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飘了几天的鹅毛大雪停了。
兰亭书院大操场上的残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骑射课恢复正常。
男学生骑马、蹴鞠，女学生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立在操场旁，只有个别胆子大的女生牵了温顺的马，慢悠悠地骑着。
一切如常。
除了一块地方特别热闹。
十几个男子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姑娘，那姑娘抓紧缰绳，精致的脸上满是害怕，楚楚至极，惹人怜惜。
“玲珑姑娘不要害怕，我们都在这里护着你。”
“对啊玲珑，就算摔下来，我们给你当垫背，保证你毫发无伤哈哈！”
“小心小心，抓紧缰绳。”
……
这一幕落在其他姑娘眼里自然不那么顺眼。
“没眼力见的男人，被一个乡下丫头迷得找不着北！”
“是你嫉妒了吧，我好像看见刘公子也在那群男人中。”
“你、胡说八道……”
“呵呵，急什么，反正只是个寒门，你家也不会同意。”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转移了目标。
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少女独自坐着，静静地看着操场上的热闹景象。
冬日的暖阳轻柔地撒在她的身上，被细碎的刘海遮住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依然给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好。
只是在这三五成群的背景下，未免太过孤单。
姑娘们不自觉压低声音。
“听说了吗？姚佳儿和那戏子的事。”
“闹得那么大怎么不知道，真是……”丢了她们千金小姐的脸面。
“这种事肯定行不通，姚家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若是普通的小官家也就罢了。”
“可怜那梅公子，被无辜牵连，姚家好像和刑部打了招呼，要以威胁伤害官家小姐的罪名将他处斩，日子就定在几天后。”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太惨了。”
像梅乐这种多才清高又阅历丰富的男子，其实很得千金小姐门的喜欢。
就有人忍不住道：“那时姚佳儿不是说非他不嫁吗？结果人家都要死了，却连个……”屁都不放。说话的姑娘懊恼地拍了下嘴巴。
几人轻轻地笑起来。
本来这个话题就此揭过，忽然又一人开口：
“那你们知道姚佳儿为什么这样吗？”
“还不是嫌弃梅公子了，要么就是犟不过家里人。”
问问题的人高深莫测地摇头，然后不着痕迹地指了指树下的吴玉，“我听说呀，她也看上了梅公子，勾引梅公子的时候被姚佳儿看到……”
“不会吧？”
众人一脸难以置信。
“我也不清楚，毕竟这种事人云亦云，也不好平白冤枉了人家。”
吴玉在同窗眼中和吴玲珑毕竟有所不同，虽然闹出过几次轰动的“大事”，但她本身功课优秀，又琴艺绝佳，就算偶尔有人在后面拈酸吃醋，也得承认她确实不是一般的“乡下丫头”。
不过碍于慕容若琪对其莫名其妙的敌意，姑娘们都不敢和她走得太近。
“但是有一件事千真万确——就是祁家退了和她家的亲事！”
“那、那……那件事是真的了呀？”
“不然呢？祁家为什么好好地退亲。”
刚听说祁琏和吴琉璃定亲的时候，真是碎了这些姑娘一地的芳心。她们没赶上和祁琏同窗，但对他的事迹可是一清二楚，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就和一个乡……咳！
“我说呢，怎么都没看她和姚佳儿走在一起。”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了祁公子还不满足，跑去和一个戏子勾三搭四。”
“谁说不是呢！”
……
众人聚在一起讨伐得兴奋。一人眼尖，看见姚佳儿、韩雪雅和柳滢正并排走来，脑子一抽就冲她们喊道：“姚佳儿，到底是不是吴琉璃勾引了梅公子，你才和她绝……”旁边的人赶紧捂住她的嘴。
但姚佳儿已经听到了，冷着一张脸朝她们走过来，韩雪雅和柳滢怎么也拉不住。
姚佳儿停在问话的姑娘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
姑娘捂着脸尖叫，四周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惊讶地朝这里看来。
吴玉也听到动静，看过来。
“你们没资格议论她！”姚佳儿恶狠狠地瞪她。
“疯、疯子！”
姑娘不敢还手，转身哭着跑走，其他人也赶紧追过去，生怕姚佳儿把怒火烧到她们身上。
韩雪雅无奈：“佳儿你……”
姚佳儿置若罔闻，看着自己的手，低喃：“我也没资格……”
自那日后，吴玉和姚佳儿再没有说过话，哪怕偶然碰上，姚佳儿也会迅速避开。
