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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挑衅二


“这卷上说,方徵南面的一个小镇已被靶贺攻占……是何时的事?”与他再辩无义,芸嫱将话题转到布卷上。她眉心凝蹙,脸色寒沉。r

“差不多在使者出发前往术邺向晏托皇帝提亲的十天以前。”冷牙倚在石桌上也同样正色道,先前眸子里的狂傲和怒意已趋渐平散。“靶贺最近的动静很大,这还是四年前他们联合居哲一起攻打兰荠后,迄今为止出兵人数最多的一次。”r

芸嫱并未去注意此时站在面前这位与她口中的“妖孽”判若两人,剥去玩笑,表情认真的兰荠王冷牙。她在身旁的一只石凳上坐下,将手中的布卷重新放回桌面,一门心思凝视着上面的一行行墨色字迹,一筹莫展。r

十天以前?r

楚长史就是因为这个消息才会急着派出使者前往术邺,太子殿下也才会主动向皇帝陛下引荐她作为和亲的人选。然而,她事先对方徵小镇失陷的这件事竟浑然不知,没察觉太子殿下原来因为这样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着急。r

的确,连方徵这种在藩国中并不算弱小,而且主动与靶贺示好的藩国都不能幸免于难,更何况兰荠这只羽翼未丰的小雏鸟。从四年前的那场交战中就可以轻易看出,连都指挥使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挂首城门,虽然对方是一支联合军队,以多欺少也确是事实,可仅凭这一点绝对不能作为兰荠战败后自欺欺人,心存侥幸的理由。r

“还有一件事,你听了以后,肯定会大吃一惊。”冷牙语气自信肯定的说着。他低头与坐在凳子上的芸嫱对视,在她疑惑又好奇的眼神下,缓缓道。“攻占三日后,靶贺的驻扎军就主动撤离了方徵境内。所以现在,那个小镇仍属于方徵的领地。”r

“什么?”芸嫱的反应果然不出冷牙所料,她“腾”地一下从石凳上起身,惊目瞪珠,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吗?”r

冷牙点头。r

“怎么会这样……”芸嫱手掌扶着石桌边缘,视线斜下,恍若呆滞地盯着地面低声喃语。r

如果说成王败寇,烧杀抢掠和攻占城池是这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那么靶贺在攻占方徵小镇短短三日后又放弃据守,那就绝对不同寻常,有失常理。靶贺到底想干什么?她想不透彻,她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仿佛是一场游戏,一场由靶贺王为了打发无聊而巧意安排的杀戮游戏……可,他若不是真的要从晏托手中脱离方徵等藩国,又何必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大规模发兵?难道他就不怕为了一场无谓的战争折损自己的兵将吗?还是说,他发兵方徵是假,向术邺皇城示威自己雄厚的兵力是真?r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因为其中有太多难以捋清的疙瘩阻塞着,就拿四年前来说,在暗中笼络了绝大部分藩国的情况下,将兰荠逼迫到那般危急的险境,当时的靶贺王不可能意识不到兰荠惟有向术邺皇宫递交请书寻求支援及皇帝陛下坐视不管的事。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又要上演这场独角戏?一而再三挑明自己的反叛之心,又迟迟不肯动手,就算他直接发兵晏托也比这些年的动静要来得有说服力。r

“作为对你刚才撕毁休书的惩罚,你能否告诉我,若是靶贺再次起兵兰荠,本王该怎么做?”看着芸嫱紧紧纠结在一起的眉心,冷牙的表情倒是平静松和,也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r

“问我?”芸嫱抬头,甚是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这种事要来问我?你的府中应该不缺这几个贤能的大臣。还有就是,你把这么机密的事公开让我知道,难道就不怕我动什么歪脑筋吗?”r

“呵,若是真有那天,你认为我还会让你活着走出这座府邸吗?”冷牙道,悠着笑意的声音似是恐吓,弯弯勾笑的眼眸散着凛冽杀意。r

他不否认对她确有防备之心。只是在此之前,他更忘不了那天的郊外一战,虽然当时的她只是很简单的一句提醒,看似没什么大作为,却让他愿意相信,她的能力远不止于此。r

……切……r

芸嫱在心底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既然这么不愿意娶她,那干嘛不早一点阻止楚长史,又是休书,又是半道行刺,真亏他想得出来。r

