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还能有一点小小的自主选择权的话,那么我希望自己能够做一棵树,就好像诗里写的那样: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竟然抑郁了
夏天的夜晚,当我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月时,我发现自己竟是那样的忧伤。在不久前,医生告诉我,我可能患上了抑郁症,她还委婉地建议我最好住院观察两个月,不过我没有这样做。
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医生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是多么痛苦。当时我彻底崩溃了,一直以来积聚的勇气在瞬间碎成碎片。医生见我如此沮丧,安慰我说,病情还没确诊,只是觉得可能而已。但这时已经没用了,单单听到“抑郁症”这个字眼,我的情绪就全然失控了。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过于悲伤的表现,其实不能怪我,主要是因为我对抑郁症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我的舅舅就是因为抑郁症死去的,我看着抑郁症在他身上肆意蔓延,一步一步地将他的灵魂蚕食干净。
表面上看,他还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内在的精神早就已经土崩瓦解了。在他脸上,除了忧郁和绝望之外,我几乎看不见其他的表情出现,他永远都是那样的痛苦。
我记得当时他特别喜欢和我玩,那时候他38岁,我8岁,两人之间整整差了30岁。有人说三年有一条代沟,假如这句话是对的,那我们之间整整有十条代沟,本来我们是不会玩到一起的,但抑郁症让他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说他喜欢看着我,看着小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当时我一点都不明白他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在我身边真是烦死了,不过好在我没有拒绝他,不然的话他就真是太可怜了。
时至今日,我得抑郁症有一段日子了,我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件事情了,但是在当时,抑郁症却令我感到惊慌失措,完全丧失了平常心,那时我痛恨世界上的一切人和物,一切存在和不存在的东西。
最令我痛恨的就是我当时住的那三间小屋子。那是我租的,一个月30块钱,之所以会这么便宜,是因为那几间屋子破败不堪,几乎是摇摇欲坠的,住在里面我时常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在我看来,我得抑郁症的事,它也要付一定的责任!它是我唯一可以把罪责归结的目标,所以当医生对我说我患上了抑郁症之后,我就在那天晚上拿了把24磅的大铁锤把它砸了个稀巴烂。
这件事令我感到大为畅快,但是对屋主来说,这当然是不好的,据说他现在四处叫嚣着要把我碎尸万段,不过这件事他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
现在我住在我朋友家的屋子里,那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子,还有一间宽大的地下室。那位朋友移民到美国去了,临走之前把屋子交给我,让我帮他看家。事实上他的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用不着我看,所以看家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其实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实质是我知道我的朋友要移民后就主动搬了进去,赖在里面不肯走,我的朋友没办法,才把屋子让给了我。
当时他说:“乐青颜,你真狡猾啊!”除此之外,他还说:“乐青颜,你是一个无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总之我是占到了便宜,这就足够了。而对他来说,他有的是钱,一座房子他也不会介意的。
可以说,这是一件互利的事,我得到了屋子,他落了个人情,只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人情我是永远也还不掉了。
在我朋友的家里面,我发现了他养的一条比目鱼,这条鱼是我朋友的宝贝,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带走。众所周知,比目鱼是隐藏高手,可以很快地变换自己身上的颜色,以便融入周围的环境中。
这样的本事令我觉得很有趣,于是我不停地给它变换环境,一会儿放在我自己乱涂的油画上,一会儿又放在黑白棋盘上。
我换过很多地方,只要它一变颜色我就换,这样频繁地换环境当然会令它受不了,后来它身上的色素细胞就全体罢工了,无论我把它放到哪里,它身上呈现的一律是黑色,一直都没有改变。于是我就将它放到地下室去养着了,因为那里的环境非常适合它。
钻进地下室生活
地下室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这是一间被浓郁的黑暗笼罩着的房间,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玻璃天窗,透过它可以看见上面的情形。因为这座房子就在路边,所以我经常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裤脚管在上面飘过,有时候我还能看见一只硕大的眼睛正在向下张望,眼神里充满了好奇。那种眼神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再有的了,当时我的眼里除了忧郁还是忧郁。
在地下室里,假如看见有人正在往下看的话,我也会抬头看他,不过他不会看到我,因为我隐藏在黑暗之中,而且一动不动。从上面看下来,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绝对不会想到那是一个人,他会想那是一件摆设,可能是一个花瓶,可能是一个柜子,也可能是一个雕像,是什么都有可能,但他绝对想不到会是一个人。
