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单的语言在会说不同的字词后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他现在可以拿着故事书，把裴锦程讲过一次的故事照着再读一次，当然那些字都是不认识的。他是靠背诵，记忆力超好。
裴锦程总是在想，裴小单的记忆力这么好，怎么会不闹着要申璇呢？裴小单在申璇消失一段时间后，就再也不提及要找妈咪了。
车子再次停到申璇的别墅前。裴锦程打开中控锁，用下巴支了支，看向窗外：“你妈咪回来了。”
裴小单一偏头，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大门，他眼里一涩，别开头，不肯下车。
裴锦程对裴小单的反应有些吃惊，这个地方儿子不可能不知道，虽然他在未得知申璇回到马赛的时候并没有带儿子来过。才一年多没来，儿子难道就真的一点也没有印象吗？
“小单，妈咪回来了。”
“你不是说妈咪不要我了吗？”
“那你想不想要妈咪？”
裴小单抿着嘴，不说话。
申璇家的大门被拉开，裴锦程目光睃过去，自己车子副座的车门已经被拉开了。裴小单下了车，没有关车门，只是站在车门外，静静地看着大门口开出来的车。
裴小单虽然长高了不少，但始终还是个孩子，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
申璇坐在车里，一眼便看到了裴锦程的车，还有在副座车门边的孩子。他站在车门外，定定地站着。今天裴小单穿了件polo衫，淡绿色；下身穿了条牛仔棉的中裤，脚上一双网状运动鞋。看起来比一年多前瘦了些，还是很结实，个子高了不少，依旧帅帅的，只是比其他两岁多的孩子要高一些。他站在车门边一动不动，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的车子。
申璇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在那双眼睛的注意下，又一点点地开始下雨，把砌好的墙泡了个稀烂。
“停车！”
司机脚下的刹车一踩。
裴锦程看到那辆车停下，心口一提。他没有下车，申璇不想再见到他的意愿太过于强烈，其实这次过来，他也是一时冲动。再这样下去，大家是不是都不能再好好生活？
申璇的车门打开，细跟的高跟鞋走下来，是裸色，细带绕着脚踝，很素净的颜色；衣服仍是职业装，绾着头发。看来她是要去公司。
裴小单没有冲到马路对面，只是看着申璇。
申璇一步步地朝着裴小单走过来，快到的时候，裴小单退了一步。
申璇轻轻地喊了一声：“小单。”
裴小单轻轻地一别头，不看申璇。
申璇抵不住裴小单这样的态度，她蹲下身子，去拉裴小单的手：“小单。”
裴小单转过头来，眼珠里亮晶晶的小水珠眼看着眨巴眨巴就要落下来，却愣是生生地锁在眼眶里。他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妈咪为什么不要小单？”
申璇一把搂住裴小单，圈在怀里。这是她的小肉包啊，都长大了，说话虽然还是这样轻声细气，带着奶味的童音，但表述能力比以前好了很多。她记忆中的小单，依旧是只会说“又又”，现在他大概已经不会再那么说了吧？
“小单，妈咪没有不想要你，没有不想要。”
裴小单轻轻一吸鼻子，那一声抽气的声音，让人听着心疼：“可是小单找不到妈咪。”
申璇把裴小单的小肩膀握住，面前是她的精雕玉琢的小东西，黑水晶一样的眼珠子就映在水汽氤氲的水光之下，她的心间被刺疼了：“妈咪是去外地工作了。”
“可是小单打不通妈咪的电话了。”
“小单……”
裴小单努起了小嘴，哼哧一声：“以后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申璇听到这句话，突然震得背后一身冷汗：裴锦程曾经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申璇脸部的肌肉都僵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要到孩子的抚养权，她也不想和裴锦程再有往来，但是当裴小单说出这一句“我就再也不要你了”时，她还是害怕得不知所措。
申璇脑子里还在想着该如何时，裴小单已经抱住了她的脖子：“小单要妈咪，喜欢妈咪，想妈咪。”
申璇低下头，眼睛磕在小单的肩头上，低声啜泣。
“妈咪，小单要请你吃饭。”
申璇看着裴小单，小家伙一双眼睛一如既往地纯净，忽闪忽闪的极漂亮。
“请我吃饭？”
“嗯，小单有钱。”裴小单用力地点头。
申璇被儿子这样一句话引得破涕为笑，立即打电话给司机，说下午自己去公司。
裴小单用力拉后座的车门，申璇帮了一下忙，小单顺手把前门摔上，推着申璇就坐上了后座。而后自己抓着后座椅，小长腿蹬了几下，也爬上了后座。申璇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前排的裴锦程，伸手帮裴小单关上了车门。裴小单哧溜一下就爬到了申璇的腿上，赖着不下来了。
