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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与狼共寝(2)


  那些雪花连在一起,从天空飞下来,如同雪霰鸟的白羽一样,又轻又飘地被风卷着,打着旋儿。

  申老爷子站在雪地里,看着裴锦程的背影,那步伐坚沉而极具魄力,每一步踏出去,都没有片刻的稍顿迟疑,太过坚决。

  雪球突然汪了一声,跳下雪地,朝着裴锦程跑去,一边跑,一边汪汪地叫着。

  裴锦程没有回身却停了脚步,看着面前朝他撒着娇轻吠的雪球,皱了一下眉:“回去吧,去你妈咪那里,她现在能养得起你了。”

  雪球轻声地叫着,轻轻一跳,咬住裴锦程的大衣下摆,用力地拖着他,往主楼的方向拖拽着。

  申璇木讷地看着把他们的雪球送回申家的男人,那瘦削的背影,坚定而决绝。

  她想起那份声明:“申璇四年来勤奋优秀,对裴家的付出,锦程感激不尽。但我与申璇婚姻并无感情基础,无奈结合,难以继续维系,婚姻关系经双方同意,正式结束……”

  声明落款:“裴锦程”!

  “并无感情基础,无奈结合,难以继续维系。”

  想起来,她还是会一阵涩痛。

  裴锦程再次皱眉,看着雪球如此执着地拖拽,他抬手开始解纽扣,大衣的扣子一粒粒地从他手中脱落,他解得有些愤怒,有些急。

  申璇看他那样子,忙急急地顺着铲过雪的路跑过去,脚上还穿着拖鞋。“雪球!”她喊着雪球,眸中的余光却落在那个男人的背影上。

  雪球看着裴锦程开始解纽扣,竟低低地呜咽着,那双吊着的囧眼也溢满了悲伤。男人的黑色羊绒大衣扔在地上,像在雪白的宣纸上浇了一滴宝墨。

  在申璇赶到的那一刻,他已经决然地走向了大门,只有一件浅灰色羊毛衫穿在他的身上,风再猛烈,也像是吹在了一尊移动的雕塑上。

  雪球被大衣盖住,申璇把它从大衣下捞出来,大衣上还有人体的温度。雪球之前挺胖,动作本就不是特别机敏,但这时,它却迅捷地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滚到申璇脚边,雪白的毛都沾上了污湿的水渍。它咬着申璇的裤脚就往外拖,那方向,分明是大门外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

  申璇看着那个背影,风刮着她的脸,刮得生疼。胸口封缠冰冻好的那团血肉像是爆炸了一般,疼痛着漫开。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牵绊了,什么也没了。雪球也被送回了申家,什么也没了,断彻底了!

  韩启阳走过来,欲要接过雪球,申璇轻轻一偏身,躲开了那双手:“启阳,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韩启阳转身,看着申璇瑟瑟发抖的背影。她走到那片雪地里,把雪地上那件沉甸甸的大衣捡起来,同雪球一起,团在怀里,然后往主楼的方向走去。

  裴锦程望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那双原本冷冽的凤眸中的寒戾之气越发重了起来。

  深呼吸,他将胸腔里的气息吐了出来。

  她做回了四年前的申璇,在她自己的家里,有她的未婚夫,她终于回到四年前了。

  从此,两清了。

  两清了!

  申璇不发一语,闷声不响地把雪球抱上楼。雪球矜贵惯了,这边的狗屋没有G城的豪华,她便将自己浴室里的浴霸打开,给雪球洗澡。

  韩启阳回到韩家,希望父母暂时不要向申家提出结婚的要求。

  韩父当即变了脸色:“你要我们帮申家,如果不结婚、不联姻,韩家凭什么帮申家?”

  韩母也是一脸不悦:“申家四年前让我们失了面子,这次如果申小五不嫁过来,休想韩家出手帮忙!别以为我看得上她一个二婚女人,我倒要看看她进了申家的门还能拽成什么样!呸!”

  “妈!不要当着我的面说小璇子的坏话,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她!”面对父母的义愤填膺,韩启阳甚为不满。他坐在沙发上,摁了一下额:“结婚的事,先放一放,我希望韩家不要再挤对申家。”

  韩父道:“你如果答应把公司管起来,不再跟着申小五满世界跑,不挤就不挤!但你下次再敢跟着她一跑跑几年试试!”

  韩启阳看了父亲很久,只能点头:“嗯,我答应你们,以后在海城,管韩家的公司。”

  雪球一连两天不吃不喝,申璇抱着它喂它吃都没用。零食都是G城带过来的,狗粮也是,都没有换过,但它就是不吃,恹恹地趴在申璇的腿上。

  申璇一直都很宠爱雪球,现在申家的事情也差不多过去了,她这两天便更是足不出户地照顾着雪球。

  第三天了,雪球依旧不吃东西,申璇抱它的时候,它的腿都耷拉了下来,像是没了一点力气,蔫了一样。

  “雪球,吃点东西吧,好不好?”她摸着它的毛发,顺了顺,“爹地要给你减肥,也只是说说,没说你胖。爹地又不会嫌弃你胖,你吃点吧,啊?”