我喜欢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里,默默地对着墙壁发呆。在这时,我总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全然融入了眼前的黑暗中,虽然此刻我的思维仍然是清晰的,但是我不能发现我自己,不能发现忧郁的存在,什么都不能发现。
在这里我的内心会感到一丝宁静,我看着墙壁,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案。借着天窗中射进来的微弱光芒,我隐隐约约地可以看清它。乍一看,那个图案是一个人脸,经过仔细辨认后你会发现,它还是一个人脸,事实上它就是一个人脸,但是在一天不同的时间里面,当太阳光以不同的角度照进来的时候,那个图案也会发生变化。
早上,人脸的表情是绝望的,绝望中带着恐惧,正如现在的我,早上醒来不敢面对眼前的一切。到了中午,那个人脸的表情是忧郁的,是那种深邃的忧郁感,让人不忍直视。在傍晚,人脸的表情变得异常苦闷,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苦水都倾倒在了它的身体内。再过一会儿,那人脸的表情我就看不见了,因为太阳落山了。每到这时,我就开始为自己张罗一点吃的,因为我已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那时候我总是这样,每天只吃一顿饭,吃得很少很少,就算我感到很饥饿,也提不起胃口来吃饭。假如让我去称一下体重的话,我肯定已经瘦了很多,表现在身体上也很明显,本来我就不是很胖,现在索性瘦成皮包骨头了,轻得简直可以飘起来。
以前我姐姐怀孕时,经常为产后减肥大为苦恼,那时我建议她得产后抑郁症,我觉得这个病对减肥肯定有疗效,因为我舅舅患上抑郁症之后就瘦了很多。我姐姐说,这很好,就是不知道效果是怎么样的。现在我可以回答她了,这效果的确是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
后来我接触到很多的抑郁症患者,我发现患病之后体重减轻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对于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在我看来,这还是心情的问题。大家都说,心宽体胖,抑郁症患者无法心宽,自然就会瘦下去,忧郁的感觉好像很消耗体内的能量。而对于我自己来说,除了心情问题外,吃饭问题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虽然大多数抑郁症患者的食欲都会受到影响,但是他们和我还有不同,无论如何,他们吃的总比我多,其实就算是一只猫,吃的也要比我多一点。
我几乎都不吃饭,每次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菜,吃的东西完全没营养,只就点辣酱而已。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辣的,但是每顿饭我都会吃辣,越辣越好,因为这样能麻痹我的味蕾,不让我辨别出吃的东西味道如何,是好是坏,这样只要胡乱吃一点就可以了。
我知道这种做法很不好,但是我实在懒得动手去煮菜,也不愿意出去吃饭。那时候我对吃的东西是好是坏一点都不介意,营养不营养我也不介意,我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就算填不饱也不要紧,只要不让我饿死就行。
我承认,当时的我很悲观,很消极,这是错误的。但是我不想改变,我也无力去改变,我是不可能改变的,这当然也是错误的。按照伯恩斯教授的说法,这些都是被抑郁症扭曲的想法。也就是说,我的想法都是错的,简直没有对的。
别把我当三头六臂的哪吒
在我看来,我抑郁症的病源可以追溯到十年以前,当时我18岁,在一所学校念高三。那真是一个忙碌的季节,我的脑海里被公式给填满了,数学公式、物理公式、化学公式,轮番地在我的脑袋里旋转。那时候我对这些东西熟悉极了,和女朋友约会时随口就能把牛顿的几大定理背出来。
时至今日,这些东西我当然已经全部忘记了,连牛顿的定理是关于哪方面的,我现在都不敢确定地说出来。前阵子有人跟我提到元素周期表的制定者,俄国著名化学家门捷列夫,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玩音乐的呢。
在十年以前我就开始觉得,这样学习是没有用的,根本不利于我们任何方面的成长。我的那些老师也同意这样的看法,但他们还是不肯改变,拼了命地给我们发试卷。我记得有一次三天之内试卷就发下来186张,那些试卷堆在课桌上,好像一座大山一样。当时我这样思考:让我做完这些试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我是哪吒,有三头六臂。
既然不能做完,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假如我做语文试卷,就是不给其他老师面子,反之亦然,考虑到这些,我只能都不做。但是没料到这样一来我就把所有的老师都给得罪了。那时候每门科目的老师都来找我训话,因为我是理科班的班长,班长都不做作业,起到了很坏的带头作用,影响甚是恶劣,所以老师们都没放过我。
我跟每个老师都做了解释,我说试卷实在太多了。跟班主任这样解释的时候,他回答我说:“我的试卷难道也多吗?”的确,和别的老师比起来,他发的试卷的确不多,但是也有三十几张呢,单独看就显得多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而且就算他的试卷不多,别的老师试卷发的却很多,把所有老师发的试卷加起来,那么数量就相当惊人了。这种积少成多的道理我都懂,难道他不懂吗?肯定不是,所以只能说明他是故意那样讲的,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再反驳他了。这件事说明,在这个年头,老师说什么,你最好都不要反驳。
想到这些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在学校里受到了太多的约束,这使我萌生了退学的念头。更重要的是,我对学习根本没什么兴趣,就算成绩名列前茅,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因为我的理想是写作,我想写书,想出版我的小说,想让很多人看到我的作品,学习并不能实现这一目标,所以我就打算退学,专门在家写作。
后来我还真的成功了。有人说,文学是一条羊肠小路,我知道这句话的确是对的,但是我又觉得,比起应试教育来,这条路还是很宽敞的,而且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哪一条路又是容易走的呢?
