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印召考进了国子监,太夫人和碧乾盛商量着庆贺一番,国子监这大改后的最高学府分量有多重众人都是明白的,且又还是第一届的生员,上头有白太傅照拂着,碧印召的前途必然不可估量。府里隐隐已将碧印召归于世子的不二人选,镇国公府的繁盛大约也全指望他了。
如此庆贺他成了主角,府中众人皆是陪客。
碧乾盛特意从一品居定了两桌席面,阖府欢庆。
后听香草讲府门前摆了两大筐的鞭炮,足足放了两刻钟,就连内院都隐隐听到响动。国公府凋零许久,碧乾盛此番大肆宣扬却让五娘有些担忧,大哥原本是靠自身实力考进国子监的,在诸多好事者眼中却成了舅舅的关系,如今碧乾盛这一闹腾,只怕又要传出什么了。
不过是进了国子监,说破了也只是个小小生员,如此欢庆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中了那一等状元。碧乾盛是个蠢的,这时候该低调让流言尽快散去,这一闹只怕又将舅舅和大哥推到风口浪尖,帝京又有的传了。
叹了口气,五娘突觉国公府当家的眼光越来越浅,就连太夫人也跟着闹不明白,只怕日后的日子越发艰难,大哥若真接了这烂摊子怕日后麻烦事不少。
心情郁结地到了百翁居,已有不少人了,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倒显得五娘有些愁苦。
碧印召跟着碧乾盛最后到的,相比碧乾盛的欢喜碧印召就淡了许多。
五娘心里松了几分,好在大哥还是摸得清的。
阖府欢庆,太夫人和碧乾盛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三房的贾氏也携着碧荣孝说了祝贺,还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礼物甚是奢华,砚台尚且是白玉雕花看得人啧啧称奇,这也符合贾氏财大气粗的性子。
随后各小辈一一祝贺,庶出的子女们马屁都快拍到天上去了,都是聪慧的,日后保不定碧印召就是国公府当家的,各庶子要靠国公府荫蔽,嫁出去的女儿也是需娘家照应,众人有心巴结讨好,弄得碧印召招架不来。
就连元娘也跟着说了通祝语,倒是三娘语气颇淡,细听还有几分剜酸的意思,不外乎说碧印召是得了太傅的照拂原是没几分本事的云云。
三娘说得隐晦,太夫人略有感应却不好发作,碧印召神色淡淡的点点头就不再和她搭话。
碧印堂是个妙的,大大方方送了几方上等宣纸作为礼品,又情真意切的说了好大一堆祝贺的话语,还提了日后要跟着学,也争取考到国子监去。
碧印堂说的讨巧,碧印召也没那么多心思还满怀欣喜的应承下来,闲来无事愿指点一二。
碧印堂受宠若惊,再三俯首道谢。
太夫人和碧乾盛看着他们兄友弟亲忍不住眉开眼笑,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五娘却触了触眉,碧印堂若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生是个绵里藏针的,只怕大哥吃了暗亏。众人欢欢喜喜她也不好说什么,又看了碧印堂几眼,想着以后找机会叮嘱大哥几句。
这次家宴算得上年后最祥和的一次,三娘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正正紧紧的过去了。
此后碧印召开始到国子监上学,日后下学都要到绿筠阁看看五娘,五娘明里暗里提了碧印堂的事儿,都被他不在意的盖过,容氏或许还会弄出些恶心的,印堂是个好的。说到不对盘的时候他还逗趣五娘几句,小丫头整日不想些好的,只怕日后愁成老太婆。
气得五娘偏到榻上不再搭话,倒惹得碧印召捧腹大笑。
要想碧印召对碧印堂戒备是不可能了,五娘只好从旁处下手。碧印召有一个小厮名卓子,说是小厮也就是陪读,从乐水起就近身跟着,前世碧印召潦倒如此卓子也没离弃,若没有卓子细心侍奉着只怕他早就醉死酒楼亦或冻死街头。
卓子是忠心的,五娘唤了香草传唤卓子,香草带了银钱打点了垂花门的守门婆子这才将卓子带进内院。
卓子第一次到内院,且还是这么偷偷摸摸的,神色有些紧张。
卓子模样普通,肤质偏黑,穿了套灰色无纹长袖衣裤,腰间用一根细腰带扎着,脚上的黑布鞋纤尘不染,规规矩矩行了礼就退到一旁不再多话。
五娘让人端了茶,又抬了锦杌,卓子战战兢兢地虚坐一半,神色恭敬。
是个老实的,五娘暗自点点头。
“大哥进国子监可是只带你陪读?”五娘开口问。
提到碧印召卓子灰暗的瞳孔中倏忽浮现一抹尊崇的光彩,或许有些害羞,他只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大哥日间可与旁的人接触?”五娘又问。
卓子有些不明白,少爷平日就和国子监的同窗苦读哪里还有什么人?又看向神色严肃的五娘,觉得这话中有话,于是想了想,这才不确定道,“每日回府都到内院走一趟,然后和二少爷论学。”
果然!五娘寒光一闪,这个碧印堂真不是个普通的,这么快就搭上了,只怕日后要生事端。
“平日里大哥和二哥都谈论些什么?”五娘再问。
卓子觉得事出有因不敢虚报,于是细细和五娘说起来,“二少爷学识不如大少爷,可二少爷很是勤奋日日苦读,时来无事还会借了大少爷的笔记观摩,不懂的也会虚心求问。”
碧印堂拜的是帝京张先生的学馆,据说张先生早年也曾求学乐水,学了几年就在帝京开设学堂,教席水平自然是和国子监差了不少。碧印堂确实聪明,从自家先生处学不到什么就跑到碧印堂处讨学,本就聪慧再学得才学只怕日后是个了不得的。
五娘神色有些担忧,又问卓子,“二哥日常都借些什么笔记?”
