虑喽?”瞧着汪雨樵淡漠的表情,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
“当然。”
“那是不是我的伤好了汪帮主就会放人了呢?”
“对啊,否则我留下你一个女子对我有何意义呢?”林依依早知道江淮大侠汪雨樵言出必践,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当即接过对方端上来的饭菜,毫无忌讳地大吃起来。汪雨樵看着林依依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会心微笑。
知道汪雨樵不会为难自己之后,林依依的胆子也就壮了起来。第二天林依依便能下地行走,在安徽会馆里东逛一圈、西探一路,像个半大男孩般,没有片刻安生。等到中午开饭的时候,林依依更是不请自来,直接跟着仆从来到汪雨樵用餐的房间。
门口弟子本待阻拦,汪雨樵却把弟子喝退,任由林依依坐到自己对面。林依依似乎从来不知道客气怎么写,看汪雨樵把筷子伸向鸡腿,却抢先一步扯断鸡腿,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好在汪雨樵丝毫不以为忤,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林依依的吃相,淡然道:“看你恢复得不错嘛。”
林依依道:“还是要感谢斧头帮饭菜好,油水足,我这身子才一晚上就和没事一样了。多谢汪帮主款待,我伤已痊愈是不是可以走了呢?”
“哦?”汪雨樵道:“可我觉得你还没完全好,还要再养些时候。”
“养到何时呢?”
“养到我认为你痊愈了的时候。”
“那如果汪帮主一直认为我没有痊愈,说不准会养我一辈子喽?”
汪雨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安徽会馆环境不错,饭餐也可口,林姑娘你真住这一辈子也不见得是坏事。”
林依依皱起眉头:“我如果非要走呢?”
汪雨樵摇头道:“在这安徽会馆,我是主你是客,客随主便明白吗?”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来点直接的!”林依依直言不讳道:“你不是主,我也不是客,你是绑匪,我是肉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汪雨樵道:“你知道就好,知道了就不会再难为了我对不对?我汪雨樵这辈子最大的弱点就是怜香惜玉之心太重,所以你最好乖一点,别逼我对你不敬。”
“怜香惜玉?”林依依不屑道:“说到底,你跟你那些犯忌的弟子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是明刀明枪的劫人勒索,你是偷偷摸摸地扣人耍诈。”
“恩,伶牙俐齿。”汪雨樵道:“其实我汪老九从来就没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正派人士。有时候做事情,就得有点手段。为了达到目的,过程中难免会放弃一些坚持,也是没办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