别人都要谋杀我
除此之外,我退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原因有些古怪,因此我没有说出来,当老师和父母问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说到这一点。那就是我老是觉得我的周围有一种诡异的气氛,我好像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存在的目的大概就是把我拉进黑暗之中,让我沉沦在里面不能自拔,所有人都在密谋策划要来谋害我。
后来我看到一部电影,是金·凯瑞主演的《楚门的世界》,里面的情节和我的想法有点相似。我就好像电影中的主人公似的,被周围的人监视着,在我的身边布满了摄像头,我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别人的眼睛,我的亲朋好友是职业演员,他们在演戏,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不真实的,这个世界也是不真实的。因此我觉得自己不能够活在人群之中。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的行为就变得非常古怪,有时候我会一声不响,假如有人在我身边走过,我就盯着他猛看,直到把他看得寒毛竖起我才会罢休。又有的时候,我会假装不经意地对别人说:“你们想把我怎么样?”然后注意对方的反应如何,看看情况是不是真像我想的那样。
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是约瑟夫·海勒的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里面的主人公——二战时期的美国轰炸机手约塞连——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他迫切地感到自己行将死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
为了摆脱这种命运,约塞连不断地反抗,他要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死去,因此在战斗中,他根本不去对付敌人,轰炸的时候就胡乱地把炸弹丢下去,也不管丢得准不准,然后马上做出规避动作,以便逃生。
在约塞连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是疯子。我觉得自己和约塞连是一样的,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是自己人。因此我也要像约塞连那样,奋起反抗。
这也是我退学的原因,不过这个原因不是重点。现在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想法是相当幼稚的,这个世界并不因为我而存在,它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我周围的人也不是老想着要谋害我,虽然我有这种想法,但这不是事实,事实是我老想着谋害他们。
现在我知道这一点了,但是在当时我并没有这样深刻地认识到,因此我急切地要离开所有的圈子,独自去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只有在那里才是安全的,后来我就想到了退学写作。于我而言,从事这个行业,我并不打算大富大贵,只要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当生活得到保障的时候,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对我来说才是最开心的。
理想真的很骨感
不言而喻,这样的想法是不被人接受的,很多人都不同意我这样做,纷纷对我进行规劝。比如说,我的班主任就经常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但是我并没有改变我的想法。我对班主任说:“我为理想而奋斗,难道这也有错吗?”
在我看来,理想永远是清白的,有了它做护身符,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一律就都是对的了。而且我也只能这样说,总不至于坦白承认,我提防着一切人,老想拿着机枪跑到大街上去扫射吧?我完全能够想象到,当班主任听到我这样说的时候,一定会在我的头上凿爆栗。
班主任说:“理想固然是重要的,但有的事情不单单是理想两字就可以解决的,现实是这么残酷无情,光靠理想有用吗?”这是他一贯持有的观点,他是注重现实的,我跟他讲理想,他就跟我讲现实,以前我不讲理想的时候,他就在课堂上大谈理想,我简直弄不明白他的脑袋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是我不能够把他以前的话拿出来说,这会让他无地自容,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对我来说并没有好处,反而还有坏处。我只能从理论上来说服他,这对我来说显然是困难的,我甚至很少能说上话,倒是我的班主任,滔滔不绝地跟我论证我的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的不可行性,还用网络上的流行语来加以形容——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理想和现实本身就是对立的,起码在这个社会上是如此,而现实的力量又是那样的庞大,追求理想当然很好,但是如果在追求的时候没有退路,那么对自己来说就是极危险的!
