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何不能?难道不该好好调查吗?”
杜宾渐渐冷静下来。他本来一直挂着轻蔑的笑容,现在却低下头,扬起眉毛瞪着对方。“如果你此话当真,这样的调查难道不危险吗?”
“危险吗?”
“你用其他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表示你心中没有合理的答案。如果敌人是一大群骡,或是第二基地,几艘战舰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事实上,万一这些推论成立,有没有可能盖娅正在引诱你们自取灭亡?听好,你说虽然谢顿计划只完成了一半,但基地如今已有能力建立一个帝国,而我也警告过你,你们这样做会冲得太快太远,谢顿计划一定有办法逼你们慢下来。假若盖娅真的存在,而且身份正如你所料,那么这一切或许就是个刹车的策略。现在就退兵吧,否则你们很快便会被迫撤退。现在还能以和平而不流血的方式收场,坚持下去就会演变成悲惨的败退。我再说一次,赶快撤走那些战舰。”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老实告诉你,杜宾,布拉诺市长打算亲自登上战舰。而且,我们的斥候舰群已经飞掠超空间,顺利抵达理论上的盖娅领域。”
杜宾的眼珠几乎要爆出来。“我警告你,这注定会引发一场战争。”
“你是我们的大使,你要设法阻止。不论赛协尔人需要什么保证,你都可以拍胸脯。同时,你要否认我方有任何不良企图。有必要的话,你索性告诉他们,最好的对策便是隔山观虎斗,等着让盖娅收拾我们。你爱怎么说都行,总之别让他们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凝视着杜宾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又说:“真的,就是如此而已。据我所知,基地船舰不会登陆赛协尔联盟任何一个世界,也不会穿越属于联盟的任何空间。然而,如果赛协尔船舰离开他们的疆域,也就是进入基地的势力范围,想要向我们挑衅,就会立刻化成一团烟尘。把这点也跟他们切实讲清楚,别让赛协尔人轻举妄动。如果失败了,我们会好好跟你算账。直到目前为止,你做的都只是闲差事,杜宾,但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未来几周将决定一切。假如你令我们失望,那么银河虽大,也没有你藏身之地。”
当通讯陡然终止,影像消失之际,柯代尔脸上早已没有愉悦或友善的表情。
杜宾仍张大嘴巴,瞪着刚才柯代尔现身之处。
5
葛兰·崔维兹猛扯了一阵头发,仿佛想借着痛觉来判断自己的精神状况。他突然对裴洛拉特说:“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如何?”
“心理状态?”裴洛拉特摸不着头脑。
“对啊。我们被逮到了,我们的太空艇遭到外力控制,被硬生生拉向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你有没有感到惊慌?”
裴洛拉特的长脸显露出些许忧郁。“没有。”他答道,“我并未感到欢喜,也的确有点担心,可是没有惊慌失措。”
“我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应该万分慌乱,为什么没有这种反应呢?”
“这种不寻常的事,葛兰,正是我们所预期的。”
崔维兹转身面向屏幕,它始终锁定着太空站的画面。只不过现在太空站变得更大,代表他们更接近了。
在他看来,那座太空站外形没什么惊人之处,看不出有任何超人的科学。事实上,它似乎还有点原始——但它有办法制住太空艇。
他说:“我的思绪仍然条理分明,詹诺夫,简直怪透了!我很想相信这是因为我并非懦夫,在巨大压力下也能有优异的表现。这令我引以为傲,我想每个人都免不了。事实上,我现在该坐立不安,还会冒出一点冷汗。我们或许预期到了会有不寻常的事,但那于事无补。我们现在仍旧一筹莫展,而且可能会惨遭杀害。”
裴洛拉特说:“我可不这么想,葛兰。如果盖娅星人能从远方接掌太空艇,难道就不能远距离杀害我们吗?既然我们还活着……”
“但我们并非完全安然无事,我说过我们太过冷静。我想,他们给我们打了无形镇静剂。”
“为什么?”