  手心里窝着的是它训练时候才吃的饼干,平时它都喜欢极了,这时候却闻了一下便偏开了头,嘴里呜呜着,连汪汪声都叫不出来了。

  申璇不知道那几天她离开的时候雪球有没有吃过东西,但现在它这样子,让她心疼得很。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心里暗暗知道,雪球不吃东西是因为裴锦程。从那天雪球望着裴锦程的出租车离开后,它就一直消极抵抗,这呜呜的哼唧声,像极了那天他离开后它伏在地上叫的声音,只是那时候声音很悲怆,现在却有些绝望和无奈。

  她竟是懂它的。

  雪球是不想离开G城的吧?它是想回G城吧?

  “锦程,我把雪球送回G城给你吧。它不吃东西,它不肯跟我。”电话里,她说话的声音开始轻轻地抖,像是冷着了。

  “雪球是申家的,是从申家带到G城的,现在送回申家,也是应该的。”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淡,并不因为她的情绪而起伏,他在说一个前因和后果的道理,一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她难过地捂上嘴,声音抖得厉害,有些哽咽:“可是雪球现在不吃东西,它快要饿死了。它一点也不喜欢我,不想跟我在一起。明明是G城带回来的零食和狗粮,它就是不肯吃。它是在裴家长大的,就让它回裴家吧。”

  “申璇。”他喊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却不像曾经喊她名字那样带着薄怒,而是像对着一个陌生人,如同一个陌生得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人一样。他喊了她的名字,没有刻意的友好,更没有嫌弃的生疏,她的名字在他的声音里,不过是个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申璇,雪球的确是在裴家长大的,但它是申家的狗。申家和裴家现在已经没有了关系,在裴家的东西,你都该带走。它吃不吃东西,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已经将它交还给你了。”

  “可是它很小就离开了松狮妈妈,跟裴家那边的感情更深,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它扔到海城来?你怎么可以这样!”申璇不可遏制地冲着电话吼,激动地吼。她的声音很大,大到楼下的人都能听见她在楼上的房间里和人打电话吵架。

  他凉薄地反驳着,只是凉薄,连讽刺都没有:“感情不能代表什么,它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就像你一样,不是吗?”

  申璇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嘚嘚嘚地响着,这声音像在敲小钉子一样,一颗颗地敲进她的脑袋里。他这样平静无波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被人抽筋剥皮。

  他不再要求她要学谁,不再要求她温柔,不再要求她要会做饭,学做一个贤惠的太太,他对她,再也没有任何要求。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锦程,雪球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今天是第三天了,我马上把它送回G城好不好?你帮我照顾着它,好不好?”

  他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我很忙,没时间照顾一条狗!如果它真的不肯吃东西,你就饿死它好了。”说完挂了电话。

  如此绝情!

  她像不相信一般,又拨了他的电话,等他接起来,她不管不顾地吼他:“我不管,雪球你也有责任照顾!”

  他并不理会她,平静道:“我没有责任,我的责任早已尽完。雪球是你的责任,而非我的。我再说一次,它是申家的狗,不是我裴锦程的狗。从它离开裴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我没了任何关系!它只是你的责任,是死是活都是你的责任。申璇,你离开的时候就应该把属于申家的东西全部带走,难道不是吗?我如今不是你的什么人,凭什么要帮你尽责任?”

  她一时愣住。

  他继续道:“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会把你的号码、申家的号码列入黑名单。申小姐,请自重!”

  他再次挂断电话,她的手机却已经落到了地面上。

  申小姐!

  申璇手里窝着饼干,抱着雪球躺在了一起。

  到了饭点,用人来叫她,她说不吃。

  雪球眼巴巴地望着她。

  一个又一个饭点过去,直到第二天中午,申璇滴水未进。

  雪球巴巴地舔着申璇嘴唇,屋子里的暖气已经把她柔嫩的唇瓣干出了裂口。雪球拱着她的脖子,它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去蹭她的下巴,心疼地轻轻叫着。

  申璇沉沉地呼吸着,并不理会。

  雪球眼睛并不大,又被毛发遮了不少,但是水汪汪的,它巴巴地看着申璇,最后只能妥协。它踉跄着爬到申璇摊开的手心处,吃着里面的饼干。

  申璇坐起来,抱起雪球,下床去拿水,一点点地喂。一边喂,一边摸着它的头:“雪球,以后别这样了,别人不爱惜你,你要爱惜你自己。你不吃东西,我好伤心。以后你不吃,我也不吃。”她说给雪球听,也说给自己听。