借书到归还都需要经过卓子的拿取,所以卓子很清楚,“大多是国策,时政还有民生类的。”
五娘面色一沉,似陷入沉思般久久没有做声。
不知为何,五娘不过才五岁却让卓子有种满腹谋略的成人般的感觉,且五娘问的事攸关碧印召,这让卓子不得不上心,细细回想五娘刚才问的话,只觉得身上一寒却又不敢确定。
过了许久,五娘才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卓子,沉声道,“卓子,我大哥日间就你一人服侍还让你跟着读书识字明白大意,这主仆情分都快赶上亲兄弟,我且问你一句,大哥若深陷囫囵,你欲如何?”
卓子一怔,五娘这话题太过沉重。他原本只是一流民自西北逃窜到南方,后得大少爷救下,有了口饱饭吃。大少爷待他不薄,又让他跟着学识,从南到北开了不少眼见,他是个知恩的,倘若日后大少爷遇难他会如何?
卓子目光一定,直直跪倒地上,神色肯定认真地说道,“若大少爷遇难我便跟着去,若有人想害少爷我便与他拼命!”
五娘从他的眼中看出诚挚的态度,这番话定然是发自肺腑,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人。五娘亲自将卓子扶起来,面色和善地说道,“我今日问这些你应该猜出几分,我相信大哥即便不靠着国公府的名堂也能挣出一份前程,就怕……”
五娘的话没有说完,她相信凭着卓子的智慧也能明白。今日谈话有些残酷,硬是将他拖进这泥潭来。可是卓子与大哥原本就是一体,主仆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卓子跟着碧印召这许多年,又拜得白家私塾旁听,大明大义还是知晓清楚的。碧印召不只是他的主子也是恩人,他这条命就是碧印召给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一世的安稳。
这话他没对五娘提起,暗自警醒自己,要时刻保护好少爷。
经五娘这一点播他明白几分,二少爷看着和气怕是来者不善,一个庶出的子嗣读些诗书也就罢了,学国策大道为何?又日日紧跟大少爷的步子生怕少学了几分,这当真只是好学吗?
卓子也算在豪门功勋家长大,那些暗地里的腌臢事听到的瞧到的不在少数,大少爷大善尚且不明白这些,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些敢前来打主意的定叫他有来无回!
卓子对着五娘再三叩首,五小姐不过五岁就有如此智慧,他是真心信服,又都是为了少爷好,他不由生出几分尊敬和感激。
谈完话五娘才让香草进来,让她带着卓子出去,又约定好日后有事就联系香草,香草是个吃得开的,府里上上下下都有交好,由香草出面最好不过。
卓子直说记下了,行了礼才离去。
卓子刚走乳娘就进来了,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五娘,她隐约知道五娘今日所谓何事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五娘自从病后就变了许多,她甚至感到有些陌生。
这当真还是当初那个傻傻的任容氏母女哄骗的五小姐吗?
五娘心底自叹,最近做的事确实出格了,可事关大哥她如何能不担心,乳娘怀疑也好担忧也罢,她真是无法再如前世般活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还如前世般傻傻的只怕这世也是重蹈前世的覆辙。世道尚且变了,她又如何还能不变?
她主动依偎到乳娘怀里,神色疲倦,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乳娘,我只想大哥好好的。”
乳娘听得心头一疼,鼻尖胀的难受,小姐是从何时起开始变化的?什么时候开始背起这些责任?夫人走的时候极力嘱咐她照顾好小姐,她又做了什么?到底是她没用,连累小姐小小年纪就要这般殚精力竭。
乳娘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白氏去世时的话语,她有愧夫人所托,自己没用反倒要小姐来忧虑这许多。乳娘将五娘紧紧搂在怀里,强硬将眼泪收回去,附在五娘耳旁小声说道。
“小姐,你想做什么都有乳娘在旁边陪着。”
这一小段插曲日后当真应验,自这日后乳娘便成了五娘的左膀右臂,陪着她在这风风雨雨中同进,见证了五娘惊心动魄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