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那年的春天异常的温暖。坐落于江户的三条宫家的院子里仆人们却一个个都竖起了鸡皮疙瘩,他们的心里好像被寒流过境的北国。空气沉重的仿佛快要凝固,一点都感觉不到春日应该有的生机。
房间里,一个妇人正在生死之间徘徊。
即使瘦骨如柴也还美丽而幽怨的三条宫纪惠急速的喘着,面色潮红,她终于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这样的她却一点不减平日的气势,反而增加了一种凄艳的惨烈,是啊,就算病成这样她依然美得惊人。
跪在三条宫纪惠身边的是个穿着深蓝色的男士单和服的少年,乌黑的前发全部扎到脑后面露出洁白的前额,这少年漂亮的仿佛像从街边摊子上卖的美少年的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样。十五岁的三条宫幽世仿佛一朵画轴上永远盛开的花,缺乏一种年轻人该有的生机,反而让其呈现出另一种空洞却完美的美丽。
三条宫幽世身后正坐着一位健壮而英挺的少年,是个长得浓眉大眼是个讨喜的孩子,跟幽世不一样,他身上有着年轻人该有的勃勃生机,他是幽世同父异母的弟弟三条宫宗吉。宗吉的穿着跟坐在前面的幽世一样,此时的他非常关切的看着正在弥留之际的三条宫纪惠。
“幽世……”三条宫纪惠艰难的喊着儿子的名字。
“是,母亲大人。”坐前面的幽世乖巧的回答。
“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三条宫纪惠说完便咽了气,结束了她短暂而幽怨的一生。
“是,母亲大人。”三条宫幽世平静的回答,声调和平日并无两样,说完以后左手轻轻抚上母亲的脸,温柔的帮她合上了眼睛。身后的宗吉见此情景却嚎啕大哭了起来,幽世却平静的仿佛死者只是个路人。
“宗吉弟弟,请节哀顺变。”幽世低声对已经哭的一塌糊涂的宗吉说,声调平静却隐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
一时间三条宫家陷入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所有人都好像在这一刻糊涂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宗吉,去你母亲家通知父亲。”幽世低声的说。轻柔的话语打破了沉默。
三条宫宗吉停止了哭泣,抬起还挂着泪珠的脸,有点尴尬的保持着正坐的姿势微微一欠身说:“是,兄长大人。”他习惯于听哥哥幽世的命令。
三条宫宗吉,幽世的异母弟弟,是幽世的父亲和一个叫梅乃的外室生的,只比幽世小几个月。由于幽世父亲的坚持,三条宫家的夫妇闹了几次后,三条宫纪惠接受了丈夫要她教育幽世的同时教育宗吉的要求。本来按照她的性格即使跟丈夫离缘也不会答应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某日在想了一个晚上以后她竟然点头同意了。
这件事本来是宗吉的母亲梅乃撺掇的,只是想让三条宫纪惠不痛快而已。没想到三条宫纪惠竟然答应了,不但把宗吉教育得很好还让那孩子觉得愧对人家,连着心里隐隐的不待见亲生母亲。
对于幽世的妈妈,宗吉有种无法言喻的崇拜和敬畏,所以三条宫纪惠的死他哭的比亲生的孩子幽世还要厉害。宗吉从小接受三条宫纪惠的教育,随着年龄增长又知道了自己父母和“纪惠大人”之间的恩怨便因为愧疚之感而更加乖巧。而“纪惠大人”对他的教育虽然严格却不苛求,不像哥哥幽世,稍有差错便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而幽世受到责罚的次数却渐渐越来越少,连宗吉都看出纪惠妈妈对于幽世过于严厉,幽世哥哥却到后来却让对方没法挑了。其间的辛苦,宗吉是知道的,即使幽世哥哥确实比一般的孩子聪明。这样的幽世一直是弟弟宗吉的崇拜对象。
看见弟弟的背影走出院子,幽世抿嘴冷笑了一下,这个消息足以让那对隐忍了很多年的男女行动了吧,幽世心想。母亲大人,您最后的愿望我一定会帮您实现的,这样我就什么都不欠您的了。
幽世走下走廊,来到庭院中间,闭起眼睛微微抬头,好像在这感受春日的和风,片片樱花的花瓣慢慢从树上飘落而下,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仆人们惊艳于站在樱吹雪中少爷的美貌却忽略了她眼角的泪水。
果然,三条宫纪惠的葬礼结束还没有一个月幽世的父亲便提出让宗吉的母亲搬入家里。
听到这个消息幽世微笑了一下说:“父亲既然这么说,我当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对方到底顶多是个苗字带刀的商家女(拥有姓氏和佩刀权力的商人,身份等级低于最低级的武士),如果传出去会让人怎么笑话我们三条宫家?”