其实这种道理我也懂,但是如果我不追求理想,那我应该怎么办?难道继续在学校里念书吗?这样我的理想岂不是要破灭掉?班主任说,其实也并不如此,我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写作,以学习为主,写作为辅,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去从事写作,这样更稳妥。
接着班主任又举出很多例子,说了一百几十个譬喻,来证明他的观点。以他的话来看,假如我还不回头的话,那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但是我却还有犹疑的地方,现在学习这么紧,我用什么时间来写作?假如再这样下去,万一以后我再也没机会写作了那怎么办?而且关键的时候,我们不正是要破釜沉舟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激发本身的潜能,或许会成功也说不定!
班主任说,他不否认我会成功,但是失败的几率远比成功的大很多,万一我失败那怎么办?在这个社会上,没有过硬的文凭,怎么立足?当班主任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里忍不住感到一阵阵反感。是的,他的话的确不错,但是,这个社会很糟糕,我们总不应该就要同流合污吧?
这肯定是不对的,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说明这个观点,比如说李白的例子,陶渊明的例子,等等。这些例子我用得很熟,基本上每次作文中我都会写到,几乎是万能例子,无论是什么作文都可以用进去。
单就这个谈话而言,我也可以讲这些,但是我没有这样说,而是用更犀利的语言来反驳我的班主任,我说:“老师,难道你的老婆长得丑陋如鬼,你就要把自己阉割了吗?”班主任听到这句话当场晕倒,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劝说过我什么。我就这样成功地退了学。
一生失败,鉴定完毕
现在我退学已经十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当时的情景却仍旧历历在目。这件事是我生命的转折点,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不过在以前,我很少会想起它,因为我怕我会感到后悔,会认为我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目前我正想着要去跳楼自杀,生命我都不要了,至于这些对错的问题,更是不足挂齿。但是在以前,我就怕这个,而要命的是,那时候总有一些人对此感兴趣,会对我指指点点,侧目而视。
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死。我当时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而我没有马上去自杀,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患上抑郁症也不足为怪。
事实上我的抑郁症并不是在我退学的时候就患上的,当时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它一直潜伏在我的心里,蠢蠢欲动,伺机而发,直到十年以后它才蹿了出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十年以后的今天再来看当初的选择,我依旧觉得不后悔。有的人可能会觉得我这是嘴硬,心里明明后悔了,嘴上却不承认,以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这说法看起来很有道理,其实一点都没道理,我是真的不后悔。
我曾在罗素先生的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件事情:罗素先生有个中国朋友,他到罗素先生的学校参观之后说,回去他也要在反动势力的区域内建一所同样的学校,他料想这样做会让他掉脑袋,但是他却义无反顾。
我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虽然我的境遇不怎么好,但对于当初的选择我从没后悔过。之所以我不后悔却患上了抑郁症,我想是因为退学后的挫败感和负罪感而产生的。
在这十年里面,我创作了数百万字的作品,但是我从来没有出过书,哪怕发表文章也少之又少。有的文章在杂志上发表了,杂志还要拖欠稿费,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付稿费,接电话的人却让我滚开,还说我的脑袋里只有钱,真是俗不可耐!考虑到当时他在电话的另一头,与我相距甚远,我没有过去拍死他。稿费当然是再也没有拿到了。
这样的事情我遇到过很多次,所以我的生活过得非常穷困潦倒,有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几乎饿死。从这个层面来讲,我是非常失败的,我觉得我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失败的。
自从我患上抑郁症之后,这种挫败感就经常占据着我的内心。除此之外,我还感到非常对不起我的父母,父母把我生出来,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够养他们,但是没想到等我长大了并没有养他们,还得要他们养我。
这件事对我父母来说当然是无比糟糕的,即便是对我来说,也是很糟糕的,一直依赖着他们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感。也正是因为这种情绪一直压抑在我的心里,才会让我患上抑郁症。
这是多么可怕的疾病啊!我常常这样告诉自己:“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试图用这种解脱的语言来缓解心中不可解脱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又怎么能缓解呢?倘若能的话,我也不会痛苦这么多年了。
我记得伯恩斯教授对这样的想法有过表述,在他看来,我的这种思想是非常极端的,概括来说,这是一种“要么一切,要么全无”的想法。这种想法会让人以黑白分明的界限来看待事物,如果你的表现不够完美,那么你就会认为自己彻底失败了。
对此,我早就已经感到绝望透顶了。在那个时候,我的好友王小南也开始同情我了,他对我说:“乐青颜,真是苦了你了。”但他随即又说,“这能怪谁呢?完全是你自找的!”
