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铺路的阶梯扶手上刻凤龙金雕,计时的青铜巨钟肃穆的立在雪枫宫前,人群若潮水排列,风急次次的掠过,没有丝毫停留,与天空的乌云耀舞,偶尔有雷电在云层深处炸起,若发怒的神明。
整个江渊皆是如此!
阴森黑暗!
金壁辉煌的殿堂上摆满了纯白灵花,浓厚的灵气被阵法牵引汇聚在中央,长达几丈的浑圆元石被镂空,‘乾灵’阵法若流水,波光闪动——帝皇灵柩!
整个宫殿都弥漫着酒味,江尚枫身着素白麻衣,衣裳凌乱,手持酒壶,双眼微闭,肆意的靠在灵柩前。宫女瑟瑟发抖的低头,早听说枭枫王喜怒无常,而今先帝驾崩,蛮荒狼骑东下,几扰边关,举国动荡不安,新皇竟在此喝酒……
“父皇,醒来啊!外面的臣子都参拜了,可您为什么还不醒呢?您该踏龙,手持金剑,驱逐蛮人,不是吗?醒来啊!父亲,让世界为您所驱,杀伐果断啊!父亲,你的儿子在呼喊你啊!哈哈,你个老混蛋,给我起来啊!”江尚枫双眼血红,周身灵气若波浪翻滚,将香烛旁的宫女冲飞开来。
棺椁里的男人依然双目紧闭,死后的威压逐渐的减弱,脸色苍白无比。
整个雪枫殿唯有江尚枫粗鲁的呼吸着,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记忆飞速的旋转,像是深陷漩涡。
……
“父亲,我们为何而修行呢?”他幼稚望着在天空与荒兽搏斗的男人。
“因为我们是皇!如果皇没有力量,皇是江渊最鲜明的旗帜。如果他倒下了,必须有新皇上位,否则,这个国家就毁灭了。没有皇的国家,就如同没有魂的死尸。”男子反手,凌空一跃,金剑当空,若山峰坠来,荒兽猛然发出哀鸣。
“但这个国家并不欢迎我们啊!上至老太婆和文武百官,都不认为我们能活着走出去。”男孩低头,看着拭剑的男人,俯瞰闻声而来的诸多荒兽,整个落天脉被践踏着,森林被推落,吼声震裂天地。“尚枫,尽管我们的出身并不光荣,但我们流淌的确实是皇血!记住一句话!因为有皇,方有国!而这个皇走到哪里,天下皆助!”
皓日当空,男子一跃而下,反手便是一记凌厉的刀光。
狂风阻挠着荒兽前行,浓绿的木系灵气构成青铜长柱,贯穿天地!男子手握金剑,以他为核心构成了长达万丈的六芒星,男孩眼中的荒兽瞬间扭曲开来,极致的风将它们掀上高天,如同玩具翻转的随意。
“万海竭!”
男子忽然消失了,若道刀芒,切割,刺杀,荒兽的躯体被绿芒精准的划过,血液崩裂,骨肉在天空随着尘埃坠地。
“这就是力量,儿子!”男人立身于血雨之中,肩上的金剑无比闪亮。
……
“知道你为什麽叫尚枫吗?”草地上的篝火熊熊燃烧,上面烤着两只灵狐,两岸的桃花开得茂盛娇艳,凄冷的江水滚滚而下,峭壁上偶尔坠下几片苍老的枯枝。
“为什么?”少年满嘴黏油,靠在桃花枝上吃着狐肉。
“十六岁那年,你皇爷爷取得皇位不久,举国安平盛世,便想狩猎以祭神明,以求福泽。但实际上,这是因为他恐惧,他的皇位来的不光彩,是他先拿起屠刀,凭借着姬宁教的核心弟子的身份肆意妄为。路过焚江的时候,他指着你母亲的肚子,说‘小六,朕的第一个皇孙就叫尚枫了,你看着焚江迢迢无垠,两岸枫叶那么美。’我跪地低头答应,他骑马转头望了焚江,而文武百官和那五个混蛋却心怀鬼胎。”
“阿枫,你了解我当时的感觉吗?我想杀掉他,恨自己卑微,十六岁的我没有那么多修炼资源,就连【潜江经】也是用你奶奶留下的玉簪换的。我至今记得,你奶奶拉着我手说‘阿曲,别哭,你是皇子,你长大是要继承皇位的。’可你奶奶她只是个宫女,那玉簪是她进宫前,她心上人送给他的。你皇爷爷,什么都没有给你奶奶和我。”
“自小,我便要勾心斗角,没有家人,你妈妈家自你出生后,便因为牵连遭灭门,就和我生下来后,你奶奶家一样。阿枫,这就是力量,我是皇子又如何?我是大皇子又如何?在力量前,还是要低头!”
