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程穿得很酷，中长的羊绒大衣领立着，双手揣在口袋里。虽然大衣的颜色和儿子不同，是墨蓝色，但他跟儿子围着同款的亲子围巾，走哪里都让人知道他们是父子，这标志很明显。
但是父子两个都很高冷。
裴小单不黏人，裴锦程也不跟儿子亲昵，父子两个一大一小并排走着，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兴许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模仿，所以走着走着，裴小单就把小手也揣进了衣兜里，两父子的姿势动作真真的是一模一样。
裴锦程觉得，为什么米其林轮胎般的手臂和腿都可以消掉，话却不会说呢？
“裴小单，你今天去跟你妈咪说，就说你觉得自己的名字太难听了，让她给重新起个高大上的名字。小单，小单……土不土啊？”这时的裴锦程全然忘了这么土的名字就是他起的。
裴小单看着路面上的车，抬手一指。有动作，却仍高冷得不说话。
裴锦程真想一脚把这个怂儿子踢回去，真不中用！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坡路，已经能看到申璇家的大门了，雪球还伏在门口。裴锦程记得当时在他自己的别墅里摸着雪球的毛说：“雪球，你真是裴家的好雪球。你天天去找你妈咪，她迟早会回来的。你在那里守着，免得那个靳斯翰天天想勾搭你妈咪。”
雪球简直是只灵狗狗，狗儿子比亲儿子要中用多了。
申家大门拉开的声音都能听见了，有车子开了出来。
裴小单突然感觉自己步子一个踏空，一双脚都离了地面。他双眼一瞠，原来是狐狸爹地把他抱了起来。他真是很不喜欢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爹地阳奉阴违的做法。他若是继续这样利用身边的亲人，到最后是不会有朋友的！
裴锦程抱着儿子，故作悠闲地往申璇别墅的方向走去。他换了一只手，让漂亮可爱的儿子给申家别墅开出来的车子甩了个美丽的正脸。他自己的嘴角也扬了扬，心说：“看吧，这是我儿子！多漂亮，多正太，想不想抱？想不想，想不想？”
唰！车子从他身边直直地开过，裴锦程嘴角的弧度也在一秒钟收下，小声道：“裴小单，你明明看起来瘦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重？下来自己走！重死了！就知道吃！”
“呃……”裴小单挣了几下，就要下地。
裴锦程嫌弃地把儿子放在地上，哟，脾气不小啊！
裴锦程第一次知道申璇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久都不见儿子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内伤了。
也是无心插柳，他这天有点闲，就带着儿子、钟妈、小英一起去外面的餐厅吃饭，因为他不想抱着儿子，有她们在，他省力。
因为他心情不好，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十四个月大的儿子已经会自己拿勺子了，他不准钟妈和小英喂，小家伙一个人吃得也很高兴。他除了不会说话，其他各方面都不错。
餐桌每一卡位都隔有小帘子，这边安静，便把另外一边的声音听了个清楚。
是申璇的声音。他不会听错，就算他过去这半年都没有和申璇说上一句话，但就算是她的声音感冒发哑了，他也听得出来。
他伸着食指在嘴边，向钟妈他们做了噤声的手势。
钟妈和小英会意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切着牛排。
“阿璇，锦程可能就是想让你去看看孩子，你难道就放心吗？”靳斯翰并没有跟裴锦程谈过，他不是那么大方的人。孩子一天天长大，这真让人忧心，怪不得裴锦程当时说自己争不过他。现在孩子还小，要是以后大点了呢？再怎么说也是母子，如果申璇舍不得，不如干脆趁孩子还小，把抚养权争过来好了。
申璇皱了皱眉，切着牛排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后干脆放了刀叉，抿了口红酒：“开始我也挺不信他的，毕竟他一直是个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但是后来我看到雪球、钟妈、小英都过来了，我也放心了一点。这么多人过来，他必然有大房子，儿子跟着他不会吃苦。而且后来也证实了，他住的地方是旧港一套顶级别墅。没点人脉，上哪里去租或者买那么好的房子？比我现在住的地方都豪华。儿子有那么大的地方住着，有那么多人管着，我还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吗？其实他能把儿子带得那么好，我已经很放心了。”
靳斯翰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把宝宝的抚养权争过来？”
申璇摆了摆手：“不要了，做人哪能那么自私，什么都论着自己心里舒服不舒服怎么行？争宝宝的抚养权只是为了让宝宝过得更好，宝宝跟着我，不一定有跟着他好。而且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孩子过得那么幸福，养得这么好，我再去抢抚养权，就太不是东西了。离婚了也没必要把脸撕得那么破，那种生活方式，让人累。”