裴锦程问：“阿璇，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申璇回答。
裴小单打岔：“爸爸，我要回家拿东西，你开车。”
裴锦程仿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发动引擎，开车回家。
裴小单一到了家里就推开车门，甩着他的小飞毛腿往楼上跑去，不一阵抱着一个大瓷猪跑了下来。到了车门边，他踮着脚把罐子递到申璇的手上，又抬起小长腿就往后座上爬。在申璇腿上坐好后，小单很大人范儿地说：“爸爸，去最贵的餐厅。”
裴锦程愣了愣：“最贵的？”
裴小单大气地展了展肩，坐在申璇的腿上，拉着申璇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腰，把自己弄得像块膏药似的黏在申璇的腿上，斩钉截铁地对裴锦程说道：“最贵的。”
裴锦程知道裴小单抱的那只猪里面全是他平时存的钱，因为有次裴小单问他：“妈咪呢？”
那时候裴小单才十五个月，会说的话还不多，他以为那么小的孩子没什么记性，便说：“妈咪嫌弃你吃得多，只知道自己吃，不请她吃饭，所以不要你了。等你有钱请你妈咪吃饭了，她就会回来了。”只是一句玩笑话，也是为了打发儿子整天不停地问“妈咪呢，妈咪呢”的敷衍话。
但是从那时起，裴小单一收着钱就开始往他的大瓷猪里装，不管是纸币还是硬币，一个都不放过。裴锦程有时候为了逗他玩，便说：“小单，你有这么多钱了，请爸爸吃个冰激凌吧？”
裴小单便像防贼似的，把大瓷猪藏进了书柜里。
他开玩笑地跟钟妈说，应该把裴小单那只大瓷猪换成一只铁公鸡，真的是一根毫毛都不肯拔，长大了若是做生意，肯定是个精于算计的家伙。
没想到如今他倒是大方了，不但拔毛了，还打算把整只猪毛都拔干净，真要成了一只毛都不剩的瓷猪了。
“妈咪，你想吃什么呢？”小单转过脸，望着身后的申璇，“你喜欢吃冰激凌吗？”爸爸总想吃冰激凌，不知道妈咪是不是也喜欢吃。
“小单喜欢吃什么呢？”
“小单是男人，妈咪是女人，男人当然该让女人选择喜欢吃的东西。”
“呃……”申璇真想就这样抱着小单算了，就这样算了。是不是儿子想吃冰激凌呢？“那妈咪想吃冰激凌。”
“爸爸，去吃最贵的冰激凌。”裴小单很有主见地安排着。
裴锦程没料到申璇没有像以前一样不见他，或者是故意排斥不搭理他，而是如此难得地平和：“阿璇，中午饭没吃，光吃冰激凌不好吧？伤胃。”
裴小单一听妈咪没吃午饭，光吃冰激凌要伤胃，就忧心地一皱眉，奶声奶气的声音像是放进了糯米糍里，又甜又软：“妈咪，我们吃了饭，再点一个最贵的冰激凌吧？”
申璇扑哧一笑，这孩子，为什么什么都要最贵的？遗传裴锦程的吧？
“好，都听小单的。”
裴小单是个不安分的小孩，他翻过身，面对面地坐到申璇的腿上：“妈咪，小单好想你，你以后别走了。小单会努力存钱请妈咪吃饭的，等小单长大了，会赚很多钱给妈咪吃饭。”
“小单。”申璇揉着宝贝疙瘩的头，弯着嘴角，柔声说道：“小单，你才不到三岁呢，这些事，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啊。”
裴锦程听着申璇如此说话的口吻，心里不由得发软。说真的，他是再也不敢数落申璇了，这女人，现在根本就激将不得。上次才骂了她那么几句，第二天就找不着人了。他可不想再等上个一年半。
申璇有电话进来，她对着裴小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裴小单便点了点头，捂了一下嘴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哥，嗯，对啊，挺开心的。啊？哦，婚纱啊，选好了。嗯嗯嗯，那晚上联系。好的，再见。”
哧！吱！
突然一声刹车响起，裴锦程心口一缩，用力踩下了刹车。
申璇即时护住了裴小单的头，本能地紧紧把孩子圈在自己怀里，自己把头用力埋下，尽可能用多一点的面积去挡住孩子的身体。
“裴锦程！”
裴锦程呼了口气。他揉了揉脸，手掌从脸上拉开，转过头，看着后座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女人，沉声喝道：“申璇，我跟你说清楚，你想要这么抛下我跟小单去结婚，那是做梦！”
申璇懒得理他，把儿子抱得紧紧的。
有着钢琴叮咚声的法式餐厅里，申璇想帮裴小单切牛排，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孩子最美好的成长阶段，小单已经不需要她帮忙就可以将牛排切下来，也可以在吃东西的时候准准地喂进嘴里，可以保持嘴周围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把黑胡椒和番茄酱弄得满嘴满手都是了。
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了躲避一个男人，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
裴小单把自己切好的牛排跟申璇一起分享，裴锦程感觉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真是白养了，儿子一点也不心疼他！
