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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关止的声音很好听,这蓝宁知道,而且这一辈的上海男人咬字极准,说起“仗势欺人”四个字,更是准上加准,那一副腔调,简直要自下而上地睥睨她了。

  这一口气,蓝宁同罗大年一样没能吞下去。

  原本她以为事已至此,再无下文,谁知道再次的狭路相逢,不过也就几个礼拜以后。

  蓝宁的一个重要的化妆品客户正要做一个叫做“秀多姿”的美体产品推广活动,她同方珉珉等人策划出路演等项目,还别出心裁搭配报刊的软文推广。这软文还要选的讲究,他们希望找本地知名的专栏作者写一篇非常软性的文章做一个后期的巩固。

  客户指名一个人,给娱乐周报写情感问答的专栏作者,笔名叫“叹为观止”的那一位,放话只要他肯写,价格就好谈。

  此人蓝宁是有耳闻的,据说乃男性,回答女性的情感问题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本城女性向来也有自虐倾向,就爱这样的调调,故每周报纸出来,泰半中青年女士第一页翻的就是情感专栏。

  蓝宁通过报社约见此人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报纸的编辑是蓝宁认识的,平时也为蓝宁的项目写软文赚得不少外快。对方觉得颇不好意思,便拍胸脯讲一定为朋友把事情办好。

  后来这一位“叹为观止”终于在蓝宁需要的时间写出了文章。

  关键那一段,他是这样写的:

  “我们拣城里就近的话题比方来说话,好男人需要像两个产品:

  秀多姿修身美体乳,体贴女性的乐趣,修心、修体、修气质。

  景阳春创新上海菜,体贴女性的烦恼,少盐、少油、少脂肪。

  我很抱歉,我收了广告费,我是在做广告,请各位自动马赛克以上文字。”

  这段话受到过严宥然这位专业编辑的赞誉,拍案叫绝,称为“乐而不淫”。

  蓝宁把报纸拍到她头上:“我被人耍了。”

  但对方仍收了那笔行内顶级的润笔费,蓝宁自此,恨死“景阳春”三个大字。

  如今又是这“景阳春”又变作温柔一刀,生生摆明要让她触礁,蓝宁莫可奈何又暗愁顿生。

  罗大年是以“景阳春”去年就斥资在郊区买了几百亩的地皮造加工厂,今年必有大动作为由,将之列入蓝宁这一组的计划。

  蓝宁想,这绝对是在为难她。如果说“童梦”的项目是她分内需要做的弥补,“景阳春”的项目则完完全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江湖传闻,“景阳春”今年确有大型项目上马,但按照一般就人情道理,他们会考虑的是“一马平川”而绝非“时间维度”。作为业内人士,自当清楚此间的亲疏干系。

  蓝宁的忧愁,其来有自。想想就要不忿,深深呼吸几下,再压下来,告诫自己应该职业化一些。

  或许该参考罗大年当初教导她做销售的名言。

  当初罗大年对初任销售的她说过:“干好这一行,第一要诀,先把脸皮子甩出去。只要你肯甩出去,就增加客户信任你的可能性。”

  蓝宁扶额头,这一回就算她想把脸皮甩出去,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赏脸了。

  实在千头万绪,令人无奈。

  蓝宁只得先将此项目搁下,还是先拣容易攻关的新项目下手尝试。

  忙乱到下午,文静捧了大束玫瑰进来,把她整个人都要淹没,她身后还跟着送花小工,不知两人手上玫瑰会有多少朵了。

  蓝宁正一边同客户讲电话,一手拨弄鼠标在电脑里找资料,她用下巴点一点身后的柜子,上头搁一只水晶玻璃瓶,是罗大年看好风水先生,在每位经理办公区域内办置的。

  文静体贴周到,令小工同自己一起又找了好几只可乐瓶,剪成花瓶状,再往瓶子里放了清水加了些许白砂糖。然后把玫瑰拆了包装,斜斜剪了杆茎,分别插到瓶子里,拣蓝宁平时不入手的空闲地方摆好,顿时花意满室,春意盎然。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喷雾往玫瑰上喷了一喷。

  蓝宁讲好电话,文静便笑说:“关先生以量取胜。”

  蓝宁看过去,呵,可不是?自己简直要被玫瑰包围。

  玫瑰是最普通的玫瑰,真的是以量取胜。

  文静讲:“九十九朵,天长地久呢!”

