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并非晏托皇帝之女,而是相爷府上的千金?”看着她面色寒窘的侧脸,冷牙问道。r
闻言,芸嫱从木壁上惊愕回头,她看着他讥讽肆意的双目,看着他的视线正巧放在自己的右眼上。顿时怒从中来,心中即如石子投湖,激起了千层巨浪。r
“如果你是嘲笑我相貌丑陋,尽管随你便是。但倘若你要针对相府,那我对你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芸嫱义正言辞的仰起头,怒目瞪视着比她高出整整一颗头还要多一点的冷牙,咬牙道。r
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问,竟会引来她如此强烈的反应,看着她左眼中毋庸置疑的坚定和决心,有那么一刹,冷牙也深受其中的变得犹豫迟钝起来。可是稍过一会儿,他就敛起了多余的神色,扬唇轻浮道。“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芮娴的缠人功夫可是一流,你这么快就能甩掉她独自跑出来,本王还以为你是特别的。”r
“你说什么?”听然,芸嫱眸子一怔,看着一脸淡然的他,狐疑道。“……原来那个女人是你故意派来的?”不想是遭愚弄了一番,她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愤恨不已的握紧双拳,只觉一团淤气积心,怒焰越发高涨,一张先前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蛋好不容易在进屋后恢复了些,现在却又赤红一片。r
这个妖孽,还真是让人小瞧不得。可是她又能怎么办?总不至于撩裙挽袖的和他大干一架吧?r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强制自己行或不行都必须平静下来的芸嫱一边想着,一边用眼角余光衡量两人之间过大的身高差距,尔后无奈撇撇嘴角。以这种实力悬殊的较量,恐怕不敌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能被他一只手轻轻松松扔出窗外……从此尸沉湖底。r
可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心有不甘,必须除去才行。r
芸嫱表面不动声色,脑中却快速运转,冥思苦想着任何一种能够反击妖孽的方法。突然,她水眸微凝,圆润的栗色眼珠在眼眶内灵活转动,随即在唇边绽开一抹狡黠的笑意,嘴角两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r
冷牙站在原地,怀揣着那一丝丝“出言不当”的愧疚,本想着稍后无论如何也要向她解释一道。毕竟他不是那铁石心肠,随意拿人缺陷玩笑之人。r
然而,又岂料……r
“你干什么?”暖亭内的空间不小,可冷牙的一声尖叫却让其变得出奇狭窄。可以说是惊恐万分,他脸色煞白,扶着自己的右腰,眼神防备的看着芸嫱,脚下早已跳出了五尺开外,同时,还有他手中的青玉酒杯,也跟他的步伐一起被他的一个不注意,就随手抛了出去,叩在身后不远处的一堵墙上,即刻身首异处。r
瞅着花容大惊失色的冷牙,芸嫱甚是得意的咧开了嘴,忍不住笑道。“原来王爷也这么容易受惊啊?”r
“你,你……”横在二人间的形势遽然反转,冷牙被她的举动吓得又羞又恼,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绞尽脑汁,半天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r
亏他对她还心怀歉疚,担心自己的无心之过造成她的难堪。现在看来,这些全都是他自作多情,瞧她那奸计得逞,幸灾乐祸的模样哪里需要什么宽慰。这倒暂且不论,最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就是,她身为一个良家女子,连本有的矜持和羞耻都没有,居然敢伺机报复他,拿手指戳他的腰?r
这种女子,除了青楼,他还是第一次遇到。r
“哦,是吗?”果然,芸嫱对他的话非但没有半点“羞耻心”,还炫耀般的举起那根戳过他的左手食指。分明是洋洋自得的朝他晃悠着,表情却还要佯装无辜道。“臣妾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兰荠王妃,那么既然王爷是臣妾的亲夫,臣妾想要对王爷做什么,都不算违背三从四德,礼仪纲常吧?不然我们去问楚长史好了。”r
去问楚公休?冷牙看着她张口结舌,心有一种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的愁闷。他又不是没事吃饱了撑的,要是让公休那厮知道了他曾千般拒绝的这桩和亲婚事,现在却又躲在这茕居亭内和她有了肌肤之亲,那日后还不打着“先父”的旗号催他赶快为兰荠延续香火?他才不要。r
可是,她说得头头是道,理所当然,惟有这一点让他无言以对。的确如她所说,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他以后还会娶回很多侧夫人,又或者独宠哪位,却任谁都撼动不了她第一王妃的宝座。r
