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个城市向来擅长吐故纳新,每年几百万人来来去去,不至于让这片激情的土地荒芜。然而约了这么些年下来,林光鲜倒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位置在逐年荒芜,他身体的活跃,本质上是一种麻木。有一个表现是,他对上床对象的要求越来越放水,他已经不指望约来的女人的身体能激起他多少澎湃的心潮,只求漫长的晚上有个可供安息的地方,随便在哪里。这种放逐式的夜生活,带给林光鲜某种心里上的填补和慰藉,久而久之,便也就成了他的心瘾,或者说是惯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城市一直存在着一具让林光鲜着迷的身体。
事实上,那是一具林光鲜所混迹的圈子里的男人都魂牵梦绕的身体,它属于传说中的“空”。
坊间流传,“空”的身体仿佛天生带有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有关于此的佐证是她至今保持着的一个记录:位列各年地铁骚扰案受害者名单榜首。与她有关的笔录卷宗就存在地铁安保总办公室的档案柜里,垒起来相当可观,常常溢出柜子。总办的人看不下去,常常用来垫在桌子上放饭盒。每一次去报案,“空”在填写受害者姓名一栏的时候,都会看到友情提示:为了尊重您的隐私,您有权空出自己的姓名。于是她都会填一个“空”字。这是她昵称的由来。
“空”异常低调神秘,因为她从来不在网上约人,没有社交账号,从不会出现在附近的人里。想要遇到她,只能去各个夜店碰运气,而她似乎也没有常去的店,她就像一只没来由的夜猫,一头扎进夜色里,随机找一个车底躲着。据有个偶然成功约到过的“空”的人说,他是在某一天凌晨5点的天安门升旗仪式上碰见她的,可见她神出鬼没不确定性之大。而人生苦短,完全指望运气是最浪费生命最消极的行为。于是便有人起意纠集一帮志同道合的兄弟组成同盟,十好几个人选择在同一个晚上倾巢出动,每人埋伏一个夜店,但凡有人在自己“管辖”的范围里发现“空”的蛛丝马迹,便要向所有人报告自己的方位。之后,大家公平竞争,有缘无缘,各凭本事。一般情况下,同盟战功寥寥,即便成功围剿到“空”,十好几个人里被“空”看上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最终铩羽而归。这就要说到关于“空”的另一个传说了。“空”相当挑剔,对上床对象的要求非常之苛刻,这种苛刻不是说你必须财富多少地位几何,而是大家根本搞不清楚“空”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她有时候会选择最年轻的,有时候会选择最害羞的,有时候会选择最穷的,好像每个人都有机会,又好像每个人都没有机会。即便有一天你因为掏出自己的献血证而被她选上,拴了房门脱了衣服上了床,你还得时刻注意自己的风度和表现。据说,“空”惩罚表现不好之人的方法是在每一个酒店房间都会挂的画框背面偷偷用自己的口红画上他的肖像。她的口红肖像画得细腻逼真,足以为这些人的女朋友甚至老婆留下可供掌握的证据,成为他人生中一个的秘密污点。而这个污点究竟会不会被人发现,那又是得靠运气。
时至今日,林光鲜还跟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个欲男一样,常常陷入对“空”的幻想中无法自拔。他担心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机会遇到“空”,所以无时不刻都在留意有关“空”的蛛丝马迹。抱着这样的积极态度,林光鲜每每在酒店完了事,趁床伴睡着之后,都会掀起床头的画框检查一下。几年间,他掀起的画框数量以百记,吃了不少陈年老灰,却始终没有发现所谓的床友口红肖像。反倒是经过百来张风景花卉油画水彩画的熏陶,林光鲜的艺术欣赏水平涨了不少。直到他有一次在周末自驾出游,去到远郊爬山,晚上在坐落在深山腰的一个叫山吧的农家乐过夜。他选的一间偏房里没有什么画框、装饰品,只有窗户边贴着一张90年代的欧美比基尼美女海报。就是在这张老旧的海报背后,林光鲜看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光头男人,口红笔迹还是湿的,看来“空”刚走不久。店主阿姨进来要收拾房间,林光鲜看着凌乱的床铺跟阿姨说:放着吧。