吴玉坐得远，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两方人都离开了，便安下心来，继续享受美好的下午时光。
“姐姐！”
她睁开眼，便看到玲珑小心地控制马向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
“姐姐，你也来骑马，好有趣！各位公子都很厉害，你一定能学会的。”
吴玉笑着摆摆手，刚要拒绝，另一匹马突然杀入她们之间！
吴玲珑的马受了惊，摆着脑袋往后退，吓得她抱紧马脖子，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帮忙稳住马。
慕容若琪骑马绕着吴玉走了一圈，开口却是对吴玲珑：“你还不知道？你这位姐姐马术一流，可瞧不上你身后这些三流货色。”
被骂做三流货色的男人们纷纷沉下脸，但心中再气愤，也不会去和一个姑娘争锋相对。
吴玲珑惊讶，“姐姐，她说的是真的吗？”
吴玉尴尬，“慕容小姐夸张了……”
“夸没夸张你心里清楚！鬼知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我姐姐小产是不是你搞的鬼！”
吴玉心里咯噔一下。
“是不是你在背后扎纸人？诅咒我姐姐！全世界都知道你嫉妒我姐姐！琏哥哥就是看不惯你的为人才和你退亲！”
吴玉本来有些忐忑，听到后面就笑了，“我一向尊敬贵妃娘娘，怎么会做出你口中的事情？”
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挑衅和轻蔑，其实针对的是慕容若瑕，但慕容若琪觉得她在讽刺自己。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吴琉璃一副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样子，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姐姐……但吴琉璃怎么能和姐姐比？一个上不了台面的……
手上的鞭子蠢蠢欲动。
但不敢挥出。
姐姐警告过她不要擅自对吴琉璃动手，她看似答应得满不在乎，其实心底对吴琉璃也有种说不清的畏惧。
吴琉璃表现得越平静，越淡然，这种说不清的畏惧就越深。
正在僵持中，吴玲珑小心开口：“是啊，姐姐不是这种人，慕容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轮不到你说话！”
慕容若琪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不能动你难道还不敢动你的妹妹吗！手势一转，鞭子挥向吴玲珑！
“啊！”吴玲珑吓得闭上眼。
鞭子没有落到吴玲珑身上，吴玉跳起来的动作也卡在半途，因为慕容若琪的手腕被旁边的秦洛抓住了。
秦洛：“不要冲动。”
吴玲珑睁开眼，看清是他，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带着委屈地呜咽：“秦公子……”
这下捅了蚂蜂窝！
慕容若琪一副抓到奸夫****的样子，气红了眼。
“好啊，吴玲珑你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敢勾引秦洛！秦洛，上次说是误会，这次呢！还是误会？”
秦洛叹气，“哪有这次，吴小姐只是喊了我一声……”
“她分明在向你撒娇！你们间肯定有猫腻！”她气急败坏，“我早就发现了，你看她的目光不一样！”
越来越多看好戏的聚过来。毕竟争风吃醋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被喜闻乐见的。
“若琪，你真的多想了……”
“我没想多！吴琳琅勾引我姐姐的夫君，吴琉璃勾引段先生、勾引琏哥哥，吴玲珑勾引了一书院的男人不算，还敢勾引你！姓吴的都是狐狸精、都是祸害！全部都该拉去浸猪笼！”
她气急攻心，口不择言，旁边的人却听得脸色都白了。
在背地说吴家满门美人，吴家女人是狐狸精的人不在少数，但从没人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嚷嚷出来。更何况吴琉璃、吴玲珑也就罢了，慕容若琪口中的姐姐的夫君正是当今皇上，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后宫之事那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女子非议？
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较真起来，谁被拉去浸猪笼都说不定呢。
慕容若琪发泄完，突然发觉四周一片死寂。
她突然后怕起来。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她，甚至于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后退两步。
