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已经全黑了,走廊里有点昏暗,他一边走一边使劲儿跺着脚,头顶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跺脚声一个挨着一个地亮了起来。r

宿舍里还是没有人,黑灯瞎火的。他轻轻地开了门,把手伸向开关,可是等他触及开关的那一刹那,他又把手缩了回来。r

他想这黑暗很好,真的很好,把什么都遮住了。要是世界也是这样的就好了,那样谁在里面都一个样,那样也就没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好过不好过的人了。r

可是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有黑的地方,也有白的地方,黑和白注定是不相容的两个对立面。他眨眨眼,眼睛可能是累了,有点涩涩的感觉,眼前出现黑和白争斗的场面,白挂了彩,白色的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可是黑却毫发无损,它把黑色的手掌伸向了白,刹那间,白就变得很小了,变得模糊了。r

他忽然感到胃部一阵揪心的疼痛,好像针刺似的。他习惯性地拉过椅子坐了下去,用手捂住。“这破胃,哪天有钱了把你切除算了,老是折磨我。”他苦笑道。可是没有办法,没有钱,还是得忍受它的折磨。钱,钱,钱,还是钱。他有些恼火,怎么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斥着这个字眼儿呢？没有钱就真的活不下去吗？r

他想起了妹妹那张灿烂的笑脸,那么美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蝴蝶花。可是这时候,她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他的钱。不行,不能让她再受折磨,疼痛会把这朵鲜艳的花儿摧残得不成人形的。可是,怎么办呢？他离她实在太远了。也许,她班主任会帮她吧。因为他觉得那个老师还是很好的,开学那天就是他亲自来接的兄妹俩。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他心里说。然后他站起身,摸索着换上拖鞋,去浴室把脚洗了,麻利地爬上床,蜷缩在被窝里。r

明天很快就到来了,真的很快,就像这二十年,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当年那个放牛的孩子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个男子汉,一个躺在床上思索明天会怎么到来的男子汉了。r

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也许明天早上,班长会兴高采烈地向他跑来,把一张印有红戳的小纸片交给他,然后对他说几句祝福的话就扭头跑开；也许明天,他就站在外边的阳台上,看着考试完的同学们对试题评头论足,然后顺着他们的思路猜测试卷上有些什么内容,怎么排版以及用什么字体；也许明天一早,最好是他还在梦中,妹妹就给他打来电话,说,哥,我已经好了,你别为我担心；也许,明天一大早,这个宿舍里会挤满人,男人女人都有,他们指着他冰冷的身体,满是不解的言辞；也许……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发现腋下有些冰凉的液体,沿着肋腔在一步步下滑,一股彻骨的寒冷油然而生。r

不,这不是办法,躺在床上是不会想到办法的,路,是走出来的。于是他翻身下床,在书桌里疯狂的翻着。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什么也没有。他就那样不停地翻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r

他有点绝望,适才燃起的希望一个接的一个破灭,像肥皂泡那样,转瞬间就消散了。他感觉此刻,生命跟着脆弱起来,就像风中的肥皂泡一样,置曾经的美好于不顾,自个儿破灭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又何必来找这份罪遭？留在家里做一辈子的农民不是更好吗？然而,人,就是这样,见到了大的世界,就有了大世界的梦想。农民只是祷告天道不要太坏,落得个好收成就行；大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会祷告未来会有个好的工作,能让自己过得安稳点充实点。r

人真他妈贱。他忽然这样想。可是再贱的人也有骨头,也有循环系统,也流着鲜红的血液,也需要衣食住行来维系这些个上天赐予的部件。也许,这就是罪恶的根源吧。r

他甩甩脑袋,想把思路摇得清晰点,好想出个好办法,解一下燃眉之急。可他这一甩,不但没有把思路甩清晰,反倒甩得有点晕了。他扶住床沿,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是不能倒下去,如果倒下去了,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