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四年就在王芳的翘首等待中过去了。寺庙的香火染白了她的头发,岁月的年轮压弯了她的脊梁,她还在期盼着,期盼着志心的归来。
从县城方向开来的每一辆班车都不曾逃过她的眼睛。班车在河对面一停,她的心就禁不住“怦怦”乱跳。
从车上下来的是志心么?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车门。一个。两个,尽管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她却总能断定出那人是不是志心。
每一次,直到车门关上,直到车子渐行渐远,直到邻居欢天喜地的将归来的亲人迎进家门,王芳这才抹着眼泪往回走。
四年了,儿子杳无音讯。他在哪里呢?他还活着吗?
望穿秋水,却等不到一丝消息。
有关志心的传闻早已是漫天飞舞。有人说志心因为躲债不敢回来,有人说因为没有念完大学无言回来,有人说志心因为悲观厌世入了黑社会,有人说志心因为承受不了打击神经错乱了,有人说志心因为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也有人说:志心已经在外成家立业,由于不愿被父母拖累,所以不愿与家人联系。
传说总是很精彩的。
志心的失踪终于给了文高翻身的机会。志心风光那会,文高被人骂作乌鸦嘴,受了一肚子气,如今志心落水了,他也终于扬眉吐气了。
正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年,文高挨了老婆不少棍子,但他依然嗜酒如命。这天文高又喝醉了,又扯到了志心上面。
“志心的问题谁最有发言权?当然是我文高!我是他叔叔,一直都是最关心他的人。我对他了解到什么程度呢?他眨一眨眼睛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听众,见没有人抬杠,声音又高了八度。
“志心高中的班主任是我同学,我们在一起少说也喝了一千回吧,酒瓶堆起来都有珠穆朗玛峰高了,我们的感情自然是没的说。”
人越聚越多,黑压压一大片,文高见了,精神愈发抖擞。
“我们谈得最多的,就是志心。班主任说,上课呼噜打得最响的是志心,下课跑得最快的是志心,考最末一名的,也还是志心……”
一片哄笑。这笑声仿佛是镇静剂,文高端起酒杯啐了一口,之后夹了一块肉细嚼慢咽起来。
“你快说呀!”
二狗一向性急,文高半天不说话,他哪里忍耐得住。于是他推了文高一掌。那一掌力量并不大,但由于猝不及防,文高肥胖的身躯往一边倒去了,旁边的人反应奇快,“唰”一声让开了一片空地。“咚”的一声,文高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文高慢吞吞的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了正领带,复又坐回了板凳,然后挺直腰板继续他的演讲。
“志心考上大学靠的就是作弊。凭实力,他下辈子也未必能考上。刚考上那会,他尾巴翘得老高,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到了大学,露出马脚了吧,考试总考鸭蛋,你说老师还能让他念下去吗?他不服气,再考,再作弊,结果还不是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当初我劝他老老实实在家种田,他不听,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吧?那时候好歹还有阿春,贱是贱了点,可凑合着也能过日子吧。现在呢,学没上成,还欠了一屁股债,谁还愿意上他家去?”
“文高,照你这样说,志心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在孙子的搀扶下,萧六爷走了过来。岁月不饶人,如今的萧六爷已是风中残烛,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不忘履行族长的职责。
文高见萧六爷手里没有拐棍,便显得格外嚣张。他说:“翻身?他志心要是能翻身,我文高就倒着走路!”
“狗眼看人!”萧六爷气得胡子都在往上翘。见此情景,孙子赶忙把他架开了。
文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鼻子,说:“跟我文高比,志心真是差远了,在他这个年龄,我拿国家工资都拿腻了。大家数数看,在我们村里,拿国家工资的除了我文高还有谁?”
文高这下可捅到了马蜂窝。大伙气鼓鼓的一齐上前来指责他:“去你的吧,教个一年级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二狗都比你强。”
在屋子的一角,一位老人却坐着没动,他憨笑着,时不时摸摸长长的胡子,他就是志心的父亲老土。
换了从前,老土一定会冲上去跟文高理论。可今天,他却一直静静的坐着。
志心突然间没了音讯,老土一点都不着急。他还是大碗大碗吃饭,吃饱了照样干活,晚上睡觉,依旧是呼噜震天。有时候,王芳拉他去庙里烧香,他死活都不肯去。
在外人看来,老土一点都没有把志心的事放在心上。事实上,这是一种假象。老土一向不善言辞,更不擅表达内心的情感。志心失踪后,他看似平静,实际上,他比谁都着急!
最深的爱,是藏在心底说不出口的。他对志心的爱就是如此。这种苦苦压抑的情感是很折磨人的,它就像是一团烈焰,一点一点的烧糊他的心。
开始,他有些丢三落四了;渐渐的,他有些语无伦次了;到后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芳是妻子他是知道的,文高是弟弟他也是清楚的,因为他一天要见他们好几次。但是志心是谁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志心了,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没有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