而吴玲珑被众人保护在后面，重重包围，好像怕她再伤害到她。
曾几何时，她才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她把陈蔻当敌人，把吴琉璃当敌人，却没想到最后夺去她所有的是吴玲珑这个她压根不放在心上的人！
“你、你们……我讨厌你们！”她突然用力一甩马鞭，往人群中冲去，众人吓得纷纷避让。
秦洛连忙追上去。
“秦公子……”路过吴玲珑身边的时候，她小声唤了一声。
他对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去追慕容若琪。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尴尬不已。不知谁说了一句“回去上课吧”，大家赶紧散开。
吴玉上前两步，拉住吴玲珑的手，“玲珑，没事吧？”
吴玲珑摇摇头，看着秦洛离开的方向，问：“姐姐，秦公子和慕容小姐是什么关系？定亲了？”
“不清楚，不过从我到这里上学起，他们就形影不离。”但若说秦洛是慕容若琪的忠实追求者，似乎又有些微妙的违和。
吴玲珑若有所思，又问：“对了，姐姐你真的会骑马？”
“唔……小时候在乡下嘛，牛呀羊呀驴呀什么没骑过……”吴玉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别开眼睛。
这句话勾起了吴玲珑的共鸣，她动容，反握住吴玉的手，认真道：“没关系，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会过得越来越好！”
吴玉笑，“嗯。”
吴玲珑又去练习骑术。
吴玉坐了一会儿，不适应同窗们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干脆走到僻静的地方想独自待一会儿。
忽然看到前方王之珑行色匆匆地走来。
四目相对。
王之珑微微皱眉，突然把她拉到旁边的草丛中，捂住她的嘴。
她没有挣扎。
没过多久，一个一身土色斗篷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这不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两个谋士之一！
他怎么会跑到这里？难道她露出了什么马脚？
该死，最近太不低调了！
她看见他手上拿了什么，似乎是活物，血一滴滴落下来。原地环视了一圈，就离开了。
他走后，两人都没动。
果然，过了一阵，那人又走出来，又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迟疑一下，离开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那人没再出现，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坐到地上。
王之珑瞥了她一眼，“抖得这么厉害，你知道那人？也对，你有事没事跑宫里，会见到很正常。”
她强作镇定，“嗯……怎么回事？他到这里干什么？他在找你？”
“谁知道？我可是王家最有前途的男人，说不定他想利用我做什么，傻子才不躲。”他撇撇嘴，忍不住又吐出一句：“晦气！”
她的脸色白了白，勉强笑：“是啊。”
夜幕降临。
刑部大牢的狱卒一边喝酒一边骂娘，全然不把四周的鬼哭狼嚎放在心上。
“明天又得走一个。”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可惜啊！”
“搞不懂你们好这口的人，男人就是男人，哪有女人销魂？”
“不信？走，哥今儿个带你去长长见识，保准你以后看见女人就倒胃口。”
……
勾肩搭背地走到监狱尽头，那里有几个单独的牢房，专门用来关那些诛九族之类大罪的人。
新皇仁慈，登基后大赦天下，这里便空置下来。直到前些日子姚将军的儿子打了招呼，要他们特别“关照”送来的犯人。
这犯人他们认识，畅春园的台柱，叫什么梅乐，不过一个低贱的戏子，却一脸清高孤傲，好像谁也瞧不上。这回得罪了姚公子，还不得白白给他们亵玩。
“贱人，大爷来了，还不过来舔脚趾！”
梅乐抬起头。
他一身血迹斑斑，随处可见鞭笞、灼烧的痕迹，上半身的囚衣已经变成几条搭在身上的破布，下半身不着寸缕，同样被血覆盖，但从他奇怪的坐姿，能看出除了虐打他似乎还遭受了其他什么……
曾经俊俏优雅如同风流才子的梅乐此刻已然形容枯槁。
“你说过，伺候好你，就找机会放我出去。”梅乐盯着他，一字一句从带血的牙缝蹦出。
狱卒哈哈大笑，对旁边的同伴道：“你看，这蠢货居然相信我的鬼话，得罪了姚公子还想从这里出去，做梦吧你！”急色地脱裤子，“你来开门，我先来一趟再给你。”
“不就是个男人吗？瞧你这样，没钱玩女人的话哥哥请你，听说落月楼……”
“说呀，怎么不说了？”
狱卒脱完裤子，一转身发现同伴倒在其上，他一愣之后，骂咧：“臭小子，这么点酒就醉……”突然后颈剧痛，也倒下来。
梅乐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是你？”
“这样也能认出我？”吴玉拿下面巾，笑盈盈道。