  格子间外有女同事好奇张望,各表羡慕。

  蓝宁才想起来,这天正是情人节,凡是适龄淑女桌前均有玫瑰百合相衬。而她如今时刻好似陷身花海,还是出了一次锋头。

  早在同关止确定恋爱关系之时,蓝宁曾讲:“花钱找浪漫的,咱们能免则免,没必要。”

  关止当时不置可否。

  这次的玫瑰买的是最平常的红玫瑰,倒没出格,但在数量上出了点格。

  蓝宁拨电话给关止。

  关止讲:“怎么样?让罗大年看到办公室里一片我的痕迹,他没狰狞吧?”

  蓝宁仰着头望一眼办公室内正打电话的罗大年,眼光倒是时时关注这边的。她说:“每天早上要搭理这么多玫瑰,你给我找活儿干是不是?”

  关止笑她:“我的太太,你的助理这么能干,这种事哪里轮的到你亲自动手?”

  蓝宁要瞪眼睛:“你又知道?”

  关止不答,只补充:“而且玫瑰多一点还防辐射,避免对着电脑时间太长老生痘痘。”

  蓝宁从鼻子里哼出来:“你倒是想得周到,别指望我今晚动手烧饭。”

  关止笑笑:“今晚家里宴客,我才不指望你。”

  蓝宁正考虑怎么答,手机适时闪了一下,严宥然发来一条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出去食饭,由她请客。她便对关止讲:“巧了,今晚严宥然请客。“

  关止在那头答:“嗯,你去教育教育她,做大龄未婚女青年是一份相当没前途的职业。”

  他的嘴太损,蓝宁决定不理他,也是心虚得不打算理他。

  严宥然会在这种日子约蓝宁吃饭,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同男朋友吵架了。

  蓝宁自认对老友知之甚详,因此打定主意赴会是义务。

  但严宥然选的餐馆是城内正热门的川菜馆,相当适合小情人实惠约会,尤其在这个情人节,上座率直接爆棚。蓝宁一进去就被等位的人山人海淹没。

  严宥然被逼坐到角落处,拿着杂志正看得一个入迷。

  蓝宁走过去劈手就夺了她的杂志:“这种阴暗角落,你也不怕近视眼。”

  严宥然眼波一贯潋滟,今天穿了白色的束腰丝绸衬衣,裹一条大羊毛披肩,下面是呢子长裤,上面是波浪长发,就像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现成女主角。

  但她的性格并不琼瑶,见她就笑:“我又来缠你了。“因说,”像你这样的结婚也挺好,情人节出来和同性朋友过,老公一句闲话都没有。“

  蓝宁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问:“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挺好的?”

  严宥然从身边的包里掏出包白万,她点烟之前,先对蓝宁讲:“我和他谈了三年,修成正果的这个结果就像放在西天的经书。”

  说完把烟点着了,忽忽吸了一口,领位台的小姐过来劝:“小姐我们这里是公共场所,不能吸烟。”

  严宥然只好又把烟给掐了:“连烟都不让吸了。”

  蓝宁安慰她:“这是为你的健康好,没事少抽烟。“

  严宥然笑她:“你可忘记了我们躲在宿舍阳台学抽烟那会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蓝宁真的不太记得,她讲:“就你把什么都记得。“

  严宥然也不去想了,她手里捏着熄灭的白万,有些惘然,问蓝宁:“你结个婚怎么就这么简单?”

