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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生


天保十五年(1844)年,武家的根据地、征夷大将军所在的江户沉浸在国门被撞开之前最后几年的祥和之中。

深秋,本是一个冷寂的季节,即使人们盛赞着红叶也掩饰不了对寒冬来临的恐惧。某个旗本(武士官职之一)家里此刻却热火朝天。

躺在内堂里的产妇大声尖叫着、拼命的跟自己战斗,这个并不健壮的产妇此时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但她的内心仿佛燃烧着一把火焰,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真是的,夫人在生产老爷却……”一个小女仆无心的说。啪一声,一个耳光扇过。

“……”

看见总管的仆妇阴沉的表情,小女仆捂着通红的右脸什么也不敢说。

仿佛过了好久,婴儿清脆而有力的哭声穿透了整个院落。仆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稳婆抱着婴儿欣喜的祝贺:“恭喜夫人,是个……是个男孩,继承人!”

听到这句话,刚生产完的美丽少妇微笑了起来。“是个继承人。”她重复道,嘴角勾起优美的弧度,笑着,看似异常欣慰。

对于武家来说,男性继承人是至关重要的。三条宫纪惠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诡异的笑了。她生下了三条宫家的继承人。这是她向那个负心男人跟他的****复仇的保证。

同年,住在三条宫家隔壁的武家富永家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和三条宫家不一样,富永家夫妇感情相当不错,只是当家家主对出仕毫无兴趣一心想着钻研医学,甚至把身份都卖了。收取商人大笔的金钱,接受他们的某个孩子为养子,日后地位、俸禄皆为养子继承,即使富永家有自己的孩子。这种做法在当时被称为出卖“武士株(株,股票、股份的意思)”。

对于富永家的状况,三条宫纪惠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不屑。她是无法像富永家的夫人那样适应贫苦的生活的,同时也无法忍受丈夫的背叛和娘家的闲言碎语,不然早跟丈夫离缘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自己的娘家比现在的夫家地位要高,当年若不是在元日去神社拜祭的时候遇到后来的丈夫三条宫承忠并对其一见钟情,自己也不会嫁给俸禄千石以下的武家,更何况当时年俸才五百石的三条宫。到现在,三条宫的家主,三条宫承忠的俸禄不过年七百石而已。没想到才两年那个当初号称爱她、一辈子不置妾室且被她家提携了的男人便在外面****了****。

“夫人,少爷的名字要不要问问老爷?”管家的仆妇清子犹豫了一下问。身体单薄的夫人眼里闪烁的光芒让她害怕。

“不用了,这孩子就叫他幽世吧。”三条宫纪惠略一沉吟说。这年头像她这样精通文墨的女人并不多,大部分女人根本不识汉字。

五年时光快的仿佛流过筛子的水。

三条宫家的院子里传来阵阵沉闷的蝉鸣和朗朗的背书声。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穿着蓝色和服的小孩挺直的正坐在榻榻米上,夏日炎炎,可是家人还是让孩子在和服里加了层白色的襦袢,豆大的汗珠挂在其白玉般的脸蛋上。

“下面呢?”正坐在孩子对面的美丽妇人冷冷的问。孩子长的非常俏丽,肤色雪白,杏眼直鼻,趁着小小的脸模子仿佛故事里****人的精怪。不过这孩子的目光不是****而是坚毅和冷凝。三条宫纪惠是个向来有自己主张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生活在这个时代势必不得幸福。

长的跟母亲很像的孩子半垂着眼睛,默默的伸出的左手,等待着将要来临的戒尺。孩子留着童化头,额前堆积着厚厚的刘海,头发乌黑而油亮。

三条宫家的继承人从小遵从某名寺高僧的指示必须以女装示人十年。也由于做女装打扮,人们对幽世过于细致美丽的容貌便少了不少猜测,都以为是女装的缘故才是这个孩子看上去那么像个漂亮的女孩。

隔壁的院子传来一阵喧哗声。

“清子,出了什么事?”三条宫纪惠不悦的问。

“是邻居富永家的夫人生了一个小姐。”管家清子恭敬的回答。

“小姐?女孩子吗?妹妹吗?可惜是佑马的妹妹……”幽世心里有点小小的兴奋,一洗刚才背不出书来的郁闷,这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心思较一般人敏感。

三条宫纪惠突然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心不在焉了就去看吧。这次的惩罚回来再继续。”

“是,母亲大人。”幽世摇摇晃晃的跳下走廊,穿上放在走廊下的木屐,先急匆匆的跑了两步,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站住了,捋平袖子上的褶子,双手抬起、交合于腰间稳稳当当的走出院子,颇有小大人的样子。

看见自己孩子幼小的背影三条宫纪惠感到有些可惜,多听话多聪明的孩子啊,为什么不是真的男孩呢,不过你既然生为我三条宫纪惠的孩子,便是我的的所有物,我复仇的容器。三条宫纪惠的表情不知不觉得诡异了起来。

管家清子看见纪惠夫人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感到有些害怕。她曾经是夫人娘家的用人,夫人的苦她并非不知道,三条宫的家主已经好几年没有踏入这个家了。自小自尊心就特别强的夫人是绝对无法忍受的,而她却忍受着,却不仅仅是忍受着,不然也不会把小姐伪装成少爷并把让其作为三条宫家的继承人培养。夫人,到底要干什么事呢?