男人用力的甩手,石子向远方跃去,开始只是涟漪,而后却像太阳爆炸开来,波浪掀起达千丈之高,向峭壁拍打而去。
“父亲,他们来了吗?”少年抬头,漆压压的天空显得狭窄,两岸的峭壁上的树枝籁籁作响。
“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子也抬头望天。
“我能感觉的到,有无数道刀尖指着我,他们的力量随时都能将我粉碎。”
“那你怕吗?”男子缓缓从背后拔出剑来,朴素衣裳闪耀起灵光,在夜晚灼灼生辉。
“不怕!”男孩紧闭着眼,听猎猎恶风混合杀机从四方涌来,平静的说道。“他们和荒兽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来杀我和爸爸你的。这就是您说的力量,这世界最简单的法则——强者践踏弱者,更强者践踏强者,永无止境!”
刀剑齐鸣,像是古老夹子打开发出的嗡嗡声,无数道人影从峭壁虎跳开来,他们隐匿的如黑夜精灵,周围不同属性的灵气流光溢彩,陡然坠下。
男子迅速后退,抱着男孩,手起刀落,一道凌然剑光,斩向扑来的众人!
“对,就是这样!强者选择,弱者臣服!”
……
“我们到了,尚枫。我们到了我的皇城,本应在三年前为我加冠的封皇之地。”胡子拉碴的男人拂去遮眼的汗水,低头对少年说道。
少年身穿紫黑玄服,三年岁月,少年已及男人半腰之高,肃穆而庄严,宛若刀雕壁画中的神明。
“我看得到,父亲。他们在畏惧我们啊!您看,他们瑟瑟发抖,任我们宰割!”少年青幽的瞳孔倒映着诺大的城池,焚江充当着护城河,上面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遮挡住恶毒的骄阳,而后投下自己的影子。
“知道父亲为什么让你穿成这个样子吗?”男人缓缓从背后抽出剑来,上面的血光若惊鸿贯穿天地,引得城池上的人们倒散开来,他们都屏住呼吸,眼神震惊。
“知道!您的刀沾了太多的血,但这些都是您的子民。您不宜继承皇位,而整个江渊除了您,皇的后代只有我了。”少年冰冷的说道,话语在整个皇城形成回音。他仰起头,看着飘在半空的人群,却像驾驭雷电的巨龙凝视蝼蚁。“所以,即刻,我便是江渊的皇——江皇——尚枫!”
江渊——尚枫——即刻——所以——我——皇,回音若波浪迅速冲击着皇城,天空有霹雳炸起,少年缓缓升起,衣襟猎猎作响,男人用灵气化作漫天狂风,构造出庞大的神皇虚影,审视着凡俗的蝼蚁,他像是少年,像是男人!
“可有异议?”
整个皇城寂静无声,极致的压力若世界般的海洋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令起满脸惊慌,盯着那座金灿灿的神明般的皇,它披着龙蟒皇袍,头戴紫金星冠,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既无异议,皇宫定名雪枫,即现在的木天宫!”
众人呆滞片刻,海洋般的压力顿时一空,他们回头望向那座居住着当代皇祖母的宫殿,但还没有转头,血芒像是银河挥来,充斥着他们的眼球。待他们回头之时,天木宫烟消弥漫,废石瓦砾四溅开来,连惨叫声都没有,寂静的如刚才一样!
天木宫废!
少年眼神越发冰冷,但理智感觉却在恐惧,他脚踏高高悬空,俯视他的山河子民,而刚刚诛杀了篡位三年之久他名义上的皇祖母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但只有点不自在,就像暴风雨遇到了暗礁不圆润。
“理应如此!臣洗魔恭迎江皇回宫!”