  蓝宁揉着她的大披肩末梢的流苏,丝丝缕缕,滑不溜手。

  严宥然在她婚礼之前就问过她:“怎么你突然就和旧爱结婚了?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当时蓝宁含糊过去,没怎么想说这出原因,只是讲:“我们都到了这个份上的年纪了,再把个恋爱闹的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实在有违风格,遇到合适的,就顺其自然结婚了呗?“

  严宥然就没多问,她们的友情有一点顶好,从不对对方的隐私穷追猛打。

  不过她听说蓝宁和关止结婚前做过财产公正,还是蓝宁提出来的时候,仍旧咋舌:“这多伤感情啊?”

  蓝宁则想,感情本来就稀薄,能伤到哪里去?

  这主意诚然是她提出来的,关止也并没有反对。两人各将财产清单一列,蓝宁才知道这几年没有正经工作的关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零打细敲,赚得比有正当职业的自己多,不免腹诽无数。

  关止倒存了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还问她:“后悔吧?”

  就其到底,他俩的婚姻似搭伙胜似情人,似邻居胜似夫妻。

  所以她能够现在如此坦然对严宥然讲:“我们不一样,各方面需求比较合拍,就结婚了。相比别人要简单。”

  严宥然举起双手:“我也有这需求,而且需求简单。我妈就像当初的你妈一样,对我根本就是疲劳轰炸。恋爱谈了三年,我也这把年纪,再不结婚便要成为笑话一桩。”

  领位小姐来叫号,轮到她们进去。两人坐下,严宥然就随口点了菜:“水煮鱼,泉水蛙,加半例清炒虾仁,冰镇芥兰,凉拌黄瓜。”

  蓝宁嗔她:“又凉又辣的,你也不怕吃坏了。”她把冰镇芥兰和凉拌黄瓜换成滚龙丝瓜和虾籽三丁干,又加了两份冬茸鲍丝羹,凉菜点了一个色拉。

  严宥然环顾四周,都是对对俪影,你侬我侬,又物伤其类了:“这里是白领的环境,蓝领的价格,性价比高,谈个恋爱也省成本,多好?“

  蓝宁拿起菜单翻阅,发现新奇点,赶紧递给严宥然转移她的视线。

  “快看快看,他们的意识也真是前卫的,把菜单做成杂志,还有其他娱乐场所的优惠券,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

  严宥然果然被吸引,问:“他们就不怕菜单被抄了去?”

  蓝宁笑:“都是这些大路货的菜,谁家不会做?看来他们是营销驱动型经营。”

  这时候水煮鱼先上来了,严宥然真饿极了,夹起一块鱼就放进嘴里,一嚼直皱眉:“怎么鱼肉这么松,口味又差了。”

  蓝宁一尝,果然如此,讲:“他们家的原料一般,烹饪水准也一般,出品质量真不稳定。”

  “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便宜和好吃更重要?”

  严宥然话音一落,又有服务员过来上泉水蛙,蓝宁乘机问:“你们的原料不太好,没有中央厨房做处理和把关吗?”

  服务员顶专业,见机只打太极:“我们会朝这个方向的努力的。”

  蓝宁转头对严宥然解释:“如果他们有个强有力的中央厨房,一定能把产品做的更好,出品标准化不是家家做的棒。”

  严宥然瞅着她笑,问:“那你说哪一家做的好?”

  蓝宁兴致勃勃道:“景阳春啊!他们在青浦有加工中心呢!出品的质量绝对过关。他们虽然才开了五家店,就有这个意识做中央厨房,挺超前的。现在所有分店的菜式口味都一样,这就是品质稳定。”

  她自己讲完,灵机忽地一触,还不及细细想,就见严宥然笑意盈盈望牢自己。

  蓝宁下意识先摸脸,然后就明白她在笑什么。

  严宥然果然说:“小宁,你是时维的好学生,每一分钟都在进取。抓紧时间,从不浪费。”

  蓝宁牵牵嘴角,拉出一个弧度,算作微笑。她说:“是啊,时维说过,浪费时间是可耻的。”

