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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同生共死(4)


  她急急地说:“锦程,那天我们都喝了酒,你过来坐,你来抱着我,等回去了,我们调好身体,再生一个健康的宝宝。”

  他摇头:“阿璇,不管有没有喝酒,不管健康不健康,我都要。你如果不想要,就送回裴家给我爷爷,他一定会要的。”

  申璇的声音压下来,眼睛中泪光都是威胁:“我要,我要!但是如果你不在,我就掐死他!”

  “申璇!”裴锦程猛地抬头,凤眸里满是惶恐。

  申璇的嘴张着,合也合不拢地抽泣着:“锦程!”她哭泣着哀求:“我求你了!你来坐着,你抱着我!如果你不在,如果我怀孕了,我就掐死我们的孩子!我就掐死他!”

  “锦程,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裴家的家主。”她的手抚着他的脖颈,“爷爷对你寄予厚望,我不一样。我一个女人,没什么大作为,我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不会太伤心的。锦程,你不一样。”

  “一样!”他捏住她试图悄悄去解安全带的手,郑重道,“阿璇,都一样!你和我一样,对每个人都很重要。你更重要,阿璇,你更重要!如果有了孩子,你就是我孩子的母亲,你比我重要!我比你自私,所以你稳稳地坐在这里,这个位置怕是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我到前面去,你坐在这里!”

  申璇伸手拉住他:“不要!”她看着斜倾的走道,万一他走过去时没走稳,就会滑倒,就会摔下去。“不要!”

  “锦程,你来,我抱着你。”

  他摇头:“这里坐两个人,无疑会加重倾斜。”

  “我不管!加重就加重,就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他突然一怔,看着她眼里决绝和坚持,脑子里像蒙了一般:“活着多好,说什么死?不吉利,快呸!”

  左边机翼咔嚓一声,折弯后落下一段,钢铁在石壁上刮出了火花。

  申璇一把扯起裴锦程,狠力拉到了自己腿上,紧紧地圈住他的腰,牢牢地抱住自己的胳膊,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锦程,你先抓住扶手!你抓紧!锦程,我知道你,你手臂很有力量,一定能抓得住!”

  “好!”裴锦程深呼吸,坐在申璇的腿上,紧紧握住了扶手。

  左边机翼再次弯折,尖叫声再次响彻了整个山间。

  申璇一直急促地喘气,她哪里也不看,眼睛紧紧地闭着,固执而决然!

  机翼生生折断,机身迅速倾斜着往下坠去,却因为山间的树木怪石而使下坠受阻,火花四溅。

  所有的人都尖叫着往左边倒去,裴锦程为了不让申璇太过用力,几乎把所有的力道都传到手臂上,此时机身倾斜,另一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一眼便能看见漆黑得不见底的山渊,若是安全带断掉,他们以及后面两个位置的人就会直接掉到山崖下去。

  安全带还没有断掉,但裴锦程清楚地听到了申璇座椅底座与飞机相接处发出咔的一声响。他心头咯噔一跳。刚刚机身断裂,申璇这里相连的椅子本来就有些松动,现在可能更严重了。

  “申璇,你松手!”

  申璇听到了,也感觉到了自己坐的椅子像是要被扯开了一般:“裴锦程,我不放手!”

  他争不过,只能放缓口气:“我会自己抓住前面的椅子,你松手。你这里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他的脚已经悬空,腰被申璇的细臂勒得紧紧的,有点疼,可想而知,她腰上的安全带勒得她得有多疼,更何况现在是两个人的重量都被安全带拉扯着。

  她却固执地喊道:“能!我说能就能!”

  她不知道什么重量不重量,也不知道会不会坠机,只知道她绝对松不得手,不能松手!

  她就要这样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不松手!

  “我不放手!”她咬着牙,狠狠地说话,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死死地挨着他,在嘈杂混乱的环境中,听着他的心跳声,把那些声音全都装进耳朵里,再灌进自己的心脏,增强自己的力量:“我不会放!裴锦程!我不放!”她不会放,从未放过,从一开始见到他,她就想抓住他。她一直想抓住他,抓在手里。如今他说他爱她,很爱她,她更不会放手!

  椅子左边的脚的螺丝钉突然掉出两颗,椅子严重不稳。裴锦程有些慌:“阿璇,你听我说,不要任性,你松开,我会抓住前排的椅子,我得到前面去!”

  申璇的脸贴在他的后背,破口大骂起来:“裴锦程!你当我是白痴吗?现在倾斜得有百十来度了,到前排的路都没有了,你怎么到前排去?你还想从这斜着的空中爬到前面去吗?你给我闭嘴!今天晚上,就算死,你也得跟我死在一起!”