但是,他可以放纵自己的身体属于任何一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女人,惟独不能容忍自己连心都必须拱手奉上。因为那永永远远都是属于傅妍的,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留给她,哪怕他身边的一个王妃之位,这世间也只有她足以相配。r
“话是没错,但你好歹身为兰荠国的王妃,平常的行为举止都要注意多加约束,否则传出去成何体统。”自知理屈的冷牙彻底词穷,胡思乱掰一番才想出了这么一句。他撇过头,心不在焉的看着屏风木壁外雾绕微漾的湖面,脸色似乎也不由被熏染绯红,面对言辞豪放的芸嫱,他不敢去正视。r
看着被自己一席话“调戏”得如她刚才一般窘迫,像个出阁小媳妇的冷牙,芸嫱眼中的笑意越加放肆。“难道臣妾想要关心一下王爷的伤势也不行吗?”r
……伤势……r
听她话中有话,冷牙立即条件反射性的紧了紧贴在右腰外袍上的手指。纵使脸上静无波澜,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r
快速抓住他眼底那抹稍纵即逝的惊慌和迟疑,芸嫱便更加肯定道。“臣妾刚才见王爷灵活自如,该是剑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恩,四日确实足矣,再加上兰荠花……”故意不说个名堂,芸嫱闭嘴用一副“接下来我不说你也明白”的眼神挑逗着他。r
“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在芸嫱直接大胆的注视下,冷牙神色慌乱,他转身背过她,走到石桌旁,从桌面上拿起一个牛皮信封。r
“王爷应该非常习惯使用戟之类的长兵器吧?”芸嫱看着冷牙又转身重新朝她走来,继续说着。r
冷牙回到芸嫱面前,紧抿双唇不提只字,就率先把手中的牛皮信封丢给她。r
芸嫱接着信封,低头一看,上面正中赫然写着两字:r
……休书……r
————————r
“本王真是低估了你,好一张伶牙俐嘴,一般人怕已是难以招架。听清楚,从即日起,也就是此时此刻,我兰荠王正式告予休书一封,将你晏托和悠逐出王府。”在芸嫱低头阅信的空当,终于恼羞成怒的冷牙如是道,声如寒冰,不掺杂一丝情绪。r
这封休书本来早就为她备好了,在公休未派人前往术邺提亲以前。所以不管有没有今天的相遇和争执,他都决心将她休掉,因为他根本就不打算费时去承认一个自己连名字都懒得记住的人。r
……歘歘……r
哪知,冷牙前话刚完,后面就立马听见一阵沙沙碎纸声。他不禁侧头一看……r
“你竟敢撕毁休书?”惊愕地看着洒满一地的残纸碎屑,冷牙瞠目结舌。r
三两下就将信纸信封一并撕毁,芸嫱拍拍手上的纸屑微尘。低头看一眼脚前的一堆白色纸屑,抬头厉色道。“想休掉我?自己去术邺皇宫找皇上谈,为难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刚过新婚之夜就休妻,我看你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r
她异常凶恶却又出奇平淡的反应和态度是冷牙始料未及的,原以为在收到休书后,她会大哭大闹。谁会想到她劈头盖脸就是对他一阵臭骂,这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r
还有……r
她刚才说什么?弱女子?就凭她……r
眼神怀疑的将她重新审视一番,冷牙对她惊为天人的言行举止哭笑不得。他好像不记得哪篇圣贤书里有说过“弱女子”竟会毫无顾忌,主动去戳男人腰的?r
“你休想休掉我,我是不会离开这座王府的。废掉我另立王妃这种事你更是连想都别想,我死都不会让位。既然嫁给了你,那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王爷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无知吗?结发之妻,拜过天地即是由天地见证,就算日后我变成黄脸糟糠,你也不能随便一纸休书就妄想打发。”芸嫱抬头挺胸,挺直腰板与他对视,傲然气魄横于眉额。r
开什么玩笑,她千里迢迢嫁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他一纸休书?再说了,她又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为了太子殿下才会答应和亲一事。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直到太子顺利登基以前,她都必须想尽办法留在这里“享受”她的王妃身份。r
冷牙当即错愕一惊,生生让她的话给震住了五脏六腑。r
她……她在说什么?r
看着她如水一般清澈见底的眼眸中鲜明的倔强和认真,他更加迷茫了。她,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连傅妍都未曾对他说过一次的话,为什么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r
而与此同时,待一番惊天泣鬼的豪言壮语之后,芸嫱方才后知后觉的醒过味来。r