  严宥然替她夹了块鱼肉,讲:“来来来,先吃鱼。”说完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接起来,口气冷硬道,“跟你说了不用来接,就这样吧。”

  蓝宁劝她:“他也算主动,既然不想分手,就各自退一步,从长计议。”

  只一句,便住口。

  严宥然的男朋友,蓝宁是认得的,最近拿了文学奖的文化界新秀,也是蒸蒸日上的一颗文学新星。严宥然同他谈了三年恋爱,是想要最后得一个结果的。

  但两人意见有分歧,为结婚议题不知闹过多少别扭。

  蓝宁身为挚友,自是了解,她更了解严宥然。

  她自念大学起,处处好强,从不示弱。毕业之后供职本城知名的时尚画报,短短几年成绩斐然。连昨日组织的同学聚会,都力求圆满。

  蓝宁对这位好友,不可谓不了解。今天这样时日约自己吃饭,略露出的这么一两点失落,已经足够,深揭隐痛实无必要,她只需要陪伴。明日之后,身光颈靓如严宥然,自有方法排解。

  因而,她便不再讲什么。

  同学好友,又谈了谈工作烦恼。蓝宁也想转移严宥然的不愉快,便把罗大年给自己出的难题大约讲了一讲。

  严宥然皱了眉头说:“这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防着你呢!”

  这正是蓝宁心中的气头,一直压着没发作,她不是没有愤慨和不悦的,讲:“我一毕业就进了公司,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几乎是打上了‘时间维度’的标签,不能因为我嫁的人是他竞争对手,就这么有没气量吧!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想过罗大年也会没了肚量。”

  严宥然盯着她看,半晌才说:“罗大年以前信任你,也许不是因为你身上打着‘时间维度’的标签,而是你身上打的是时维的标签。”

  本来蜷着的蓝宁,忽而就坐直了。她头顶后方,有一盏小瓦灯,光线笼到她的身上,严宥然恍惚觉着她薄如纸片,却还要立一个笔直,似是又回到当初。

  严宥然发觉冒失,深悔自己话不择题,马上弥补,似嗔非嗔拍了一下老友的手,讲:“你说的对,如果真当什么都过去了,就两眼一抹黑,得过且过,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你和我都一样。”

  蓝宁受到开解,便也开玩笑讲:“我也没想到,你多精明一个人,就栽在青年作家手里了?果然是文人骚客多情。”

  严宥然“呸”她:“你是听关小生唱戏唱多了吧!”又叹气,“我们这样年纪的女性,事业上不封顶,生活自力更生,外面风光无限,里面千疮百孔。如果不抓住个男人,人人都以为你是清仓货。就算你美得像西施,富得像小甜甜,都会有三姑六婆在背后说一句‘这是大龄单身女青年’。”

  蓝宁大点其头:“当初我多惨,差一点被我妈押到人民广场去相亲。她还说我要是过了二十七岁再嫁不出去,就和我脱离母女关系。终于能在二十八岁领一张结婚证,我妈差点没学了范进。”

  严宥然笑她:“得了吧你,有关止这样的帅哥陪吃陪睡陪玩,指不定谁赚了呢?”

  蓝宁反驳:“难道我就不算陪吃陪睡啊!”

  但严宥然问她:“不管怎么说,结婚证书就像合同一样,既然签章生效,无论如何都要慎重了。蓝宁,你可想好了?”

  蓝宁出神地望着晕黄的灯,这间餐厅里的这盏灯在喧闹气氛下,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人生就像这盏灯,总要归于平淡。

  她现在会想,如果说当初和关止结婚,一半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一半属于半推半就,而如今看来,岁月如水,一切安稳,倒也算不得是个太差的选择。

  就像关止当初讲的:“我们互相作伴,没什么不好。”

  而且自己的父母甚为满意,关止家的爷爷奶奶也满意。这让一大家子都能满意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