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季桐当年绝望地提出要搬走,他人还在国外忙,在电话里一直沉默,到最后也只说了这三个字。
季桐的心都凉透了,她眼看四周没人经过,干脆压低声音和他说清楚:“可以,只要你现在离婚,我立刻留下来,怎么样?”
他对这事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堪称楷模,“不可能。”他皱眉,不想再和她废话,直接抓着她往回走。
季桐知道自己不能慌,他就喜欢看她方寸大乱,不能让他如意。她反而靠近他,踮脚凑到他耳边说:“哥,你再不放手,一会儿让家里人看见你怎么解释……”说着说着她还从他背后搂住他的腰,笑着蹭他的脖子,恰到好处地提醒他:“你非让我回去,万一我跟陆简柔多说两句,大家都不好收场。”
这下贺启诚终于退了一步,他放开她,那目光近乎带了威胁,“你走可以,但是不许再找顾今冬。”他似乎对他的事耿耿于怀。
季桐见好就收,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说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我就这点眼光,看上的人全都猪狗不如。其实他和你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还没结婚,还给我一个女朋友的名分。”
她说完这话就走了,再也不想看他的表情。
季桐很快回到自己的住处,顾今冬果然又不见了,每次她想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打他的手机也没信号。
她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有人来过,季桐偶尔出差,把钥匙也给了顾今冬,万一她不在就让他来给樱桃喂食喂水,后来他经常拿着钥匙自己来,两人关系稳定了,她倒不在意。
只是这一次,顾今冬显然是回来翻东西的,他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樱桃可怜巴巴地蹲在飘窗上看她,那上边还算最后一方净土,没被杂志和翻出来的衣服淹没。
季桐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找什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四处看,半天也没觉得少了什么,连他自己忘的那袋照片他都没再拿走。
最后她把杂志架子扶起来,看见他扔着不要的一个镜头盖,这下才想起顾今冬之前一直磨她,要借三万块钱出去买新镜头。
她和他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太清楚他满嘴都是借口,钱到他手上连一星期都留不住,每次她应急借给他的钱最后都不了了之,他根本没用在正经地方,不是去夜店耗时间就是去请狐朋狗友出去玩,因此这次借钱的事她一直没同意。
季桐立刻去卧室的柜子里看,她一直收好的储蓄卡果然不见了。她气得又给顾今冬打电话,完全找不到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和顾今冬在一起这么久,对他的劣习一清二楚,可每次两个人吵完他就伏低做小,回来求她,为了让她回心转意他什么都能做,她看他那么个大男人在门外一等就是一夜,总是心软。
这下可好,他背着她出去和女人鬼混,还拿她的钱埋单。
季桐气到浑身发抖,顾今冬是有很多坏毛病,好吃懒做,不上进,但他起码对她好。她从小寄人篱下,看惯了大家族里的人情世故,搬出来就想找一个简单的人过日子,只要他心里有她就比什么都强,再也不图其他。
结果到最后,这屋子里还是只剩下她和樱桃。
它过来蹭她的腿,明显是饿了。她把它抱起来,樱桃就舔她的手,柔软地蜷在她怀里。她心里堵得难受,和自己过不去,去给它倒猫粮、换水,最后打扫房间,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终于倒在床上,哭不出来就捂着嘴发狠,拿自己撒气。
每个人都会变,顾今冬过去也不是这样,起码没这么浑。
他和季桐是大学校友,比季桐大了两级,学的是设计,业余时间一直玩儿摄影。当时顾今冬是毕业年级,他为了骗学分顺利离校,自己办了一个社团,蹲在学校门口的路上,哄骗刚入学的小学妹来参加,他拿着镜头一通抓拍,最后正好拍到季桐。
那天是贺启诚亲自送她去的学校,她心情不错,结果从门口进来就被顾今冬拦下,他给她看自己拍的照片,她随口答应参加他的社团。从那之后,顾今冬反反复复去找她,可当时季桐不住校,他一腔热情有去无回,一直单相思,直到季桐毕业的那一年。
用顾今冬的话说,这就是缘分,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戏。
他当时已经离校两年了,租了个地下室,毕业很久却没工作,干脆混吃等死。他把季桐的照片贴在墙上,天天睁眼闭眼都是她,还偷偷回去看她,他看了两年看出一腔深情,鼓足勇气,誓死要去表白。
偏偏就是那么巧,顾今冬出现在季桐最绝望的时候,那年夏天贺启诚结婚没多久,她刚从医院出来,一个人住。
他偷偷跟了她三天,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眼看季桐在护城河边上愣愣地出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季桐一定是出事了。
她万念俱灰,只想跳下去,可还没等她爬上护栏,就被顾今冬拦腰拖走。
她其实对他印象不深,但好歹记得这个师兄,知道他不是坏人。顾今冬把季桐送回家,她一整晚都不肯开口说话。他就守在她家门口直到天亮,隔一会儿就进去看看,怕她想不开。