靳斯翰轻轻地嗯了一声：“明天珠宝展show场我晚上替你去看一下好了。”
申璇摇头：“我去，你别去了。这次你联络了那么多大牌明星帮我走show，我哪好意思总是让你替我奔波。”
裴锦程听完，一口血真真的差点冲出嗓子眼。他当初就想着给儿子个好点的环境，不让儿子跟着他吃苦，结果这一条居然害得他半年没跟申璇说上一句话。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早知道他当初就要覃远航那套破公寓好了，也不让钟妈和小英过来了，大不了自己带！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瞪了裴小单一眼，小声道：“给你取什么小单，我看应该给你取个裴钱货！”
裴小单舔舔小嘴周围的番茄酱，吧唧了几下，就要从宝宝椅上下来。钟妈看裴锦程正生气，就不敢说话，赶忙把小单从椅子上抱下来，小家伙从帘子里跑了出去，钟妈赶紧去追。
等钟妈追到裴小单的时候，发现小家伙已经将自己满嘴的番茄酱都蹭到了申璇雪白的裙子上。他胖乎乎的小手上还有牛排的黑胡椒汁，也摸了申璇一裙子。他张着手，正可怜巴巴地望着申璇，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ma！ma！”
裴小单虽然没有以前胖，但肉长得很实在，小脸依旧肉嘟嘟的。餐厅里有空调，他脱了外套，里面是件蓝色小毛衣，围着宝宝围兜。
他才十四个月大，虽然会自己动手吃饭，但偶尔急起来，也恨不得要用上手。裴锦程给他切的牛排粒他半天都舀不起来的时候，只要瞄到裴锦程没看见，他便用手帮忙将牛排粒放进勺子里，然后再捧着勺子，伸着脖子把美味的牛排粒喂进自己嘴里。钟妈和小英看见了也不会告状，所以一餐饭吃下来，裴锦程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单吃饭的样子是对的，就是嘴和手都脏得不行。
申璇看着仰着花花的小脸看着她的小家伙，听到他嘴巴里单音地喊着“ma，ma”，眼睛就发酸。一直都努力保持优雅仪态的她，嘴角在抖动中往下垮，然后贝齿咬着下唇，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泪掉到了小家伙的脸上，申璇又伸出手，轻轻帮他抹干净。
裴锦程跟着出来站在了钟妈身后，钟妈瘪着嘴站在原处，难受地抹着脸上的泪水。裴锦程扶着额呼了口气，却没有走过去。
靳斯翰还没有从讶然中醒过神来，他只看着申璇不出声地掉眼泪，低着头帮一个扶在她膝盖上的小男孩擦着眼泪，他大呼一口气，侧过身去就看到裴锦程。他心道：胜之不武！
裴锦程的确胜之不武。因为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申璇，而且儿子从来都没跟申璇打过招呼，他根本没有想到儿子会认得申璇。
申璇的珠宝展一个季度一次，他都把视频录下来给儿子看，并告诉他：这是你妈咪。也许儿子也能听出自己妈咪的声音吧？
申璇的手在裴小单脸上抹了抹，她的手指上也沾了番茄酱，这一来二去，把孩子的脸抹得更花了。
裴小单是循着声音找来的。这个和自己妈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哭什么呢？他哼哧哼哧就要往申璇的腿上爬。他不爬还好，这一爬申璇更受不了了。儿子都十四个月了，她从来都没有抱过他，孩子往她身上一爬，她本能地就想去抱。
裴小单不会说话，只知道两片嘴皮子“ma，ma”喊个不停，发音也不是很准，手上的黑胡椒汁也摸了申璇一脸。
申璇抱着裴小单，凑近了一看，心脏更是揪扯得生疼：这小嘴巴长得可真像她。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几乎用整个手圈住了自己的孩子。她用手掌托着孩子的头，用自己的脸靠在孩子的脸上，从未抱过自己亲生骨肉的她，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妈妈一样抱着孩子，安静的餐厅里，只听见隐约而悲怆的啜泣声：“宝宝，宝宝。”
裴锦程走过去，手掌抬起来，抚着儿子头顶的黑发：“阿璇，他叫小单，孤单的单，还没起大名。”话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申璇抱着孩子，没有偏头看裴锦程，而是把紧抱着的儿子推开了些，给儿子一转身，指着桌子对面的靳斯翰：“小单，这是靳叔叔，是妈妈的好朋友。”
裴小单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见到靳斯翰，拍了拍胖乎乎的小手：“su，su。”
靳斯翰高兴地长哎一声，像是在讨好小家伙一样：“小单，想吃冰激凌吗？”
裴小单不会说话，却不代表听不懂。这时候一听冰激凌，裴小单就两眼放光了，“su，su”地叫个不停。
“叔叔马上去给你买。”