盯着面前冷牙锦裘上的奇怪纹饰目不转睛,两眼呆怔。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飘过同一个问题。r
她……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r
脑袋轰轰作响已不记得大半,惟独那句“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还尤有少许印象……r
天呐,想到此,视线从冷牙的锦裘上心虚垂向地面,下颏贴紧了衣前襟。左眼珠在眼眶内如慌乱逃窜的仓鼠在地面上着急寻找着,哪里有地缝?没有地缝老鼠洞也可以,只要能让她立马从这个妖孽王面前消失就行,她真的是羞到不行。瞧她这张活该千刀万剐的破嘴,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就算要借故强留,也不至于把话说到这步田地吧,怎么就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以前在术邺,燕淑娇说她是堵嘴的茶壶,问话后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怎么现在就这么能说会道?没事瞎装什么贞洁烈妇,感觉她好像就是垂涎他的美色已久,多想粘着他似的。r
这下倒好,经过她这番比刚才更炽烈更露骨的“宣言”,妖孽恐怕已经彻底认为她就是那种婚前水性杨花,伤风败俗,婚后不守妇道,容易红杏出墙,比青楼里的莺莺燕燕还要放浪形骸的女人。r
经过一番无比混乱的自我思想激斗后,低头苦着一张脸的芸嫱对自己这种一时头脑发热而荒唐的言辞甚感不齿,她缓缓抬起右手,说什么都要扇自己两耳光才会心安。r
可是,右手才刚抬到半空,还没来得及朝脸挥下,另外一只手就“英勇”出现“阻止”了她。她不禁好奇抬头,只见冷牙面揉微笑,却是笑里藏刀的对她道。“跟我来。”r
……跟我来?……r
芸嫱心中立即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难不成这妖孽让她的“真情告白”给彻底激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她……?越往下想越后怕,她索性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挣脱他。r
冷牙在前面握着她的手,却感觉她在后面不停挣扎。不满地回头一看,她的神情比想象中要来得惊慌。r
见状的他顿时又玩性大气,扬眉戏谑道。“你别想太多,我见过的女人身体比你从小到大进浴的次数还多,就算你一丝不挂站在我面前,也无法激起我的一丁点欲望。”r
“……”芸嫱无言垂头,被他略带挑逗的话语羞红了脸。r
啧,妖孽果然就是妖孽。这次又算什么?是要和她比试谁的话更露骨刺耳吗?r
看着她红至耳根的双颊,冷牙似心情大好的加深加柔了眼底的笑意。他将她拉到石桌前停下,伸手拿过桌面中央的一筒丝帛卷递到她面前,揶揄道。“既然你已看穿,本王也就开门见山的说。那天在郊外的一战,若不是你多嘴提醒,我早已将那晏托太子的首级取下。”r
“说大话连傻子都会,关键在于你并未伤得了殿下一根汗毛,反倒是自己被他砍了一剑。”芸嫱反唇相讥,她接过丝帛卷在手中展开,低头仔细看着。r
“你……”冷牙再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每次说话非要这么气人不可吗?而且每次惹怒他时都是满口云淡风轻,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这是叫他最最生气的一点。r
芸嫱没有理会他的愤怒,依是埋头专注于布卷上的文字,连眼角也没抬起半下。r
“你很紧张他吗?”怒意未消的黑眸又快速填上十二分惺惺笑意,他半倚半坐的斜靠在石桌边缘,双臂松抱胸前。看着低眉垂眼,专心致志的她,秀气的嘴角再而不怀好意的坏坏吊起。r
那天不过短短的几战回合,但他已看得明白,她喜欢那位太子殿下。哼,分明就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却还要撕毁休书,死皮赖脸地留在自己身边。r
他满含嘲讽的声音传来,让芸嫱放在布卷之上的视线不由微微一怔。尔后抬起头,眼神静若止水,表情严肃。“我承认你的身手与殿下不相上下,就算徒手,可能也会在他之上。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把你当成亲生兄弟一样看待,你现在又何必咄咄逼人,出言中伤他呢?”r
“呵,亲兄弟?”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牙轻蔑冷笑。他看着芸嫱,笑意纵逝的眼底愤恨交织。“你有见过亲弟弟在危难之时,亲哥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吗?”r
看着他忿恨难平,怒火难息的眼神,芸嫱只得在心底暗自感叹。她知道他是对当年陛下的无动于衷而造成傅氏父女惨死的事耿耿于怀,可一味只是记恨埋怨又有何用,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