那段时间季桐身边只有顾今冬,一个快要冻死的人,但凡给她半点温暖她都觉得感动,何况顾今冬真的喜欢她。她知道他没有正经收入,没有稳定工作,花天酒地,大手大脚,他什么毛病都有,但他真心对她好。
季桐前十年跟着父亲过,从老家来到静城,后来父亲高升,她有了好环境,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入狱,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从那以后她就叫贺季桐,她必须靠自己在贺家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爷爷对她好,可那毕竟是隔辈的老人,贺家上下还有几十双眼睛,环境逼着她早熟,她要想尽办法不在人前出错,懂规矩,讨人喜欢,才能保住他们给她的姓。
那时候季桐费尽心思地缠着贺启诚,确实目的不纯。可她还小,不外乎孩子心思,讨好卖乖,她能有多深的城府?无非因为贺启诚已经成了当家人,她才去黏着哥哥。何况那会儿她父亲留下的茶园还在贺启诚名下,她知道茶园是父亲最后的念想,那是他们老家的园子,还有一村人祖祖辈辈靠它过活,绝对不能出差错。
后来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不再单纯,贺启诚虽然忙,但他有空一定回家见她。
贺家人骨子里其实对感情都淡,亲情爱情都一样。贺启诚的喜怒太难猜,对她也不纵容,但时间久了,她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渐渐明白他对她很上心,对她狠也全是为她好。这一下季桐彻底陷进去出不来,真以为这感情就是爱。
她赔上十年时间才明白,她斗不过贺启诚,他眼看两个人的关系纸包不住火,该到他抽身而退的时候,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卖掉她父亲留下的茶园,又宣布结婚,用事实打碎了季桐的一切幻想。
原来那么多日日夜夜只是单纯的交易,人非草木,只有他的心比石头还硬,她捂不热。
季桐再也撑不下去,她想要放弃,可是顾今冬却把她救回来了。如果没有他,那天晚上季桐恐怕已经成了溺死鬼。
顾今冬和贺启诚完全不同,他不会居高临下地操纵她的生活。他油嘴滑舌,但他知道哄她高兴,他自私自利,但起码他眼里有她。
她对顾今冬很感激,两个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但这才是恋爱应该有的状态,可是现在……季桐很清楚,从东湖别墅那天晚上开始,她的生活再次被全盘推翻。
季桐自己吃了晚饭,打车去顾今冬的住处找人。
他和过去的同学在一个画室合租,但他不在。画室里的人说他走了两天了,去秦皇岛给人拍婚纱照。她显然不信,这么冷的天气很少有人要去海边拍照,可她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好先回去。
夜里又降温了,她早早准备休息,吃了药,缓解这两天焦虑带来的头疼,可是一闭上眼,无数晦暗不明的画面接踵而至,药力强行让人放松下来,可惜并没维持多久,她睡到半夜突然又醒了。
失眠让人难受,季桐躺在床上不开灯,下意识抱紧了樱桃,猫亲近人的时候发出呼噜呼噜的讨好声,总算让她有种被需要的存在感。
很多事深入骨髓,想忘不能忘,她辗转反侧,恨自己没用,可她最终还是想起贺启诚。
十八岁的生日,贺启诚说好带季桐出去吃饭。
他傍晚回来接她,送给她人生中第一条礼服裙。很简洁雅致的设计,薄薄的黑色绸缎裹在身上,露背镂空,是他提前请人为她定制好的。
她已经长大,女孩到了最好的年纪都不能免俗,总想要与众不同。她想要一条露背的裙子,可他一直不肯,说要等她成人才可以。
那天季桐终于如愿以偿。
其实贺启诚平时没有给过她特权,她和普通人家里的孩子一样,上学考试,连她平时用钱也有宋婶管,所以季桐在学校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唯独他在吃穿上对她有要求,乱七八糟廉价的东西都不许碰,以至于季桐长到十八岁,连人人都去的大排档都没去吃过。
他有他的原则,总和家里人说:“小姑娘要富养,但不能惯。”他最反感的是浪费,如果东西端来她剩下一口,从此就再也别想吃第二次。
季桐起初还小,吃什么用什么也不懂,大了什么都明白了,眼看他送她的那条裙子大手笔制作,剪裁格外精细贴身,以至于她穿上之后,红着脸不敢出门。
他进去催她,一抬眼正对上季桐在镜子前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上下打量她,季桐等他夸一句,结果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来抱住她。
他的手很热,比他唇边的温度还要热……她到今天都记得。
贺启诚的举动一下让季桐几乎都站不住了,她揪他的衣领把脸藏在他胸口,他被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逗笑了,故意咬她通红的耳边,嘲笑她:“平时张嘴气死人,现在躲什么,别乱动。”他说完伸手就按在她腰后,他还从未有过这么露骨的表示,她吓着了,抱着他的胳膊直躲。他却按住她的腰,慢慢把裙子下方一条细小的拉锁拉上,这下裙子更加贴身。
是她忘了系,是她犯傻,他手心的位置刚好就在最暧昧的地方,她按住他的手没放开。季桐背对穿衣镜,他抬眼就是她光裸的背,他低头吻下去,终于明白她长大了。
两个人如约出去吃饭,回来后贺启诚显然后悔,再也不许她那么穿。
还有太多细枝末节,后来他连续一个月不在国内,又赶上季桐放暑假。他在电话里让她听话,别乱跑,他怕她无聊,托人送回来一只小母猫,三个月大,小折耳圆头圆脑,软乎乎的肚皮格外可爱,她喜欢得不得了,给它起名叫樱桃。
他们曾经有过好日子,她始终记得,没齿难忘,存在心里用眼泪捂着。
可惜如今只有樱桃还在,她搂紧它,原来猫都比人长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