裴锦程脸都黑了！他感觉自己今天做了一个特别错误的决定，他之前说的那个名字一点也没错——裴钱货！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他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敢情是送出来给别人联络感情了？
裴锦程余光都不瞄靳斯翰一眼，严肃地睨着申璇怀里的裴小单：“小单，爸爸是不是说过，不可以吃冰激凌？”
裴锦程的确没有指责靳斯翰的权利，现在变成这样，是他自作自受。
裴小单皱着眉看着裴锦程，似乎根本听不懂，然后转过头去。现在小蝌蚪终于找到妈妈了，有了依靠了，不再是小单了，可以不要爸爸了。
申璇拿着餐巾帮裴小单擦着脸上的番茄酱：“小单，我们去卫生间洗手好不好？”
靳斯翰站了起来：“我带小单去吧。”说着便朝着裴小单一拍手：“小单，叔叔带你去，好不好？”
裴小单之所以没有享受到冰激凌，是因为他还太小，完全没有分清楚，有时候能给自己买东西吃的人，并不一定是有权利这么做的人。
就在裴小单兴高采烈地朝着靳斯翰伸出手的时候，裴锦程冷着脸从申璇手里一把将儿子抱了过去。他转身就走，走到钟妈边上说：“钟妈，跟小英说买单。”
申璇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腿上还有儿子刚刚坐在上面的温度，手心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裴小单的小脑袋搭在裴锦程的肩膀上，伸着手：“ma，ma！”
申璇跟着就冲了出去，冲到楼下的时候，哪里还有那父子俩的身影？
人没得到过就不会有贪欲，没有拥有过的人，是没有资格评判失去的人所体会到的痛苦的。
申璇的白色小礼服裙子上还有番茄汁，还有儿子的手印，脸上还有黑胡椒的味道，她站在街口，看着车辆来来往往，伸手摸着脸上的酱汁，放进嘴里，尝到了黑胡椒的味道。这么小的孩子，裴锦程居然给他吃黑胡椒的牛排！
手指从嘴里出来，手掌却捂住了嘴。她只是，想着可以再多抱一下。
好沉！
明明书上写的，十四个月的孩子体重就是九千克到十二千克，可是小单哪里才十二千克，起码要重两千克。
小单……
裴锦程也没有给认真地起个名字吗？
裴锦程抱着儿子坐在车里，看着申璇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追出来。一月的马赛还很冷，晚上只有三至五度，她就站在路边，捂着嘴哭，向着四周张望着。
他抱着儿子下了车。
申璇看着裴锦程抱着儿子朝她走过来，眼睛一眨，模糊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了。小家伙看到她就伸着双手，整个腰都要飞出来了。她笑弯的眼里，又开始模糊了。
“阿璇。”裴锦程走近了，喊了一声。
即便他不这样轻轻唤一声，申璇也知道是他来了，只是多了一声叹息而已。
申璇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曾看裴锦程半分。那份冷意，裴锦程清楚地感受到了。
“阿璇，当年那些事是我不对，我们之间的误会一下子说不清楚，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外面冷，不如就在这家餐厅里，我们进去说？”
以裴锦程的性格，这样一席话，当着钟妈、小英还有靳斯翰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此时只有申璇一个人，儿子也不会说话，他说起来也很真挚。
申璇伸手摸着小单的脸蛋儿，嘴角弯着，对裴锦程说的话却是冷凉入骨：“别跟我说那些了，即便当初你是受人蛊惑误会了我，或者你得了绝症快死了，又抑或是受人胁迫逼不得已，我都不想再跟你谈任何关于过去的种种。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再和你有交集，即便……有孩子。其实见过大千世界后，回头想想，你也不过如此。”
申璇的话说得狠绝，可相较于裴锦程曾经说出口的那些，连十分之一都不及。她想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可既然已时过境迁，还是算了吧。
裴锦程要出口的话，就被申璇的话堵在心口里；抱着裴小单的手臂，绷得像铁一样，儿子正看着申璇，想往她的怀里扑，他的手却根本放不开。
恋人之间本就如此，说出去的话，不仅仅是钻进了对方的耳朵，更是变成刀刃，一刀刀地往对方心窝子上扎。
裴锦程哑口无言，即便他受人胁迫，即便他身患绝症，她也不会再听他说半个字。
申璇打了个喷嚏，这时候楼上的男人拿着她的外套追了过来，给她披在肩膀上：“快穿起来，别感冒了。”
裴锦程看在眼里，站在眼前的，俨然是一对情侣。
申璇的手已经从小单的脸上拿开，她像是没跟裴锦程说过话一般，拍了拍肩头上的手，摇摇头，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怎么会？也不是特别冷，我还穿了丝袜。走吧，晚上去show场看看。”
申璇在裴小单脸上亲了一口，跟他说：“小单，跟妈咪和叔叔再见。说再见，好不好？”
靳斯翰也上来拉裴小单的小手：“小单，等天气热了，叔叔再给你买冰激凌好不好？呃……下次叔叔给你买飞机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