  后排的椅子本就已经残破,此时突然断裂,听着人体砸向崖壁的惨叫声和坠落声,她抱住他,哭音越来越重,再也骂不出口了。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鼻涕流进嘴里都是咸咸的,她抽着鼻子:“锦程,我们一起死吧,我这样紧地抱着你,我们就能一起投胎。我们一定能到一个很近的地方做邻居,下辈子我们就能青梅竹马,下辈子我们就能两小无猜,下辈子,你得给我一个像样的婚礼。我要你在教堂里给我戴婚戒,说你愿意娶我为妻,我要你跟我一起跪在爷爷面前敬茶,我要你来挑开我的盖头;我再也不要和蜡像结婚。我们结婚后,再也不吵架,我会做个好妻子,你做我的好丈夫——锦程,我们一起死吧,好不好?”

  他听着她的话,心被山底来的风吹得紧缩着,又突然间膨胀起来,如此反复,酸疼难耐……

  他们都斜靠在了椅背上,他的腿长,被吊在了半空,腹部那里又是一紧,他低头看见她紧紧抓着她自己的小臂,像在抠着一般,她的手在袖子上打着滑,又不停地拉紧。好好的一件淡亮紫的金丝绒休闲带帽拉链衫,衣服上已经有了血渍。

  她的指甲竟在揪扯自己小臂上的面料时,被掰翻了,原本纤白的指节泛着青白,指关节都像是要鼓出来一般,指甲盖里流出来的鲜血把她的手和淡亮紫的衣料染得斑驳一片,看得人皮肤紧缩,心下钝痛。

  那句“不放”,就跟剑一样,刺了过来。

  他听见她在背后颤颤的呼吸,气息热热地喷在他的背心上,烫得他那被山下冷风吹冷的心都滚热了起来:“阿璇……”

  “锦程,你同意了吗?”同意了吗,下辈子,在一起?

  “好!下辈子,我给你一场像样的婚礼,我一定亲手掀开你的盖头,一定在教堂里亲手替你戴上戒指,一定在那里对你说‘我愿意’,一定做你的好丈夫!”

  她听着,泪珠无法断线,抽噎之声亦是如此:“锦程,你那时候问我,为什么不戴婚戒,其实我的婚戒一直都在手上。”她又用力地紧了紧有些痛得发麻的手臂,生怕失手把他掉下去。可是她又必须要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她会很累,所以她要不停地说话:“我无名指上的刺青,文得很深很深,是在决定跟你结婚之后去文的。”

  他心下一震!那枚一直都很刺眼的文身,竟是因为他?

  她继续道:“四叶草,有希望、有幸福的含义,即便你是个植物人,我还是觉得有希望,我还是觉得我们有一天会幸福。爷爷问我,愿意不愿意嫁给你,我说愿意,无怨无悔。”

  他虽然紧紧抓住了扶手,耳朵却已经完全被她的话锁住了,心间狂颤:“阿璇……”

  她声音一哽,鼻音很重:“我说愿意,可是我害怕,怕有一天我会退缩,怕有一天我会放弃,不肯再坚持,所以在婚礼前,我去文了刺青,我让老板给我文得深一些,要洗不掉的那种。锦程,我无名指上的刺青,就是我的婚戒,一辈子也摘不下来的婚戒。我曾经举起手,对着太阳发誓,若我有天想摘下来,就只能把手剁了。”

  他的眼泪跌落到深渊,没有声音,却有声音在心渊回响。他很想转过身去,抱住她,吻住她,跟她说:“阿璇,嫁给我吧。”

  她没了多少力气,手臂已经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臂了。她有些控制不住,她很想用强力胶将自己的手臂粘起来,用绳子捆起来,连指尖指甲掰翻了她也不曾察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到马赛的时候,曾经想过要洗,想把你抛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我怕疼,那些清洗用的东西还没有挨上我的皮肤,我就疼得大叫。我不敢洗,我想把你从我心里面挖出去,可是我怕疼,我只能放弃,继续把你装在心里。锦程,如果掉下去了,你一定要捏着我的无名指,我怕我的手指会被野兽吃掉,我怕我会找不到……我的戒指。”

  她曾经下定决心文上的戒指,不是随意就能脱下的戒指:“锦程,我珍惜这枚刺青,高于你送我的八克拉。这个刺青,于我来说,太重要。”

  他默默地听着她说话,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哪怕是她说话时的呼吸声。

  她吸鼻子的声音,也好大:“其实我好后悔当初跟你赌气。现在想想,你醒来过后,我应该温柔些照顾你,世界上又不止一种激将法有用。我可以耐心地讨好你,你也一定会看到我的优点。”

  “我还跟你说,我不是第一次,是补来的膜,其实那时候我们结婚三年多,我才……做了女人。可是为了气你跟我斗,我什么话都敢说。我好后悔,锦程,我想我应该清白一点走,不然我的人生就污秽了。”

  他的脖子像被卡住一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絮絮叨叨:“离开裴家,是我受不了你娶白珊,那时候我都嫉妒疯了。我是你的太太,我结婚的时候,连个‘我愿意’也没有听到,可是她结婚,那么多宾客到场不说,你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还亲手给她戴了那么贵重的手镯。我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我受不了你天天去茉园,我好多次都想把白珊扔进护宅河里冲走!”