梅乐握紧拳头，“化成灰都认识！你来干什么？”
吴玉上下打量他，他难堪地垂下眸子，如今连翻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你恨我，因为我打乱了你全盘计划，还害你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不语。
吴玉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说实话，就我个人而言，没觉得你做的有什么不对。毕竟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能选择怎样让自己过得更好。”
梅乐眼波微晃。
“可惜你盯上的是佳儿，我是她的朋友，当然希望她过得幸福，而你显然做不到。”吴玉蹲得脚有些麻，干脆坐下来。“听说你明天要死了，我来看你一眼。”
听到“死”字，梅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过，那个狱卒说的不对，你不是蠢货。人都怕死，我也怕，如果我是你，在这样的处境下，无论是多荒唐的人对我做出多不切实际的承诺，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会豁出去……”
“闭嘴！”他忍无可忍吼出来，“你是胜利者，你高高在上，现在当然说什么都行！你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全都毁了！我也要死了！”
突然抬头死死瞪大眼睛。
从吴玉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眼中反射的水光。
心中叹了口气。
她拍拍衣服站起来，背向他，“长话短说，我看中你的才能，想要你为我做事。梅乐，你是聪明人，看清楚现在的情况，做出你的选择。”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地上的狱卒身上。
喉腔震荡。
金钱、地位、身体、尊严……梅乐，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求你，救我……”
是夜，刑部大牢着火，靠近火源的几个牢房的犯人纷纷出逃，等狱卒们把人抓回来，再灭完火，火源的牢房已经烧成灰烬，关在里面的犯人也尸骨无存。
因为这个犯人是姚天启私自扔进来的，无法过度追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而玩忽职守导致火灾的两个狱卒被革职，赶出王都。
时间一晃而过，半年过去。
吴玉坐在吴逸才床上，把玩他的新作品。
“我说亲弟啊，你每天做这些小物件不烦吗？”
吴逸才停下动作，严肃地看她：“你想侮辱我？”
她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我跟你说认真的。”
吴逸才近来也时常觉得自己在瓶颈中，不知如何突破，“那亲姐，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可以做一些大件的东西，比如说弓箭呀……”
“你怎么会这么想？”吴逸才莫名其妙，“还不如直接叫我做刀枪棍棒，折腾什么弓箭……”
她登时不高兴了，“亲弟，我很严肃地警告你，你的认知非常错误。弓箭是这世上最完美的武器，完美的弧度、强韧的躯干，一触即发的力量撞击……”
“……又到夏天了啊。”吴逸才转向窗外，喃喃。
吴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院中枝叶繁茂、蝉鸣鸟叫，一派祥和的景象。“是啊，来这里不知不觉一年了。”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个时候。”
“怎么？见到我让你这么不爽？”
他少有的没有和她争锋相对，摇摇头，道：“每年这个时候，我的脸都会非常非常痛，痛得好像骨头都碎了。”
她一怔，快速走到他面前，“你没开玩笑吧？”
他白了她一眼，“谁和你开玩笑了？”
“让古婆婆看过了吗？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呢，本来准备今年发作的时候让她看看，但现在好像过了时间，还没什么动静。”
“还是让古婆婆看看……”
“小姐！小姐！”春香十万火急冲进屋，“大小姐……不，淑妃娘娘要生了！”
茶杯掉到地上。
所有人心中一颤，不敢看向坐在上首的美丽女子。
“消息属实？”
朵兰吞吐道：“是太医院传来的，已经去了好几个医婆。还有太医去那里候着……皇上、皇上也赶过去了。”
慕容若瑕低头抚摸拱起的肚子，明明和吴琳琅差不多时日，如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她都忍不住猜测这薄命的孩子是不是早已没了生命。
“朵兰，去拿药来。”
“可是娘娘，那药……”
“去吧，就算是死胎，我也要先一步生下来。”
淑妃的寝宫外。