那一晚,林光鲜躺在“空”睡过的被子里,周身萦绕着她遗留下来的香水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具由香气烟痕勾勒出来的酮体,飘渺不定又清晰可辨。他急促地呼吸着,似乎想要把“空”的身体融入自己体内。在这个某种意义上与“空”最为亲近的时刻,林光鲜满脑子全是自己对自己撂下的狠话:这辈子一定要让这个女人枕着自己的手睡一个晚上。
到今天的希尔顿之夜为止,他这句一兴奋时冒出的恨话撂了有一年多了,一直都没能实现。
3.李小赞
年龄:28;身高:165;前男友:5个;一次性床伴:1个。原本与刘先生约好的的希尔顿之夜,实际上是李小赞决定放纵自己的第一次。距离她与最近一任也是她认为最有希望修成正果的第五任男友分手,也不过才三个月。
李小赞人生中第五次分手戏码上演在人潮汹涌车流如织的金宝街上。那天下午排休,李小赞抑制不住自己在婚礼临近时的兴奋,想起来提前去婚纱店逛一下。她一个人在白纱间各种憧憬各种眼冒精光,一流连就流连到了平常快下班的点,于是便决定去男朋友的公司楼下等他一起回家,那里有一家不错的美甲店。李小在一个手边放着大包小包的美女旁边坐下,美女手里那些牌子都是李小赞一直想要而男朋友有些犹豫的高端货。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知道对方都有要等的人。
李小赞的男朋友在六点半提着公文包走出大厦。当时,李小赞正沦陷在美甲店粉红色的花瓣沙发里,双脚舒舒服服地架在黑皮软凳上,每一个脚趾缝里都夹着一个多彩的海绵分趾器。一个美甲师正抓住她的大脚趾用点钻笔在指甲盖底部一颗颗地点着钻。那个美女雀跃着提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跟她拜拜出了门,李小赞拿眼睛目送她出去,送着送着就跟到了自己男朋友身边。
隔着大落地窗,李小赞看见第五任男友上前几步一把挽起美女,抢了一辆出租车就奔街头去了。李小赞赶紧从美甲师手里抽出自己的脚,没穿鞋就追了出去。那天傍晚六点半在金宝街路过的行人全都看见了一个像唐老鸭似的女人从自己眼前飞奔而过,五颜六色的海绵分趾器沿着她跑过的方向噼里啪啦掉了一路。
出租车飞快地拐过十字路口跑掉了。李小赞光着脚傻逼兮兮地站在一群等红灯的行人和自行车中间,她身后的海绵分趾器好像是从一支发射失败的火箭上脱落下来的残骸,而李小赞就是那支即将坠毁的火箭。路人们神情各状,可他们心中都在像火箭发射中心的观众一样默默从十开始倒计时,10、9、8,倒计到7的时候,李小赞就众望所归地流出了眼泪。绿灯适时亮了,莅临观摩的行人们纷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第五任男朋友的出轨彻底打击到了李小赞。因为她经历过前四任男友的四次出轨,自认为在掌握男人的心理动向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经验,男人们那些自作聪明的伎俩再高超也敌不过她这个走出硝烟的女神一双千锤百炼的火眼金睛。这第五任,是李小赞根据以往经验小心翼翼百般考量,排除了一切渣男属性,甚至做过专业的背景调查才确定下来的身家清白的“本分人”。如此费尽心机相中的最不可能偷腥的男人,居然还有出轨的想法与能力,李小赞深感男人这种类真菌生物的可怕,更意识到她对男人的信任,还是有点多。
分手后的三个月时间里,李小赞时常不自觉地去观察周围的男人。她被几段操蛋的爱情训练成了刑侦高手,不消一眼便能揪出男人夜会前后的种种蛛丝马迹,这几乎变成了她身上一种可悲的天赋。实际上只要有心,发现一个男人身上的猫腻也不是那么难。注意观察,一般上班途中都会出现一两个着装讲究皮鞋锃亮头发却纠结翘起的男人,这些人就极有可能是在前一晚上住到了没有电吹风的宾馆,他们虽然有办法在上床前小心翼翼护好正装,保证不褶皱不粘异味,对于折腾一夜之后蓬乱的头发却无力解决。还有,在公司抽烟室里、在酒桌上或者是同学聚会上,都会看到男人们用的打火机,大多是红、白、黑这三种颜色,磨砂质感,上面烫印的是“红宝石KTV”或者“皇家洗浴”等等娱乐场所的字样。这些人,或许会辩白自己是正常消费,但其中必定有相当比例是去正常消肿的。再有就是在餐厅,常看到一男一女相拥着落座,亲密到老夫老妻一样,上了菜就开聊,往往聊到相顾无言尴尬冷场,然后到了买单走人的时候,就又亲密如常。这一般就是刚认识,出来吃顿饭,进去就要上床的那种。甚至在电视上,李小赞看见弗朗索瓦·奥朗德曾经在新年致辞时吸鼻翼8次,嘴角莫名抽动三次,脸色蜡黄。这表明,他应该是与某个体味浓烈的女人有过一夜。