  “我嫉妒她!嫉妒为什么我没有和你青梅竹马,为什么我不是和你相恋过十年的女人!明明你是我的丈夫,为什么却要对她温柔?我受不了!可我不能嫉妒、不配嫉妒,谁都说我是伤害过你的人!锦程,我好后悔,好后悔伤害过你。如果当初没有打伤你,我一定会追你,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女朋友,我申小五看上的男人,有什么不敢追的?反正你没结婚,我就有权利追!”她故意用狠狠的声音说着话,来掩饰自己颤颤的泣声。

  他们吊在半空,她抱着他,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眼泪也流在他的后背上,湿了一大片。她委屈压抑的哭声,从他的后背一波波地如同爆炸过后的气流一样震入他的心房。

  “阿璇,不会的,不会的。”他猛地一吸鼻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戒指,那也是,属于我的戒指!”

  “阿璇,我都不知道,被你追会是什么感觉。”他不是不震撼的,他真是无药可救了,死到临头,还会觉得这是幸福。

  飞机哐的一声,又撞跌下去几米。

  这次她没有吓得大哭,而是颤着声急急地说道:“锦程,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你说我骗你,我没有,从来没有!总之,我爱你!”

  他咬住唇:“我信,信!”信!会从心底发芽,长出她无名指上的那种植物,长出成片成片的四叶草。有希望还有幸福的四叶草,他都看到了。

  一声巨响之后,又是一阵电光石火的跌落。飞机右翼折断,机舱往右边倒去,突然间往右一甩。裴锦程被狠狠地甩在机舱的玻璃上,头晕目眩。第一下还好,当机身往下继续跌落,再次往右倾斜时,整排靠右的乘客几乎都被撞在了玻璃上,而裴锦程却先一步撞在舱壁上,挡住了申璇的脑袋。

  飞机下落时越发能感觉得到山与山之间的距离小了些,飞机再次摇摇欲坠,却相对安全了些。

  “锦程!”申璇发现裴锦程的手已经不再抓着扶手,她心里慌乱,却怎么也喊不醒他。她生怕飞机会再次往左边跌坠,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安全带扣松开,把裴锦程架到座椅上,把安全带扣好。

  等扣好了他的安全带,申璇才发现自己蹲在这个位置有多害怕。蹲在这个地方,若是没有系安全带,往左边跌落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她怎么会不害怕?

  他那时候还很大力地把她摁在座位上,他害怕吗?

  这山间距离越来越小,他们兴许就能安全了,就等着机长的求救信号发出去,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她清醒着,没有系安全带也没关系。她的手也快断了,抱不住他了,这样也好,她蹲在他面前,反倒轻松多了。

  这时候机舱微微右倾,她还可以靠在舱壁上,手臂也不会因为抱着他的腰感觉到疼痛了,刚刚她被安全带勒着,感觉腰都快要被勒断了。

  现在真好,她轻松了。

  看着他被安稳地拴在座椅上,她终于轻松了。她心底有那么个小小的愿望,就如同他当初还躺在床上时一样,她就希望他好好地醒过来,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会对着他笑,告诉他:“我是你的妻子,我叫申璇。”

  那个场景,她曾经预想过无数次,却在他醒来的时候,没有达成。

  天空的光慈悲地漏了一些出来,丢进了深深的山渊里,让残破的机身也见了些许光明,让绝望的黑暗中生起了些许希望。

  裴锦程的头还疼得钻心,他晕晕乎乎的,伸手能摸到额头和右侧脑的几个大包,他咝地抽了声气,手指微动了几下,又顺便摸了摸,突然不敢睁开眼睛。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吵,还有哭声。他心中陡然感到一阵害怕,怕得不敢睁眼。

  但是他摸到了腰上勒吊着的安全带,猛地睁开了眼睛。

  “申璇!”他大喊。

  他的腿往左边吊着,山底空荡幽深,下面云雾缭绕,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剩雾茫茫的一片。

  此时机身左斜,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安全带和吊在半空的腿,凤眸倏尔转红,欲要爆裂一般地睁大。

  “申璇!”他胸膛起伏着,朝着云雾缭绕的渊底恸声大喊。

  失事飞机尾端在撞击中跌落,致使飞机残骸分离,黑匣子正在寻找,飞机失事的原因需要在黑匣子找到后才能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