人群若潮水跪在男人的脚底,满脸恭敬,男人不自觉的笑了笑,肩上的金剑骤然坠地,哐当作响,少年也骤然从半空坠至地面。
男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是的,是的,三年了!我,从个聚元境的奴仆变成了江渊的新皇!”男人脸上的皱纹挤压在一起,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和丑陋。“哦,不,江渊之皇父!皇父!尚枫。”
落地后的少年猛然打了个寒颤,他抬头,身体的灵力迅速衰退,四肢泛起阵阵无力感,就如同梦境。
他知道为什么不自在了。
“是的,父亲,不……皇父。”
男人笑了笑,面容慈祥,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
“记住,你是江皇,你才是统领这个国家的至高无上的皇!岂能下跪?”
“理应如此。”同样跪在地上的洗魔振臂高呼,少年回头,恰好与那洗魔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洗魔两只眼轻轻眯着,让人觉得舒服,少年却感觉冷意。
“理应如此!”人群高呼。
……
“父亲,盛海国现如今陷入战乱的僵局,祁阳候和浮亥大皇子都向我们江渊派过密使,让我们助他们夺皇!”少年身居高位,目光越过宫殿,凝视着隐匿在苍茫夜色的山峰,偶尔有几只鹰右手指夹着两封火红和天蓝色的信封。“炽火、星狐、天穹、万羽四国都已经派出兵来。”
“都已经去了?”躺在殿顶瓦砾上的男人看着一轮明月,从小金杯摘着葡萄吧唧道。“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你父亲不能像平民那样,给你当马骑,但你要干谁,你爸爸就能上。”
“嗯!”少年微微一怔,将两份信封放下。“给我当枪使?”
少年走出殿外,翻身越上殿顶,褪下龙袍,露出一袭雪白绝尘的玄服,坐在男人的旁边。
“父亲,我感觉我和你其实都不喜欢王位。我们可能只想要生存,因为不得到皇位就会死亡,但我们登上皇位,就把所有兄弟杀死了,手上沾满鲜血,这时候便不能再回头说什么那些幼稚的梦想了,我感觉你和祖父都是在那一瞬成熟了。但我不需要成熟,我生来有你保护我,更没有什么兄弟。”少年幽幽的点燃烟,向天空吐着烟圈。“父亲,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嗯。”男人转头看着轮廓分明的男孩,青幽的瞳孔荡漾着银亮的月光。
“有个小男孩,可能生下来的时候,父母便不要他了,就被丢在竹篓里,顺着焚江而下。然后一直流啊!没日没夜的流啊!他的父母可能是修士,向他体内灌输灵气,根本不用怕饿的。竟然没人发现他,就像焚江与世隔绝那样,直到有一天,小男孩自己能爬出竹篓了,他开始奔跑,跳跃,打量这个将他遗弃的世界,但第二天这个孩子就死了,他体内的灵气用完了,活活饿死了。”
“都没有发现过这个男孩?”男人疑问道。
“没有,父亲你知道的。焚江发自十字泽,横断千里之阔,雷雨之时,天雾茫茫,上无天,旁无地,如踏空而走。人们夏天取水,秋天赏景,春天捕鱼,夏天焚江若道赤练,割裂南北。”
“那这个男孩只凭借丁点的灵气,就真的能活这么长时间!”
“父亲,你就这麽大条?纠缠这个问题死不放?”
“不是,儿子,你说……真的有这个孩子,他、他会有多、孤独?”男人摩挲着手中的金剑,断断续续的说道。
“对啊!可他不知道孤独吧!他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孤独呢?”少年将头发束后,绝美的脸庞在月下摇曳。“当我们不知道孤独的时候,便没有孤独。但当我们知道孤独的时候,孤独的时候便会觉得自己孤独。父亲,以前我和你从落天山脉走到皇城时候,还真不觉得孤独,但当我会想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孤独的。”
“为什么?”
“一个两岁尚在襁褓的孩子,从那时便在和自己的父亲为生存努力。多孤独啊!”
“儿子,对不……”
“父亲,不谈了。今天我去看过母亲了,母亲她就静静地躺在那,我怕她孤独的像那个孩子一样。”
“哦。”
“两个大男人真是别扭。”少年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小枫,你现在孤独吗?”
“不,父亲,你要在,我就不用孤独,就像从来不知道那样。”
“但假如有天我不在了呢?”
少年怔住了,沉默好长时间,月光越发的明亮。
“那我会孤独至死!”
……
“刺杀的人找到了吗?”新皇端坐在台阶下,低头把玩着金剑。
“找到了,陛下。总共有三十七人谋划,而在刺杀先皇父之前,便有六次是冲着您去的。”
“朕御驾亲征!与蛮荒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