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班长把周羽丰送到楼下就回宿舍看书去了,周羽丰自个儿提着杯子水瓶之类的东西朝宿舍的大门走去。r

管宿舍的老头迎面走了过来,睡眼惺忪的样子,边走边打哈欠。r

周羽丰礼貌地叫了声老师好,老头点点头,笑了出来：“你小子,别人都忙着准备考试,就你闲,还到医院去休息啊!”r

周羽丰知道这是句玩笑话,这老头就是这样,爱和学生开玩笑。于是他也玩笑似的说：“是啊,这不,要养好了身体才有本钱革命嘛!”r

“哈哈哈……啊……”老头还没笑完就打起了哈欠。周羽丰摇摇头,觉得这真是个开朗的老头,像老大说的那种人,真好,虽然每个月只有四五百块钱,但他能怡然自乐。r

回到宿舍把东西放好后,他想起了病床上的妹妹,也不知道她痊愈了没有。也许她的班主任已经把钱给垫付了吧,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要还的,还是去邮局把剩下的那点钱给汇过去吧。于是,他拿钥匙锁上门,朝楼梯口走去。r

楼梯的门是常年开着的,他一边走一边看其他宿舍的同学,有的在电脑前打游戏,有的在宿舍中央的地板上斗地主、下象棋,还有的弹琴,少有的几个人在书桌前埋头学习。怪不得前不久有老师点名批评男生宿舍,原来是这么懒散,这种态度简直是浪费父母的心血。他这样想着,冷不防被人迎头撞了个满怀。他有点恼火,却听见怀里那人问道：“老二,你好啦？去哪儿啊？”r

是老三。舍友老三。r

“我准备去邮局给妹妹的账户里存点钱,昨天他班主任打电话说她咽喉炎犯了。”周羽丰顿了顿,又说：“这才开考多久啊,你小子怎么就跑出来了？”r

老三皱皱鼻子,咳嗽了一声,故意掩饰着内心的欢喜,说：“那题呀,太简单了,我运气好,昨天复习的时候全做过,所以我瞥一眼题目就把答案全写了,这不,还不到十分钟呢,应该能破纪录吧,呵呵。你刚说你去干什么来着？给你妹妹汇钱？不用啦,昨天晚上你进医院后她班主任又打过一次电话,我确认以后就在自动提款机上转了两百进去了,今天早上七点多你妹妹来过电话,说她同学把她接回去上课了,医生也说没有大碍,只要以后注意保护嗓子就行。她还问你呢,我说你早读去了,叫她安心回去上课得了。怎么样老二,我没说错话吧？”r

老三连珠炮似的说出整件事情,周羽丰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说谢谢,可是又觉得这两个字太浅,不能表达完全。他想跟老三握握手,可是老三会骂他俗气。想来想去,他终于作了决定。他拉过老三,用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他从来没有和人拥抱过,不管男的女的,他想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把此时此刻的心情表达出来。老三跟他是兄弟,是称兄道弟,并非古时的拜把子,但是老三却代他做了当哥哥的应该做的事。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r

老三把有些呆滞的周羽丰拉回宿舍,哥儿俩各自复习起来。周羽丰还想着下午考试的事,一边看书一边咬着笔头。r

时间就在两人之间默默地溜走,转眼两个小时过去了,窗外传来考试完毕的信号,老三把笔一摔,说：“老二,休息一会儿吧,别看太久了,眼睛受不了的。”r

他笑笑,说：“没事。”r

老三说：“你还担心学费的事吧？”r

周羽丰使劲点点头,喉咙里打了个转,含混地“嗯”了一声。r

老三又说：“别担心,等会儿老大回来了咱一起商量一下对策,你老是一个人冥思苦想也不是个办法呀,万一把脑袋瓜子想报废了不划算。”r

周羽丰笑了一下。老三总是这样风趣,跟老大一个样。r

他说不想也不可能,事到身上来了,火石落了脚背,我不得不跳。r

说话间,锁孔响了起来,老大推门而入。老三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啊!”r

老大一脸的迷茫：“你们说我什么来着？”r

老三抢着说：“我跟二哥正等你回来商量点事,说话间你就进来了,真是及时雨啊你!”r

老大笑笑,说：“我一向都是在人民需要我的时候出现的,你不知道啊？”r

周羽丰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是啊,你总是在我们需要你的时候出现,看来这辈子你注定的忙碌命了。”r

老大手一挥,说：“去他的迷信,我才不信那么多呢,对了老二老三,你们说什么来着？”r

周羽丰张张嘴,却把到嘴边的话硬吞了回去。r

老三看看他,又看看老大,嗫喏着说：“还能有什么,不就老二的学费问题嘛!”r

老大拍了一下脑袋,说：“看我这破智商,连这个都参不透,真没用,哎,老二,你想到办法没有？”r

周羽丰咬咬嘴唇,摇了摇头。r

老三接过话头说：“想到办法了还等你回来商量啊,真笨还是假笨啊你,别说刚被试题弄糊涂了啊,我不吃那一套。”r

老大说：“你还真别说,我至少碰到了百分之二十的原题。”说完老大有点沾沾自喜,周羽丰和老三却笑翻了。r

老大又是满脸迷茫,连问：“你们笑什么？”周羽丰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你问老三吧!”r

老大转过身,抓住老三的肩膀说：“我以老大的身份命令你停止坏笑,回答我的问题。”r

哪知这一抓,老三笑得更厉害了,甚至有点抽噎。r

老大无奈,待老三笑够了以后,再次上前握住老三的双手说：“亲爱的老三,看在党和人民的份上,看在我比你年长的份上,告诉我你们在笑什么。”r

老三挥挥手,咽下笑声,说：“我已经交卷快两个小时了,你说我笑什么。”r

老大一脸惊恐,说：“难道你……”r

老三摆手示意他不用说出来,说：“你明白就好了,别说穿了伤你的心,我也不是故意的,没有想到天这样眷顾我啊!”说完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r

周羽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欢笑,沉默不语。他觉得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亲如兄弟,却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兄弟的快乐,就是他的伤痛,仿佛此刻,他们的每一个微笑,都像利剑似的,深深的插在他的心房,痛得让人窒息。因为他们的快乐里,没有他。但他又觉得他们的欢乐是他的希望：他宁愿自己过得沉重点,只要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能开开心心就行了。当然他也知道他们只是孩子般的天真,没有在他面前掩饰。换句话说他们确实把他当兄弟了,他们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拿来给他分享。可是他要怎么去分享？他不知道。r

他的沉默让老大和老三觉出了异样,他们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对他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拉过椅子坐在他的对面。r

周羽丰笑笑,没有说什么。他想他也不应该说什么,什么都不应该说,谁也没有错,包括自己,所以他笑了。r

老大问老三：“你还剩下多少生活费？”r

老三问：“干什么？”r

老大说：“先帮他垫着,等他有了再给你。”r

周羽丰急了,连连摆手说：“那样不行,不能让兄弟跟着挨饿,何况这不是个小数目。”r

老大伸出手按在周羽丰的肩膀上,说：“别激动,也别推辞,当兄弟的起了这番心,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就先凑合一下吧。”r

周羽丰不知道该怎么劝阻,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他知道老大老三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所以阻拦也是徒劳,也就是说他只有默默接受。r

他又有些激动,眼眶有点发热。还好这时候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老三起身拿起了听筒。老三只说了个在,就把听筒递给了周羽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