“依臣妾拙见,一旦靶贺真的起兵攻打兰荠,最好的锦囊妙计独有一字……‘败’。”芸嫱回坐到石凳上,垮着小脸,没好气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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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一声肆意拖长的尾音,不知其态度可否。只是对于芸嫱消极的说法,他非但没有生气,还表现得饶有兴致,谜一般深邃的黑色双瞳里闪过两道精明的潋滟流光。r

“你可自知你此话的利害轻重?我兰荠国曾四年前所遭受的耻辱,难不成你现在还要让本王重蹈覆辙,你在开什么玩笑?”r

“我不是在开玩笑。”芸嫱突地一声吼出,她仰头望着冷牙,眼神激动且严肃。“就算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也不会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因为我曾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活在这个世上。”r

她是一个打娘胎里出生就被亲生爹娘如草芥般弃进深山老林的人,如果不是爷爷和云嫱,她连一尝人间冷暖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能像现在这样作为“公主”,风风光光嫁给藩王的资格?所以她想活着,想要继续活下去,哪怕不是为了自己。r

“那你有何解释?”冷牙不再去看她,略不自然地别过头,将视线随意停在某处。r

又是这样的一副神情震撼着他,那清秀的眉目间仿佛被这世间无数的负担压赘着,极不相称的紧紧皱在一起,让见了的人没由来一阵心闷……可是,这于他而言顶多只称得上“怜悯”,他讨厌她。r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不明白靶贺王为什么会从束齐撤兵。”芸嫱摇头,集结在眉心的愁云愈加阴沉繁重。“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我们具备何等实力,都必须锋芒自敛,以退为守。若败,我们自会有死伤,充其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和束齐一样,可要是胜,恐怕就不止这么简单了,届时靶贺王再派出大量援军,敢问王爷又有多大把握全数击退?”r

败了,即使靶贺还会派出兵马也无妨,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以为这边空出操练兵马的机会。无论如何,现在的兰荠都决不能被靶贺收入囊中,否则就失去了太子选她的意义。r

“你怎么就断定本王没有这个实力?再则,你所说的‘不拿前线将士的性命玩笑’,指的就是这种方法?你知不知道靶贺对待战俘的方式何其残忍?他们会放一把大火,连同战场一起烧成灰烬。”冷牙嗤笑,对芸嫱的说法冷嘲热讽。r

“逞一时之勇,绝非成大事者之所为。请王爷记住,以少数人的性命挽救更多人,这才是战争的生存之道。”芸嫱神情肃穆的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讥讽。r

听完她的话,冷牙不由滞目一怔。他注视着头顶还不及自己肩头高的她,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她还真是超出了他的期待,那只裸露在外的左眼,看似干净得不沾染一丝半点这寥寥尘世间的污秽杂质,却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机?r

“没看出来,你身子单薄。城府倒是极深。”微一挑眉,冷牙扬起弧线柔美的下颌,抬眼看着她,假装不屑道。r

芸嫱横他一眼,重新卷好面前的布卷,无暇顾及他的调侃。“王爷尽可认为臣妾就是那种歹毒的蛇蝎心肠之人,兵戈相向难不成还要奢望其中道出几段儿女情长,兄弟情深?”r

“呵。”冷牙轻笑,歪着头看她。“原来如此,你和那位太子殿下果然都是一丘之貉。”r

“你……”芸嫱两腮气鼓鼓地干眼瞪着他。这只妖孽,说她就说她,干嘛每次非要扯上太子殿下才甘心。r

真是好心没好报,看他那得意的样子简直气死人了。“鱼目混珠,瞒天过海……这些战术中惯用的伎俩,想必以王爷出众的头脑应该不用臣妾指点一二吧?我不相信这兰荠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人间仙境,总该有那么些死刑犯和重罪犯吧?王爷用他们与原本的将士调换,再简单训练几日就可出征。反正我想那靶贺王也不会将你们这帮老弱残兵放在眼里,上去意思意思,吼吼阵势就行。”r