李小赞游走在城市里,越是观察,越觉得自己穿错了时代。在她的价值观里,性和爱情是同等重要的,就好像驱动器里的双引擎,缺了哪一个,这个人都走不上直线,上不了正规。类比于某些男人的处女情结,李小赞似乎也有处男情结。仔细想来,李小赞前五任男友的最终倒台,跟李小赞这种在这个时代近乎残忍的要求不无关系。她的一个好友早早劝过她,叫她认清现实,适当降低性器官的地位,将它归于口、眉、眼、耳、鼻五官一类。又告诉她在找到爱情之情,性不过是一种娱乐,而确认关系之后,性才能成为一种责任。在这个时代,性也可以是男女双方建立联系的许多中方式的其中一种,我倒认为,愿意约的人比把约当成猛兽的人要成熟得多。你看看你那些所谓来历清白的前任,哪个不是渣!?他们要是真的忠贞不二一直清白下去也就算了,就怕表面是中学生理卫生课都要抨击的烈男女到头来还是些龌龊虚伪的卫道夫。今后如果有人约你,你试着给他一个机会啊。
难道通过性结识的男人,有靠谱的?李小赞虽然对此表示严重怀疑,但好友的一席话,以及历历在目的前五任让她觉得,试一试未尝不可,至少不要刻意拒绝。
这一试,就试到了刘先生,继而遇见了林光鲜,开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外食”。
4.枕头
“叮”一声,电梯开了。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总统套房,林光鲜和李小赞非常不见外地一路从电梯门口连连惊叹到厕所。如果他们俩没有谁突然中彩票或者多了一个海外的富豪大姨妈的话,估计这辈子在总统套房里约一晚的机会也就只有今天这一次了。所以,觉得捡着了大便宜的他们,跟活不过明天一样把这套房用得特别特别彻底,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他们先是在形似扇贝的大理石浴缸里洗了个鸳鸯浴,然后相拥着在真丝贵妃躺椅上前戏了片刻,甚至在波斯地毯上滚了一滚,最后才转场来到软得令两个人想骂娘的紫檀大床上。
两具陌生的肉体由羞怯转为热烈,最后终于没脸没皮地痴缠在了一起。男总统和女总统在床上领着欲望之军摇旗作战,看谁能驾驭得了谁。最终,林光鲜把李小赞压在身下,跟做可乐鸡翅之前给鸡翅裹料酒似的,前后来回地把李小赞料理了个遍。李小赞一手掰住林光鲜的肩胛骨,一手搭在他的后颈,渐入佳境。
把头埋进李小赞散开后松软蓬松的头发里,林光鲜正着手准备全面总进攻,却感觉李小赞搭在他后颈的手忽然顺着他的脊椎捏了捏,似乎摁在了某几个穴位上感觉了一下,然后就看见李小赞在他身下昂起头,由忘我地呻吟换成老中医的语气,一脸认真地说:“那个……我说……你颈椎不太行哦。”
已经憋足了劲的林光鲜突然听到李小赞这句没来头的话,差点没被自己的荷尔蒙呛到。他难以置信地停下动作:“嗯!?”接着抬起头像看见了一只史前神经病一样盯着她。李小赞摁中他脊椎中的一块骨头,自顾自地分析开来:“很明显,你这第三块椎节比较突出,肯定经常盯着电脑屏幕一整天都不带挪窝的吧?要不就是坐地铁老玩手机,低头族。照目前的状况,肯定是慢性劳损了,以后一定注意点休息,干什么事,一般一个小时就停五分钟,当然时间越长就越好。我觉得睡眠姿势要调整一下,可以换个硬点的饱满点的枕头,一定得垫高点……”
林光鲜像鞍马运动员似的艰难地在李小赞上面撑了半天,再等下去,任什么都要晾凉了。看见李小赞肥嘟嘟的小嘴叨逼叨叨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决定一鼓作气,一口咬住她的嘴皮子,最后冲刺了几下,完事了。
林光鲜喘了几口气翻身下来。上床的常规程序就此走完,接下来就得面临一段漫长而尴尬的后半夜。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大多选择与床伴各自礼貌地酣睡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谁先醒谁就先撤。有些人性欲发泄完了之后,枕边人瞬间变回陌生人,他们与陌生人睡不习惯,就会找个明显蹩脚却都心知肚明的借口早退,像什么明天要早起工作啦,有ppt 忘了写啦,想出去吃口夜宵啦,家里门窗忘了关啦之类的。也有内心强大的人会紧接其后唠个嗑,就跟有些人聚餐完了之后面对一片狼藉,总习惯再神聊一番,直等到话题差不多没了再叫服务员来买单。
或许是珍惜总统套房得来的不容易,林光鲜和李小赞很有默契地选择了第一种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