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班长提着从早市上买来的几只苹果,站在医院的外边。她有些犹豫,是去呢,还是不去。这是个难题。虽然现在大学里流行男女不分,可是她想男女还是有别的,自己这样贸然地去探望他,也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谣言,或者给他带来什么不方便。可是身为班长,自己班里的同学住院了,不去探望还真的说不过去。何况刚刚收到他宿舍里同学的短信了,不去就更说不过去。去吧,横竖也就是个死,怕什么呢。可是等她的脚迈进医院大门了,她又站着不动了。见到他了说什么好呢,难道就简单的问候一下转身就走？哎,不想那么多了,计划不如变化,到时候再说。r

班长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周羽丰眯缝着眼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苍白的脸上隐约透露出一丝血色,两片嘴唇上遍布着皴裂的痕迹。r

他昨晚一定历经了不少痛苦。班长这样想。嘴上轻声叫了句：“周羽丰,你还好吗？”r

周羽丰睁开眼睛,突然坐了起来,满是惊恐。“班长,你怎么来了？”r

班长微微一笑：“我就不能来看你呀,听说你病了,这哪是病的时候呢。自己注意点嘛。顿了顿,感觉怎么样了现在,好些了吗。”r

“好多了。”周羽丰故意伸了个懒腰,说：“我准备睡醒了就起床,出去继续想办法,我一定要在今天下午开始考试前想到办法。”r

“行了吧你,你就爱给自己找麻烦,教训还不够大啊。”r

“可是不想办法怎么行呢？我不能没有成绩,更不能接受学校的降级处分。”周羽丰有点激动。r

班长削了个苹果递过来,说：“吃点东西吧,看你现在,命都不保了,还想着考试的事,真服了你!”r

周羽丰接过苹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太饿了。昨天下午忙着忙着就忘了吃饭。他嘴里不停的咬苹果,含混地说了句谢谢。可是吃着吃着,他又有点忍不住眼眶发红了。他觉得没有了昨天对班长的那份怨恨,其实她很好,听说自己病来还放下功课来探望。倒是这准考证,才是最应该恨的。r

“这该死的准考证,”他心里骂道,“都是你,不但把班长都牵连了进来,还有老大老三。”r

老大和老三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们是悄悄走的,怕把他弄醒了。可是他还是醒了。他叫住老大,翕动着嘴巴想说点什么,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老大像个家长一样,拍了拍他脑袋,说好好睡觉吧,晚点起来,我们还要赶考试呢,就不陪你了。老三也说老二,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考完了就过来,别担心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r

他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

班长来的时候,周羽丰正在思索着今后怎么答谢老大和老三,可他还没有想个头绪出来,班长就给打断了。而现在,他的心里满是怨恨和自责。他恨这样的考试制度,恨制订这些制度的人,他想今后有机会了一定把这样的制度抛到九霄云外去,可是要哪一天才有那个能力呢。r

他又不自觉地回到了那个深渊里。眼下,连试都考不了了,要是留级的话,还不如退学。可是退学了就没有机会去修改制度了。r

要怎么样才不会被留级呢？他停下咀嚼,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仿佛眼前的那一堵墙,便是阻塞他前进的障碍。他想把这个障碍铲除掉,它却那么坚不可摧。可是细细看去,仿佛那一堵墙又不是墙,而是那一张他朝思暮想的准考证,上面贴着他的寸照,寸照上的他两个嘴角微微上翘着,露出一个左边脸上的小酒窝；照片下方是用正楷书写的他的名字,字是老大写的,老大的字是全系最好的；字的上面覆盖着半个红戳,还有半个红戳在照片的下方,刚好戳在下颌上。他不觉有点激动,好像准考证真的到了手,下午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考场,和其他同学一起参加期末考试似的。r

班长推了推周羽丰的肩膀,喂了一声。周羽丰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剩下的半个苹果抖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班长看了他一眼,然后帮他捡了起来,擦擦,又递给他。他扭头看了班长一眼,歉意地笑笑。原来刚才的准考证是自己的错觉,他有些失望,可他没有说什么,低头继续啃着苹果。r

班长说：“不好意思啊,把你吓到了。”r

“没什么的,只是这两天搞得很累,神经绷得有点紧,所以一惊一乍的,真正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害得你连复习都不能安心。”r

班长笑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我是同学,我又是班长,我应该帮你,但我现在能帮的,也许就只是来看看你,关心关心。”r

周羽丰的心紧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拧的。但是他努力掩饰过去了,他不想让班长看出他的感动,就像他不想让老大看到一样,他加快了啃苹果的速度,又含混地说了句谢谢,便不再说话。于是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周羽丰自顾自地啃着苹果。班长帮周羽丰收拾离开时候应该带走的东西。r

空气,仿佛在他们的动作中,逐渐变得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