想做一棵树,站成永恒
王小南是我的老同学,关系一直很好,以前有什么事从来不瞒他,但是这次患上抑郁症的事我却不打算告诉他。本来我退学写作就是不合情理的,现在不但没成功,反而还患上了抑郁症,更是让人笑掉大牙。
达观的人可能会说,别人嘲笑你、蔑视你,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承认这句话说得不错,但我不是达观的人,所以别人嘲笑我、蔑视我和我就是有关系的,并且关系大了,因此我当然不愿意说出去。
在那时候我拒绝参加一切社交活动,远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他们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找不到我了,但是我想他们不会感到奇怪,因为我老是这样子,莫名其妙就会失踪。
在那段日子里面,我总是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不愿面对这个世界,不愿正视心中的凄风苦雨。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悲苦。
当时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来生我一定不要做人了,我宁愿做一棵迎风摇摆的花草,哪怕只是做一片叶子我也心甘情愿。我不要智慧,甚至不要开心,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可以了,我只要摆脱这种忧郁的感觉就可以了,只要能够满足这个心愿,让我做什么都好。
如果我还能有一点小小的自主选择权的话,那么我希望自己能够做一棵树,就好像诗里写的那样: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当时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只要我一遇到什么挫折了,我就希望自己能做一棵树。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我发现在我身上无论什么事似乎都不可能实现。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悲观的想法,那时候每到夜晚我总是辗转反侧,很难入睡,一会儿横着睡,一会儿竖着睡,一会儿斜着睡,一会儿又侧着睡。可无论变换哪种姿势,我都睡不着,这仿佛是永远不可改变的真理。
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悲伤的感觉萦绕着我,折磨着我,简直要让我崩溃了。但是我却哭不出来,我无法用眼泪带走我心中的愁闷和悲苦,我太难受了。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只要再往前陷一步,我就肯定会崩溃,肯定会万劫不复。
后来有一天,当我在绝望中自怜自伤的时候,王小南突然来到了我住的地方,我没有联系他,完全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患有抑郁症的事情,所以在他面前我尽量装出开心的样子,只要他说一句话,不管那句话好不好笑,我都会狂笑一阵,以表示我的心情是多么激昂和欢快。
这效果似乎并不好,我只笑了几次王小南就吓得不敢吱声了。他直视着我,问我在发什么神经。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装不下去了,忧郁的情绪立刻就像潮水一样涌来,很快就把我淹没了。
最后我告诉王小南,我患上了抑郁症。王小南听了惊讶不已,大叫道:“什么?你得了抑郁症?!”听到这种叫声我忍不住微微皱眉,我就怕别人知道这件事,可是他却叫得像只喇叭一样,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彻底被抑郁的情绪绑架了
王小南对我说,他在我身上闻到了忧郁的气味。我说:“哦,那是什么气味?”王小南说:“别打岔!”又说,“它已经钻到了你的衣服里面。”
我闻闻我的衣服,发现没什么味道,王小南不满道:“我让你别打岔!”天知道,我根本就没打岔,不过我没有反驳王小南,而是抬头看着他,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王小南说:“它甚至已经钻入了你的骨髓之中,但这是不要紧的,因为这种病是可以用意志力来克服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你的想法变得积极起来,这种病自然就会痊愈。”他让我不要怕,要“在疾病中镇定如常”!
显然,王小南把话说得太轻巧了,我根本就做不到,从小我就是体弱的人,意志力更是薄弱不堪,除了能在感冒中镇定如常之外,遇到别的病我都不能镇定如常,更不要说是如此强大的抑郁症了。要我在抑郁症面前挺起胸膛,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在抑郁面前,我除了俯首称臣外,是不会有别的出路的。我早就已经承认了这一点,所以现在的我失去了一切斗志。那时候我也不打理自己的生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去理发,头发长过了肩膀,而且全都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风一吹,就像是一条长满触手张牙舞爪的章鱼似的,甚是可怕。