在申璇的印象里，裴小单依然很爱吃牛排，但嘴很刁，不好吃的肯定入不了他的口，也不知道今天中午这顿饭会贵到什么程度。
裴小单一直告诉申璇：“妈咪，你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妈咪，你想吃什么，就点，小单有钱。
“小单有很多钱，妈咪，别怕，点你喜欢的。
“妈咪，你一定要吃好，小单真的有很多钱。”
裴锦程没想到自己曾经的一句玩笑话，居然在孩子心里留下了这么深重的阴影。
申璇一直看着裴小单旁边的大瓷猪，兴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裴小单最后放下了刀叉，肉乎乎的小手在大瓷猪上拍了拍，天真地扬着小下巴，倒有几分小大人的气势：“妈咪，这些都是小单的钱，专门给妈咪存的。这顿妈咪吃好了，再也不准离开小单了。”
裴锦程看着申璇的眼泪簌簌而落，像突然下起的雨。
申璇转头看一眼裴锦程，欲言又止。
裴锦程叹息了一声，对着裴小单侧支了一下下巴：“小单，你去上个洗手间。”
裴小单扭了扭，长长拉高音调甩着长声不肯去：“嗯……我不想上洗手间。”
“去！”裴锦程又瞪他一眼，冷声只说了一个字。
裴小单对这个暴君爸爸的统治还反抗不了，只能精神不振地跳下椅子，摸了摸申璇的手：“妈咪，你好好跟爸爸说话，好吗？”他的眼神可怜巴巴，似乎在用眼神跟申璇说：“妈咪，你若不好好跟爸爸说话，小单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小单的幸福生活全靠妈咪了，谢谢。”
申璇皱了皱眉，揉揉儿子的小脑袋：“去吧。”
裴小单离开后，申璇闷头吃着沙拉。
裴锦程看着申璇的鼻尖：“阿璇，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听，我慢慢再告诉你。但是我和你有小单，这种血脉相连的东西，你想斩断也斩不断，除非你敢当着小单的面说你不是他的妈妈，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叫他永远都不要再烦你。”
申璇突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瞪着裴锦程。
裴锦程点头，嗯了一声：“对，你肯定说我卑鄙，明明是我把儿子往你面前送的，现在却要对你说这些话。但事实摆在面前，小单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他根本就是害怕失去你。
“去年你走之后，他一直问我妈咪去哪里了。我告诉他是因为他吃太多，妈咪养不起他，因为他太小气了，没钱请妈咪吃饭，所以妈咪走了。
“这个瓷猪，家里没人能从里面拿出来一分钱来。他只是收集一些零钱，或者经常问我要一些装进去。那时候他说话说不流畅，我起初不知道他要钱来干什么，后来看他每次要了钱就往瓷猪里面装，我还以为他这么小就知道存钱理财，暗自高兴过。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那是为了存起来请你吃饭的。那不过是我的一句玩笑话，孩子却记了一年多。阿璇，就算为了孩子，你都不该再婚。”
裴锦程尽力用一种低缓压抑的口吻来叙述这件让人闻之伤心落泪的故事，申璇也的确伤心落泪了，她根本不知道裴小单竟是真信了裴锦程的话，一直在存钱。
要请妈咪吃最贵的菜、吃最贵的冰激凌。
裴小单告诉她，妈咪吃好了，就再也不准离开小单了。
耳朵里原来吐字不清的“妈咪，我想你”，成了清清楚楚的带着奶味的童声：“妈咪，我想你。”
申璇用手掌撑着额头，她没敢看裴锦程的眼睛：“把小单给我带吧，行吗？”
裴锦程感觉自己和申璇的谈判进入了一个僵局，那就是不管如何，申璇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她只想要儿子，或者把儿子单独留给他一个人。
“不如这样吧，小单先跟你一个星期。”裴锦程做出了让步，“但是你也知道，小单是我带大的，我对他有很深的感情，我会想他。所以我要求我想见他的时候，必须能见到。你每天要跟我汇报他的行踪，不然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说到这里，裴锦程又强调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习惯了他在我身边，知道他的行踪，对我也是一种安慰。”
申璇马上点头答应：“锦程，谢谢。”
翌日，申璇带着小单去了公司一圈，开完会便回家让人收拾宝宝房。
吃了晚饭，便收到了裴锦程打来的电话：“阿璇，小单是男孩子，他一岁多一点我就再不让保姆跟他睡了，晚上的故事还是由你来讲。他不喜欢听公主王子的故事，你挑着一些大一点孩子听的故事给他讲。要不然我给你送几本书过去？”
裴锦程不一阵又把电话打来，希望裴小单可以每天九点半之前准时睡觉，有利于骨骼生长。
申璇都一一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