那个时代,身份仿佛鸿沟,梅乃的苗字带刀也不过是预备武家的身份而已,这条理由搬出来无懈可击。
三条宫承忠还算是个在乎名声的男人,既然自己的长子说到这一步就只好作罢。不过他向总管仆妇要走了家中的帐簿。估计还是想让自己的外室、宗吉的母亲享受一下“当家主母”的感觉吧。
宗吉还是像往常一样天天都到三条宫家的主屋,他觉得自己应该多陪陪哥哥。自从纪惠妈妈死了以后,幽世哥哥虽然看上去跟往日一样,但他能感受到哥哥深刻的悲伤。
同样十五岁的宗吉比幽世快乐且单纯很多,他担心的看着每日过着懒洋洋的日子的幽世,除了每天下午的几个时辰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以外,幽世总是没精打采的,要么看天、要么翻翻书。虽然幽世平日也基本上这样,但宗吉十分担忧,怕哥哥因为母亲去世的打击而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没过几个月,幽世开始帮父亲物色起续弦的人选,三条宫承忠对长子的这一举动相当赞成。可是有个人却对此事恨的牙齿痒痒的,没错,就是幽世父亲的外室梅乃。虽说这么多年来明显她跟幽世父亲的感情比较好,但幽世的父亲也不是个长情的人,而她几次欲和三条宫纪惠“交锋”,却被对方无法仰视的气质和不屑的态度给“击退”了。
幽世这一手玩的相当巧妙,让梅乃感到了不甘和屈辱,还改善了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当然,内中的曲折性格直爽的宗吉是看不出来的,他甚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幽世哥哥有那么大的恨意。
没过几个月,幽世快满十六了,冠礼将近,冠礼之后他将提前迎娶松平家的长女美和子。松平家是年俸一千石的大家族,娶了她幽世在三条宫家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更何况,美和子还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不知道幽世本人如何看待美和子,至少宗吉是很羡慕幽世的。
这场姻缘是由松平家提出相亲的,话说当时在市集上和奶娘还有从人闲逛的美和子,不经意卷入了两个浪人的对决,就在其中一个浪人刹不住车要砍到美和子的时候,只见白光一闪,一把武士刀飞上天空落下来插到街边蔬菜店的屋顶上,那个浪人坐在地上捂着手腕大声呼痛。
幽世带着爽朗的微笑出现在美和子眼前。“小姐,下次逛街请让从人跟紧,不然被砍死也是自找的。”
美和子当场拜服在幽世的毒舌之下,她认为对方的不客气正体现了对自己的关心。跟从小到大只会奉承自己的人们都不一样,连眼睁睁的看着幽世走向吉原(花街)的方向都忽视了,直接把幽世跟那种有古风道德高超的形象挂钩。
没过几天美和子跟父母闹着要与连三围都被打听的清清楚楚的幽世相亲。幽世三条宫家的地位虽然比美和子的松平家差了点,但好歹也是个年俸七百石的武士之家,相亲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条宫纪惠那时候还活着,她对这门婚事相当满意和期待,非常愉悦的接受了松平家的请求,而幽世早就被她培养的滴水不漏,于是,三条宫幽世和松平美和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就幽世的三条宫家的地位能攀上松平家的女儿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幽世因为这门婚事还遭到了不少人的嫉妒。连偶尔有跟美和子有一面之缘的宗吉都以羡慕的口吻把这件事在他母亲面前说了两三遍,由于过于兴奋,直接忽略了母亲梅乃阴毒的眼神。
梅乃此时最恨的人估计是幽世了,各方面都压着自己儿子一头不说,还撺掇三条宫承忠去续弦。弄得现在三条宫承忠即使在她这里也心不在焉,十几年来的恩爱感情仿佛一抷香灰,燃尽了只有尘埃。
她在想如果幽世死了会怎么样。会怎么样呢,这么多年来一直养着自己的三条宫承忠还是会去续弦,但是宗吉就有可能继承三条宫的姓氏跟家业了。如果幽世死了,她就完胜三条宫纪惠那个虚伪清高的女人的,对,就是这样。
冷寂的夜晚,一个女人对着如豆般的烛火,心里黑色的火焰却熊熊燃烧。
同样的时刻,如豆般的烛火映着三条宫幽世绝色的面容,肤色雪白的他在夜幕中看起来有点诡异,她微微的笑着,就像得到了点零嘴的小孩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