我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反正我也不太爱外出。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才会出去,因为出去的次数不多,所以每次出去我都懒得打扮自己,任由头发凌乱地垂着,衣服也是胡乱套着的,一只手甚至没有套进袖子里面,那只袖子就这样空空荡荡地飘着,就像是金庸小说里的杨过一样。
我的相貌也算清秀,假如好好打扮一下的话,一定不会逊色于杨过,但是现在的我状如疯魔,胆小的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每当我走到大街上的时候,路人都纷纷躲避,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没有风的时候,我会戴一副墨镜,戴着它主要是想挡住下垂的头发,不让它遮住自己的视线。除此之外,这墨镜还有一大功效,就是可以不让熟人认出我来。其实这完全没必要,我的样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很憔悴,形容枯槁,就算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估计也不敢认我。而且走路的时候我总是低着头,他们也看不到我的脸。
每当我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那里就会产生不小的骚动,他们大概以为我是疯子,是神经病,又或者是遇到什么巨大的挫折走投无路了,等等。这些都是正常的想法,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居然有人把我当成是行为艺术家,看见我就拿出手机,对着我猛拍。
据美国《预防》杂志称,每五个人之中就有一个是抑郁症患者。看着大街上有人朝我迎面走来的时候,我就总是想窥探他的内心,想看看他是否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因为我总是希望大家和我一样,也患上抑郁症,人数越多,我的心里就越会好过一点,起码不会感到那样孤独。可是我发现所有人好像都是那样的快乐,只有我一个人身陷忧郁魔爪的桎梏。
朋友帮忙,越帮越忙
王小南劝我说,抑郁症的确让人感到害怕,但是我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投降了,我应该拿出勇气来,积极地面对它。王小南还说,他会一如既往地帮助我的,让我不要灰心。
刚刚说完这些话,他就飞快地跑回家,把他养的宠物狗带了过来。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身上的毛很光亮,脸长得有点像狐狸。据说这是美国爱斯基摩犬,挺名贵的。看到它的时候,我就不由得被它吸引了过去。
以前我也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的,养过好几次狗,可惜都没养大,尤其是第一次养狗的时候,那条狗马上就要生崽了,没想到在这时候被人毒杀了。当时我痛哭了好长时间,那是我最爱的狗,它很乖,也很爱我,每到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它就在村口等着,看见我一跳三尺高,要舔我的脸。我对小狗总是有着莫名的喜爱,这次看见王小南带来的狗时,心里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欢喜。
王小南说,这只狗名叫乐乐,可以借给我养一段时间,可能对我的病情会有所帮助。王小南还说,乐乐很喜欢吃肉骨头,但他知道我是不会给它肉骨头吃的,所以就把狗粮也带过来了,以防它饿死。
他真是想得非常周到,知道我现在郁郁寡欢,没有太多心思去关爱乐乐,假如他不把狗粮带过来,乐乐待在这里肯定会饿死。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让乐乐待在这里,虽然我很爱小狗,乐乐也很可爱,可我完全没心情去饲养它。
王小南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跟我说起他为什么要买这只狗,他和这只狗之间的缘分不浅什么的。后来他又对我说:“乐青颜,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乐乐。”除此之外,他还说,“假如你敢对乐乐有丝毫马虎的话,我就宰了你!”
一听饲养乐乐会有生命危险,我赶紧声明自己不要养乐乐,让王小南快快把它带回去。可是他却不听,还把乐乐推到我身上,让我抱抱它。说也奇怪,当乐乐到我怀里的时候,它却一点都不怕生,和我非常亲热,还来舔我的手,害得我以为自己跟乐乐也有缘分,才没把它强行送回去。
后来我知道,这种做法是非常错误的,乐乐在我这里也不好,我什么娱乐活动都不能带给它,它只能自娱自乐,譬如弯着身子追逐自己的尾巴,又或者是忽然之间倒下去装死,然后再莫名其妙地跳起来,等等,也不知道它这么做是想向谁表现。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乐乐,有时候玩得没劲了,它就会跑到我身边来,每当这时,我总是会一脚把它踹开。
偶尔我也会带乐乐出去遛遛,这是王小南特地交代我的,我想不做也不行。我知道王小南这么做完全是为我好,所以我也不能太冷了他的心,只能强迫自己稍稍打扮下,带着乐乐出去遛弯。