  雪球一边吃,一边望着申璇。吃了一阵,申璇便不喂了,怕它久没吃东西,吃多了会受不了。

  申璇像个没事人一样,下了楼。

  过几天便是农历新年了,海城人很重视,快到年关的时候,总会开始计划走礼的事情。不管是重要关系还是家族间,总是少不了一些客套和礼数。

  申老爷子见申璇下了楼,急忙放下手中的名单,去叫素姨弄点吃的过来。

  申璇抱了抱他:“让爷爷担心了。雪球太小,我不能看着它这么不吃东西。”

  “唉!”申老爷子叹了一声,有点无可奈何,“一家子都这么倔,连只松狮都养得这么倔。”

  “以后不会了,它会乖乖的。”申璇松开老爷子,坐到了位置上,素姨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子。

  申璇若无其事地吃起来,申老爷子看得一阵皱眉。

  同样是农历新年,G城的裴家各房也在拟着名单。裴锦瑞多日来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地暴躁。

  他越来越讨厌和憎恶自己的人生,总感觉被人压着一头,无法真正地挺身。虽然他在外面也风光无限,但一回到裴家,左右都让人喘不了气。

  申裴两家再无往来。

  这一段话几乎逼得他抓狂。他眼睁睁地看着申璇在海城挣扎,本想过去施手援助,好让对方记他一个恩情,却又怕爷爷那双慧眼识破他的作为。

  这家里向来无人可以忤逆老爷子,他更是不敢当那只出头鸟。

  哪知他这边还在郁结,海城申家已经死灰复燃,他才隐隐觉得事态不对。

  他打听过,申家前段时间在海城几乎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邱铭俊那点狼子野心表现得太明显,几乎让关注申家的人都知道了。邱家想要申家的矿,可结果邱家没得着好处,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这后面又是谁施的援手?

  裴锦程!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锦程!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裴锦程居然敢拂老爷子的意去帮申家?这件事,他必须要让爷爷知道,他必须要借着这件事打压对方。

  可现如今他却没有一点理由,不敢直接去爷爷面前说,怕爷爷说他是兄弟内讧。他应该怎么办?

  裴锦瑞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可以借爷爷之手废掉裴锦程的继承人之位的机会。

  他苦苦地等待着,却让他的等待越走越远。

  腊月二十九,海城大雪。

  一片别墅区都挂上了红灯笼,门上贴满了金边的倒福字。很多家里有老人的,都让老人亲笔写了对联贴起来,抑或找些有名气的书画家讨了字画,贴起来。

  农历新年便在这雪海中绽开了一簇簇的红,艳艳的红,喜庆的红。

  申家辞旧迎新,值得庆贺。

  申家上下一片欢腾,自是有许多来走动的人,门庭若市。

  申璇帮着父母打理公司,没日没夜地组织着会计师进行资产核算,想在放假前把一切数据都重新整理好。趁着几天大假,她要把来年的计划做好,年初八一上班,她便要将公司洗牌。

  然而申家老爷子的别墅里,三房不满申请破产,要求申璇回裴家,请裴家的人拿资金出来挽救三房的企业。理由是,申璇在裴家四年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点钱也不算什么。三房还责怪申璇四年前把申家害得那么惨,现在什么也没有捞着,干巴巴地回到申家来白吃白住,凭什么?就算要和裴锦程离婚,那么离婚的财产也必须协议分配。申璇在裴家四年,凭什么一样东西没捞着,就这样回申家来了?

  申老爷子指着三房媳妇:“人家裴家仁至义尽!申家的矿、申家的股份、申家的契约一样没要,包括当时帮申家解决的矿难,都没有说过要清算。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那点钱对裴家来说算得了什么!谁不知道南方裴家是大家族,富可敌国?小五嫁过去,起码也得挖两个申家出来吧?结果她都干了些什么?一分钱都没捞着!大街上随便拉个三流明星都比她有手腕!白给人家糟蹋了几年,还弄个二婚的破名声!”三房媳妇越说越气愤,直到看到申老爷子被气得接不上话,轰然倒下才住口。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本该是举家团聚的时候,申老爷子却突发心脏病,性命垂危。

  申璇突然记起裴锦程认识一个很权威的心脏科医生。

  给裴锦程拨了电话过去,那边通了后,她马上说:“裴锦程,你别挂!”

  裴锦程那边很吵,似乎有很多人:“申小姐,你太无趣了!”

  申璇无视裴锦程的轻蔑,低声乞求:“锦程,求你别挂,你能不能把Adis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裴锦程淡淡地哦了一声,带着疑问。

  申璇急急道:“我爷爷犯了心脏病,你把Adis电话告诉我,好不好?”

  裴锦程报了一串数字,申璇连声说着谢谢,挂了电话后,迅速拨了国际长途。对方却在寥寥几句英语交谈后,婉言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