走进富永家的幽世可不知她“母上(母亲大人)”复杂的心事,一心被富永家新出生的女婴所吸引。

“富永婶婶,可以给我看看小妹妹吗?”幽世一脸期盼的说。

“是我的妹妹,我要先看!”富永佑马不肯示弱的说。

躺在**上(**在榻榻米上)的富永夫人面容清秀美丽,她示意来帮忙的稳婆把刚出生的孩子放在自己手里,好让还像豆丁一样大的佑马和幽世看看这个孩子。

看见新生的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幽世不禁大感好奇,伸出小手摸了摸女婴粉嫩的脸蛋。

“富永婶婶,她叫什么?”幽世问。

“叫静(SEI)。和生(SEI)命的生一个读音。一定会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富永夫人说,嘴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这女孩的名字是她在长崎学习兰医的父亲特地写信过来亲自为她取的。

看见富永夫人的微笑幽世不禁呆了,为什么母亲大人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为什么同样是父亲不在,而富永婶婶却能如此快乐?

幽世只觉得自己也很快乐,比每天被母亲大人逼着背书快乐多了。此时的她是无法理解正常家庭的温暖了和幸福,等她能够理解的时候却发现出身注定了自己永远都不会拥有这种温暖和幸福。

嘉永六年(1854),这一年发生了一件转变了这个固步自封的海岛小国的命运的事,黑船来访。不过在黑船来访前的那个春天人们还是沉浸在虚伪而平和的生活中。

赏樱,每年春季不可或缺的一项活动。住在三条宫家旁的富永家早就搬走了,幽世得以和富永佑马还有静一起出来赏花是因为他学习剑术的道场在搬走后的富永家附近。不知道为什么对幽世的教育要求极其严格的纪惠夫人会让自己的孩子去一个破落到没有一个门人的道场学习剑术。

如云的花树上缓缓飘落片片粉的淡极的花瓣,仿佛樱花瓣的雪,这幕向来被R国人称为樱吹雪。虽然每年都能看见,但不管看了多少次、多少年,每一次这美景都会让幽世惊叹。江户观看樱花的名所江户武州市八幡今年也以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迎接人们,九岁的幽世和佑马还有小静在三条宫家的仆妇和从人的带领之下来到这里参拜神社兼赏樱。

小静穿着粉红色的和服,发型跟五年前的幽世一样是童化头,黑油油的头发粉嘟嘟的小脸和圆圆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可爱。

“哥哥,好漂亮啊。”看见樱花静就兴奋起来了。

“静!不要乱跑抓住哥哥的手不要放开!”佑马说。由于父亲常年不在家深知母亲辛苦的他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幽世看着蹦蹦跳跳的静嘴角溢出一丝笑容。他穿着淡黄色偏白的上衣和深蓝色的袴,这样的装束就幽世这么大的男孩和赏花这种场合而言过于正式了,但在纪惠夫人严格的教育下他已经不自觉的做到服装上神经质般的完美。

因为幽世的强烈的要求,已经在两年前停止了女孩儿的打扮,却没有像一部分同龄的少年那样剃掉一部分头发,而是把长及腰的亮丽黑发全部扎成马尾垂在身后。这样的他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出众的孩子,不论是容貌还是打扮。

没一会儿功夫静果然走丢了,她是个活泼的女孩,这样的女孩在人群中总是不易寻找的。好在静有个非常大的嗜好,就是哭,以前要是静走丢了只要找到小孩哭声的来源就行了,这次奇怪的很,人群里竟然没有这种骚动。

“佑马,你看!”个子稍高的幽世看见不远处的石狮子上有有一抹樱色的身影。

佑马和幽世赶忙穿过人来来到石狮子边。

“啊啊啊啊,兄长,呜―――”站在石狮子上的静灵巧的跳下来扑到佑马的身上,这让幽世感到有点吃味,哎,谁让人家是亲兄妹呢。

石狮子下面还站着个总发(未成年少年的发式)的男孩,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穿着深蓝色的棉布衣服,这个孩子微笑着看着靠在佑马怀里大哭的静。幽世想:“就是他帮忙把小静扶上石墩的吧。”

望着不知名的男孩的幽世,微笑着看着富永静的不知名的男孩,正在被哥哥佑马安抚的富永静,谁也不知道命运的漩涡将会同时将三人卷入。而富永静将在十年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与那个男孩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