其实我也可以骗骗王小南,对他说我是在遛狗,实则在睡觉,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王小南经常会突如其来地杀到我身边来,以验证我所说的话是否真实。王小南觉得,他的这种做法对我是非常有帮助的,能辅助治疗我的抑郁症。但是我却觉得,他的这种做法对我完全没帮助,只能加重我的抑郁症。
在带着乐乐遛弯的时候,我总是自顾自地,无论乐乐想往哪里走,我都没心思去管它。别人遛狗都是狗走在前面,主人跟在后面,但我不是这样,我总是走在乐乐的前面,扯着链子把它往前面拉。
有时候乐乐想去左边,或者是去右边,又或者是停下来休息,我都不理会。这让乐乐对我大为不满,后来就拒绝继续跟着我,在一个地方停住跟我较劲,但是它的力量实在太小,停止不前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发现。所以在旁观者的眼里,乐乐好像是在被我拖着走似的,我好像不是遛狗的,而是偷狗的。
那时已经有几个爱狗人士盯上我了,想看我是不是心怀不轨,打算要替乐乐伸张正义。我也看到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我并没有细想,也没料到他们是因为乐乐的缘故,我还以为他们要打劫呢,这我是不怕的,因为当时我的身上只有一块两毛钱,全给他们也无所谓。
有一次在遛狗的途中,乐乐看见一只漂亮的母狗,就跟我较上了劲,非要过去跟那母狗亲热不可。当时我只顾着自怜自伤,根本没发现这件事,乐乐却是淫心不改,冒着窒息身亡的危险往母狗那边凑。因为脖子被拴住的缘故,乐乐发出呜呜的叫声。那母狗也在看着乐乐,一边对乐乐搔首弄姿,勾引它过去,一边看着乐乐的那种样子,又似乎露出些嘲讽的样子来。
忽然,乐乐飞快地跑到我面前,拦着我不让我走,又上前用头拱我的脚,我往乐乐试图让我去的方向看了看,才看到那条母狗。我大致明白了乐乐的意图,但是那时候母狗已经有姗姗离去之势,为了帮助乐乐,我赶紧叫住那母狗的主人,跟她搭上了话。原来那主人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我跟她很有共同话题,一起聊到了很多文学方面的问题。
我以前看到一本书上说,好的文学是尽量展现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都应该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那种文学才是最好的,因为它最能引起人们的共鸣。那只母狗的主人也这样认为,但是我并不赞同,这就好比听音乐似的,听摇滚乐,很震撼,很能抒发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摇滚乐就是最好的音乐。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文学之中。
说到这里,我忽然就停止不说了,因为谈论文学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的目的是乐乐,刚才讲话的时候,我也始终在关注着乐乐,看它是怎么跟母狗调情的,进展顺不顺利,等等。但糟糕的是情况并不好,乐乐始终没能赢得那母狗的欢心,后来那母狗索性撇开它的主人独自走开了。
我当然不能放开乐乐让它去追求那母狗,毕竟这里的环境乐乐还不熟悉,一旦出去回不来,王小南可真会宰了我的。因此我赶紧对母狗的主人说:“你的狗跑掉了。”但是那人却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她对我刚才的观点很感兴趣,说:“没事,我们继续谈。”
那条母狗不在,鬼才愿意跟她继续呢,我说:“还是把它叫回来吧,你不叫回来,我就不谈!”那人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对我的表现感到不能理解,不过她答应了我的要求,把她的狗叫了回来。但后来乐乐还是没有追求到那条母狗,看着母狗离去的背影,乐乐的眼神有点失落,直到那条母狗消失很长时间以后,乐乐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它,有些悲伤,有些怅然若失。
自从那一天以后,乐乐就对我产生了敌意,它好像在生我的气似的,一见到我就对我狂叫不止,一点都不像一只狗对主人应该有的态度。后来我就把它送还给王小南了。其实我是很喜欢它的,假如我没有抑郁症的话,我肯定会好好地对待它,或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在送乐乐离开的时候,我又抱了抱它,它好像也感受到了我对它的不舍,没有拒绝,仍然像刚刚见到我的时候那样,舔了舔我的手。王小南见到我们这样亲热,大为放心,错误地认为我对乐乐很好,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假如王小南看见乐乐平常对我的态度的话,非要扒我一层皮不可。
这时候王小南说:“你们相处得很好嘛,干吗这么快就送回来,不再多留它一阵子吗?”我赶紧说:“不了,它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里,也没见得对我的病情有什么帮助,再这样下去我怕会怠慢它,还是送它回去吧!”王小南听了没再说什么。
秒杀抑郁症的三种神器
有一天,王小南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家里对我说:“乐青颜,快向我抱怨,快!快!”他的话没头没尾的,让我感到很是莫名其妙,我瞥了他一眼说:“你干什么?”王小南说:“我找到治疗抑郁症的办法了!”