皇上来回踱步，听见里面越来越低落的叫声，紧张得心都揪起来。
“不行，朕进去看看。”
“陛下三思，产房血光之地，男人千万不能进去啊！”
两个壮硕的嬷嬷把守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面对一国之君仍然语气坚定，虽然腿肚子在打颤。
“姐姐呢？姐姐怎么样了！”吴玉一赶到就冲到皇上面前问。
“琉璃你来了，淑妃在里面，情况不大乐观唉……”
“我去看看。”
“产房血光之地，未婚女子不得……”
吴玉置若罔闻，看似柔弱的身躯，把身形接近她两倍的嬷嬷轻松推开，跑进寝宫。
皇上眼睛一亮，刚想跟进去，被迅速爬起来守门的嬷嬷再次挡住。
床幔内，吴琳琅脸色惨白，汗水湿透了头发，周围宫女来来回回地传递血盆。
吴玉冲上去拉住她的手，“姐姐你怎么样？”
吴琳琅艰难地睁开眼睛，“琉璃，姐姐来不及看你出嫁了……”
吴玉鼻子一酸，“不许说丧气话，姐姐和小侄儿都会好好的。”
吴琳琅轻轻“嗯”了一声，“告诉太医，保孩子。”
“姐姐！”
“陛下在外面吗？”
“我去叫姐夫进来。”
吴琳琅轻轻勾住她的袖口，“别去，我不想让陛下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琉璃，你也出去吧，你还没出嫁，不能看这些……”
吴玉死死盯着她，突然“哇”一声哭出来。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吴琳琅才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安慰她：“生离死别是人之常情，琉璃，别难过，姐姐会在天上保佑你……”
她一边哭一边摇头：“不、不是，琉璃好怕……琉璃以后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了……”
吴琳琅马上急起来，“琉璃，怎么能这么想？嫁人，给夫家生孩子，是我们女人的责任，不能因为害怕就……”
“可是……姐姐看起来、那么痛……太痛了，琉璃怕痛……”吴玉浑身颤抖着。
“不、姐姐不痛……”
“娘娘，看见小皇子的头了，快用力！”
“啊！”
吴琳琅痛得浑身痉挛，但被妹妹紧紧握住的手上传来的颤抖更加剧烈。那么乖巧又娇弱的妹妹，即使闭上眼也能想象她此时是多么恐慌无助。
“是不是很痛啊姐姐？”吴玉哭着问。
她一咬牙，对妹妹扯开一个笑容，“不痛的，相信姐姐，一点也不痛。”
“可是……”
“头出来了，再用力啊娘娘，加把劲，小皇子马上要出来了！”
“啊、啊……”
“姐姐！”
“不痛……啊！真的……啊、啊……秋墨，保孩子……”
秋墨哭得眼睛都肿了，“娘娘，再坚持一下，小皇子马上就生下来了！”
“我不行了……”
吴玉哭着把胳膊伸到她嘴里，“姐姐，要是痛就咬琉璃。”
吴琳琅摇头避开她的胳膊，全身痉挛得仿佛要死过去，再说不出一个字。
“姐姐，你很痛对不对，你是不是在骗琉璃？”
吴琳琅的眼角流下两行泪，再怎么努力睁眼，眼前都是一片模糊，“不、痛……啊！”声嘶力竭。
“姐姐……”
“不……”
“姐姐你痛的话就说出来啊！”
“……不、痛啊……”
“娘娘，快用力！”
“姐姐！”
“不痛……”
……
皇上再也忍耐不住，推开两个嬷嬷，大步走进去。正好看见医婆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皇上欣喜若狂，小心接过孩子，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琳琅怎么样？”
“娘娘没事，在里面和吴家小姐说话。”
皇上松了口气，抱着孩子走进内室。
吴玉看到皇上进来，吐吐舌头，“姐姐，我先出去了。”
“姐姐没骗你，真的不痛，琉璃，你要记住答应姐姐的话，日后不可任性……”
“知道了知道了。”
吴琳琅还想再说两句，吴玉已经跑出去了。
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在床边坐下，“琳琅，朕在外面担心坏了，你没事就好。”
吴琳琅苍白地笑，“多亏了琉璃在这里陪我。”
“哦？爱妃刚才叫琉璃答应你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就是姐妹间的私房话，陛下不听也罢。”
皇上哈哈大笑，把孩子小心递给她，“你看，孩子多像你。”
她摇头，“像陛下才好，臣妾的长相……”
“爱妃的长相很好，朕很喜欢。”
继贵妃、淑妃两位美人同时怀孕后，宫中又传出一则佳话——两人先后诞下皇子！
贵妃所出的大皇子赐名司马君祢，淑妃所出的二皇子赐名司马君璘。
这一日，普天欢庆。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大皇子先天不足，身子异常孱弱，太医院最乐观的判断活不过三月。
但这个判断被一次次打破推迟。
自从贵妃生下孩子，各种珍惜药材源源不断地从各个地方运来，大皇子现在虽仍不能和健康的二皇子相比，已经没了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