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下了山,回到国公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贾氏携着五娘去给太夫人请安。
百翁居依旧一派安静,打扫的小丫鬟也是轻手轻脚的,四处静悄悄。
贾氏还在屋外就嘶喊开来。
“老太太,我们回来了。”
一路颠簸五娘很是疲惫,贾氏还上了趟百浪寺居然还有如此中气,五娘不禁暗暗佩服。
听着这大气一喊,太夫人屋里的程妈妈很快迎了出来。
“三夫人,五小姐,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太夫人等你们多时了。”程妈妈说着屈膝行了个礼,打起暖帘。
“有劳太夫人挂心了。”贾氏嘴皮子麻溜的寒暄了几句,就入了里屋。
其余众人鱼贯而入。
太夫人穿了件莲花亚边鸦青印面左右交衽的窄口袍子,头发松散散的随意绾了个纂儿,发上再无多余装点,五娘倒是第一次看家太夫人居家的随意模样。
贾氏和五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其余丫鬟婆子照样行了个大礼,太夫人让人赐了座。
五娘人小,程妈妈端了根小巧的锦杌。
太夫人瞧着她规规矩矩端坐在锦杌上,时而转动的黑眸好不灵气,心里很是欢喜,还是要时而出去晃晃才有活力。
“五娘,外面可好玩啊?”太夫人撇开贾氏首先问到五娘。
五娘看着嘴角翕翕急不可耐想要说话的贾氏,掩嘴笑道,“好玩儿,山清水秀的很是有趣。”
五娘笑,太夫人也跟着笑起来,指着五娘直说她是个活泼的猴儿。
一通欢笑,贾氏这才插进话。
“太夫人,我上了百浪寺。”贾氏一顿,卖着关子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黑漆匣子。
里面静静躺着数个三角符纸,每个粘了名讳区分开来。
这是……
太夫人也是一愣。
往年也是求了符纸的,可没这么细作,每个都分得清清楚楚。
见太夫人兴致起了,贾氏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圆寂大师亲手画的。”
“啊!……”向来端庄的太夫人也忍不住惊呼,“圆寂大师亲手画的?你见到了大师本尊?”
圆寂大师的名号天下世人皆知,那虚无缥缈的以缘分见人的规矩最是让人头疼。各家权贵年年千金万银的挤破头只愿求得大师一见,若能过得到大师指点一二也是生平大幸。
可惜,大师见人,只讲究缘分二字,有三年了吧,大师不曾接见一人。
按大师的说法,这是缘分未到。
所以当贾氏说她收到大师亲见时,太夫人还觉得如履云端,很是不真实。
“真的?你真的见到大师?”太夫人再三追问。
“真的,自然是真的。我还碰到忠勇侯夫人,在殿前跪了大半个时辰,还捐了一千两银子也没得大师召见,瞧着我被接见她那脸都气得发绿了。”说着贾氏捂嘴咯咯笑出声来。
忠勇侯的长姐是皇上的宠妃,又生了个儿子,很是讨得皇上欢心。忠勇侯仗着皇亲国戚的由头处处为难国公爷,很是嚣张跋扈,三老爷碧荣孝好不容易谋的官职也是被他搅黄了,贾氏是恨死忠勇侯府了。
想起忠勇侯夫人神色异样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贾氏就觉得畅快,想着也是解气。
太夫人也欢愉地笑起来,合手直念阿弥陀佛。
能得到大师亲见,这是极大的缘分。
“大师可说了什么?”太夫人兴致颇高。
贾氏面上一难,这才唏嘘道,“什么也没说,就画了这几道符纸,让我们日日佩带着。”
大师亲见怎么会不指点迷途一二呢,太夫人想不明白,不过又转念一想,大师不言那证明府中并无灾害大事,有这些符纸压着更保万无一失。
如此想着,太夫人心情大好,难得的和声和气和贾氏交谈,并且还主动留了饭。
等到饭后又上了茶,摆谈了好半天,太夫人才端了茶。
贾氏和五娘见机行礼告退。
……
等到贾氏和五娘一走,百翁居再次恢复冷清。
太夫人的房里掌了一盏小小的四角落座琉璃彩绘宫灯,映得太夫人的脸明晦不定。
“你怎么看?”