我慢悠悠地说:“哦,是吗?”显然我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其实治疗抑郁症的办法我也知道很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办法到底有多大的效果。我自己也尝试过很多自救的办法,但几乎是没有效果的。
王小南说,他的办法是不同的,这些办法治愈过很多人呢!他所指的办法有三种,分别是“反哭诉法”“摩雷悲叹法”和“但是辩驳法”,这是他在《伯恩斯新情绪疗法》这本书上看到的,看到之后他就大叫一声:“乐青颜有救啦!”然后就夹着书奔到我家里来,非要我向他抱怨不可。
我说:“别逗了,我没心思和你玩。”王小南说:“你看我的样子像在玩吗?你快抱怨啊!”看着王小南的样子,脸上带着三分激动、七分焦急,的确不像是在玩,但我还是不想向他抱怨什么,以前我倒是经常那样做,那时王小南就劝我说,不要紧的,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的!豁出这条命吧!跟抑郁症拼了!等等。他就会说这种空洞的大话,对我的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我的心情也没有好转过来,反而变得更加苦闷了。
后来我看到森田正马的书,发现向人抱怨对病情的确有不利的影响,这会让病人的情感更固着于此,反而会加重他的痛苦。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向王小南抱怨了,而且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能向他说什么呢?除了对他说抑郁症让我感到很痛苦之外,我简直没有什么可说的。
王小南见我不抱怨,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恳求道:“乐青颜,我求求你了,你快向我抱怨吧,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朋友的分上,难道你忍心拂我的意吗?”除此之外,他还把这些办法大体向我做了介绍,现在无论我向他抱怨什么,他都有办法应对了,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首先他要使用的是“反哭诉法”,无论我向他抱怨什么,他都一味附和我,专业地说,这叫解除武装;紧接着他会用“摩雷悲叹法”来转移话题,以便把我的思维从忧郁中转移开来。
这些办法听上去很是高深莫测,王小南甚至对我说,这肯定是有效的。后来我想想,觉得抱怨几句也没什么,就抱怨道:“我好苦。”王小南就说:“抑郁症是这样的。你星期天到哪里去玩?”
从理论上来讲,在这时候我应该会跟他讲我星期天到哪里去玩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这样说,这种办法对我好像不太奏效,我的思维就跟筛子似的,能把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通通筛掉,所以当王小南问我星期天要去哪里玩时,我并没有接上这句话,而是继续向他抱怨我的处境很困苦。
王小南一见他的办法不灵光,当即恼羞成怒,非要我说星期天去哪里玩的事。我说:“我的确想去玩啊,但是抑郁症折磨得我太苦了,我无法走出去。”王小南一听我的话,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他马上亮出第三种办法:但是辩驳法。
根据书上所说,抑郁症患者应该回避“但是句”。但是我老改不掉这个毛病,我也知道这对我不好,譬如有时候我要写作,脑海里就会下意识地想到:我想写,但是我太难受了,写不出来。于是我就只能不写,其实假如我写的话,是完全可以写出来的。这说明“但是句”害人不浅,现在王小南就要从这里入手,来反驳我。
王小南说:“抑郁症是很苦,不过星期天出去玩玩,或许能改善心情。”我回答说:“我太苦了,我甚至不能走动,我害怕走动,我也不愿意走动。”王小南说:“出去走走看,或许就不那么害怕了,而且这对病情可能有帮助,难道这样你也不愿意吗?”
我说:“没用的。”王小南说:“你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没用?”我说:“不用尝试,就是没用的。”王小南说:“怎么没用?我看就有用!”我说:“不用争了,这我是知道的,肯定没用。”王小南说:“乐青颜,我真想抽你一巴掌!”
我笑笑,没有说话。王小南愤怒地看着我,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了,我也不接上他的目光,随便他怎么看,后来又觉得让他看着很别扭,就准备起身离开。这时王小南忽然长叹一口气,大概是知道再讲下去也没有效果,就放弃了努力,转而开始跟我聊起了天。
他对我说,很多作家其实都患过抑郁症,比如说列夫·托尔斯泰就是,还有川端康成也是如此,像安德鲁·所罗门、弗吉尼亚·伍尔夫、叶塞宁、海明威、三毛、柏杨、海子等,也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我听王小南说着,发现患抑郁症的作家实在太多了,简直数都数不过来。他们最后的结局普遍比较悲惨,绝大多数都自杀死掉了,有的用猎枪轰了自己的脑袋,像海明威;有的投湖自尽,像弗吉尼亚·伍尔夫;有的自缢身亡,像三毛;还有的卧轨,众所周知,这是海子。区区几个人居然囊括了这么多种死法,真是令人惊讶。其中三毛的书、海明威的书、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书,我都是很喜欢的,看到他们是这种结局,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忽然,王小南说:“乐青颜,假如让你选择,你会怎么死?”我想了想说:“我一定会跳楼死。”因为我不想和别人采取相同的死法。我问王小南说:“目前还没有跳楼死的作家吧?”王小南说:“没听说过,不知道。”说着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乐青颜,你不会真的想死吧?”
我说:“怎么可能,我还这么年轻,放心好了。”王小南点了点头,但看他的样子还是不大放心。后来他把他带来的那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送给了我,并对我说:“这本书很好的,对你一定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