“为了让我们的精神状态完好如初吧,我这么想。可能是希望审问我们,之后或许就会把我们杀掉。”
“假如他们想要审问我们,就代表他们有足够的理性。因此,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杀害我们。”
崔维兹上身往椅背用力一靠(椅背立刻向后弯曲,他们至少没有剥夺座椅的功能),双脚摆到书桌上,那里原是他的双手与电脑进行接触的地方。他说:“他们也许相当聪明,足以罗织一个自认为正当无比的理由。话说回来,他们即使影响了我们的心灵,也没有做得太过分。比方说,换成骡的话,他会让我们渴望赶快走,我们会迫不及待,会血脉贲张,每一根神经都会狂喊着赶快。”他伸手指了指太空站,“你有这种感觉吗,詹诺夫?”
“当然没有。”
“你看,我也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可以尽情地冷静分析和推理。实在太奇怪了!可是我能肯定吗?我是不是处于一种惊惶、慌乱、疯狂的状态,却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自己正在尽情地冷静分析和推理?”
裴洛拉特耸了耸肩。“我觉得你的精神很正常。或许,是因为我的精神跟你一样不正常,处于同样的幻觉中,可是这种论证无济于事。也许所有的人类全部精神不正常,通通陷在一个集体幻觉中,而宇宙则是一片混沌。这种说法同样是无法反证的,可是我们除了相信自己的理智,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然后,他突然改变话题说:“事实上,我自己也在作一项推论。”
“是什么?”
“嗯,我们曾经猜想盖娅也许是骡的故乡,或是死灰复燃的第二基地。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过,还有更合理的第三种可能性?”
“什么第三种可能性?”
裴洛拉特没有望着崔维兹,他的眼睛似乎在凝视自己的内心,他的声音则变得低沉而意味深长。“不知道从多久以前开始,盖娅这个世界就在全力保持绝对的隔绝状态。它从未试图和其他世界接触,连它的近邻赛协尔联盟也不例外。如果他们击毁舰队的传说属实,它某一方面的科学必定极为先进,而他们现在有能力控制我们,当然更是一项明证。但他们却未曾试图扩张势力,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受到打扰。”
崔维兹眯起眼睛。“所以呢?”
“这都不像人类的行径。人类两万多年的太空发展史,就是一部连续不断的扩张史。如今,能够住人的已知世界差不多都住了人。在殖民银河的过程中,几乎每颗行星都曾遭到你争我夺,几乎每个世界都跟邻邦抢过地盘。如果盖娅在这方面如此异于常人,或许因为它真是——非人的世界。”
崔维兹摇了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裴洛拉特用急切的口吻说,“我曾经告诉你,人类是银河中唯一演化成功的智慧生物,而这是一个大谜。万一事实并非如此呢?难道就不可能在某颗行星上,还有另一种不像人类那样具有扩张倾向的智慧生物?事实上,”裴洛拉特愈说愈激动,“银河中搞不好有百万种智慧生物,却只有一种是扩张主义者,那就是我们。其他的都安分守己地待在母星,隐藏起来……”
“简直荒谬!”崔维兹说,“果真如此,我们早就遇到他们了,因为我们早已登陆那些世界。他们会发展出各式各样和各种阶段的科技,大多数都无法阻止我们。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遇到任何一种。太空啊!我们甚至从未发现非人文明的遗迹或遗址,对不对?你是历史学家,请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的确没有发现过。可是葛兰,眼前也许就有一个!就是这个!”
“我可不相信。你说它叫做盖娅,那是源自一种古代方言,意思就是地球。怎么可能是非人文明呢?”
“盖娅这个名字是人类帮它取的,谁知道又是为什么?至于和地球的古称相似,也许只是巧合罢了。你好好想一想,我们被引诱到盖娅来——这点你曾经仔细分析过——现在又被硬生生吸过去,这都是盖娅星人并非人类的佐证。”
“为什么?这跟他们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们对我们——也就是对人类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