屋里只有太夫人和程妈妈两人,太夫人出声询问。
“我瞧着三夫人是个有缘的,不然也不会得到圆寂大师亲见。”程妈妈细细吐出这么一段话来。
太夫人不做声,摩挲着已经冰冷的茶盅,颔然道,“贾氏确实是个有缘的。”
说完这句太夫人就不做声了,微闭着眼靠在软垫上,程妈妈见此轻快地退了出去。
日后贾氏的日子怕是要好过了,程妈妈喃自吐出这么一句话。
屋外倏倏忽忽突然下起雪,一夜间帝京又寒了几分。
……
五娘和贾氏分别竟自回了绿筠阁,洗漱后就歇息了,前儿原本就没休息好再加上舟车劳顿,她的小身板有些吃不消。
一觉睡到天明。
收拾妥当缓缓朝百翁居走去,一路上总觉得有所不同。
时而能听到墙角隐蔽处丫鬟婆子低声浅浅的交谈,如此热闹,倒是弄得五娘摸不清。
五娘朝月洛吩咐了几句,月洛领了几块铜板急急离开。
乳娘看着匆忙离去的月洛皱了皱眉,并未多说什么。
五娘刻意压低步子,月洛很快赶上来。
“问清了,传的是三夫人拜见圆寂大师的事。”月洛低低在五娘耳畔说道,花了几枚铜板在婆子那儿打听到的。
不只是国公府传开了,就连帝京里都传遍了。
镇国公府的三夫人受到圆寂大师亲近。
消息长了耳朵似得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就连皇上都有所耳闻,早朝时还特意问了国公爷。
百浪寺的圆寂大师,就是皇帝都不被轻易接见的!
各家各院茶楼酒肆都在议论纷纷,有了圆寂大师的指点国公府重振雄风必然是指日可待了。
圆寂大师的话真有这么灵验吗?五娘不知道,且大师原本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倒是让外面的人传的有棱有角,眉飞色舞的。
一时间国公府也热闹起来,被忠勇侯打压许久这般一闹腾倒是有了几分底气,下人们面上也愉悦几分,太夫人还赏了每人一串铜板,气氛更是欢快了。
一大早各府遣来的管事踏破了外院,外院的接待管事填礼报数忙翻了天。
三夫人受到大师接待的事儿成了帝京最大的谈资,五娘想着不禁好笑,前世明明闹出这诸多事的是那位少年。
没听到少年一星半点的消息,大概是平安脱险了吧。
五娘想了想就将这事彻底抛在脑后,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
一队人快速朝百翁居而去。
……
太夫人的百翁居一改往日的沉闷,笑语晏晏。
老远就听到贾氏尖细逗趣的嗓门。
这贾氏,昨儿还累得不起今儿又生龙活虎了,比精神头到还没几个人能盖过她。
眼尖的小丫头瞧着五娘来了,一溜烟地进了里屋通报。
汤妈妈出来打了帘,乳娘赶紧上前,“怎敢劳得妈妈费心呢。”
乳娘客气,汤妈妈也不好拂了,当下笑着朝五娘行了个礼,“五小姐,太夫人刚刚还叨念到您呢。”
五娘点点头,客气地回了几句就跟着进了屋。
屋里银炭正旺,暖洋洋的。
贾氏看见五娘进来,善意地点了点头。
五娘恭敬地给太夫人行了礼,又朝贾氏拂了个礼,这才落座。
屁股刚落到锦杌上,贾氏的话就来了。
“五娘,今儿打扮的真喜庆。”
可不是,五娘一身彤红的夹竹小袄配上一定红底白边的毡帽,看上去喜气洋洋。
衣服是去年的,她嫌太鲜艳了一直压在箱子底下,今儿收拾箱笼的时候看到了,就让乳娘给换上了。
小孩子家,还是要穿的喜气像个福禄娃似得才讨喜。
果然,太夫人眼底满意的笑容层层叠叠,太夫人最是喜欢喜气的,这一身必然是入了眼。
“小孩子正是要穿的喜气才好,程妈妈,去取了那匹大红镶丝锦布来,给五娘制两套衣裳。”太夫人开口。
太夫人的相丝锦布是东突郡特有的贡品,寸金寸银,是极难得的珍品,如此东西,五娘岂敢收下。
当下连忙推脱。
府内子嗣众多,倘若只自己得了这珍品指不定要被别人说成什么样,贾氏是不会眼馋的,容氏母女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现在自己全然没有一点根基,只靠的太夫人不可能躲开那么多幺蛾子,能低调还是不要招摇的好。
眼见五娘推脱,太夫人一愣,随后笑着说道,“我老婆子上了年岁,穿这些红红绿绿的糟蹋了,倒不如你们小姑娘穿着喜气。”
太夫人说着,斜眼盯着贾氏,继续道,“前儿元娘还嚷嚷着要两套新衣,不若将布裁了给你们两姐妹各做一套?”
太夫人话毕,贾氏心领神会随即附和道,“正是,你和元姐儿一人一套,欢欢喜喜的,保管衬得跟两姐妹似得。”
太夫人一听,假意虎了脸,“原本就是两姐妹。”
贾氏掩面赔笑,“可不是,瞧我这嘴,正是国公府的两姐儿。”
太夫人和贾氏的一唱一和,五娘哪里还不明白,只觉得心底一暖,“祖母和三伯母待五娘真好。”
贾氏看着心里酸酸的,没娘的孩子最是凄苦。
太夫人心里也受不住,想起早逝的白氏,那个温婉和气的书香门第之女,到底还是国公府亏欠了她啊。
百翁居一时间陷入沉默,等到贾氏和五娘离开那股压抑的气息都久久不能消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