冷牙立即不满的回瞪她两眼。心里直犯嘀咕,这该死的女人,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纨绔子弟,一边说不指点,一边又立马说出结果,嘴上还真是吃不得一点亏。r

斜睨一眼再次被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冷牙,芸嫱心里别提有多畅快,挑衅似的朝他仰起小脸,两只鼻孔都快翘上天了。“如果王爷没别的事,臣妾就自请告退了。”r

芸嫱从石凳上起身,心想碧珠也差不多该回来接她了,那丫头,要是没在原地看见她,怕是要急坏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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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干什么?”一声尖叫,芸嫱惊恐捂紧左眼,身体连连向后退去。r

可已为时晚矣。冷牙伸出长臂,稍一使力,就轻轻松松将她拉进怀里。r

“你干什么?快放手。”芸嫱在他的怀里挣扎着,羞愤难当,无地自容。r

他,他什么时候为自己宽的衣,解的带?r

“爱妃,现在本王身上还可有你说的那种刺鼻又恶心的脂粉香?”低头看着怀中挣扎不止的人儿,冷牙笑着,更加紧了紧放在她腰间的力道。r

“放开我……”头顶上方传来他轻佻戏谑的声音,芸嫱方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中了计。与这样衣衫不整的他抱在一起,待会儿要是被人撞见,要是日后传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那她日后的清白……r

想到不敢想,芸嫱急得都快哭了。可是他占绝对性优势的力道,让她在他的怀里毫无挣扎余地,反倒被越抱越紧。r

“爱妃,昨夜被本王冷落了一宿,今天见着本王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不管她如何奋死挣扎,对他是又捶又抓,冷牙都没有放开她的打算。反而是将身体向身后的石桌倒去,抱着她一起躺在桌面上。r

芸嫱随即又是“啊——”的一声惊叫,被这一比刚才更过亲密的举动吓得脸如煮虾,停止了挣扎。r

这时,置于一旁暖炉上的热酒暖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细细沸腾着,明明之前一点声音都听不着,现在却尤其清晰。芸嫱活像一具僵硬的石雕,一动不动地趴在冷牙身上,甚至连根手指头都不敢乱动半下,视线小心谨慎的钉在他的淡紫里衣上,不敢再往上移,只能任凭他温和的鼻息扑打在她的额间。r

敞开的屏风木壁与另一边撑开的窗户一起将亭外的冷风源源不断送进亭内,可此时的芸嫱丝毫感觉不到这些刺骨的寒意,混乱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身上不再沾有女人的脂粉香,也没有留下酒的味道,而是像雨后春泥和出水芙蓉一般散着清馨淡雅的芬芳,不俗气,也不特别,只是能沁人心脾,静人心神。r

“啊……”突然,在芸嫱晃神之际,一支异常……不是由她发出,更不可能是冷牙一个男子发得出来的尖锐女声响彻整间暖亭。r

芸嫱赶紧回头一瞄,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单目圆睁,感觉自身有一种极似被“捉奸在床”的唐突和尴尬。r

而站在门外的碧珠无意撞见了亭内两人正在亲热的一幕,也吓得不轻。她羞红了脸颊,眼眸低垂不敢再去看一眼双双倒在桌上的二人,怯怯嚅声道。“奴婢打搅了。”说完,嘴角薄抿笑意,临转身前还甚是“好心”的为他们带上了门。r

不要啊,碧珠,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家娘娘是清白的……r

望着那扇无情被阖上的木门,芸嫱在心里哭喊着,对碧珠“知趣”的行为欲哭无泪。想要追上前去解释清楚,腰却被他牢牢实实锢在臂间,身体动弹不得。r

与此同时,冷牙也起身放开了她。r

刚一得到自由,芸嫱就慌忙加紧几步退到了门边,后背紧贴门板,眼睛提防着她。r

冷牙则是站在原地笑而不语。r

芸嫱恨恨的怒瞪着他,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转身开门跑了出去。r

“果然如此。”看着她离开后,延伸亭外的那条白色廊道,冷牙轻声呢喃着,眼神沉寂,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