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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颠覆(1)


  爱玛·塔勒斯:……古川陀卫荷区武装维安部队的一名中士……除了这些毫无重要性的体格资料外,对此人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在某个关键时刻,银河的命运曾经掌握在他手中。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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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午,遭到软禁的三个人在一间凹室中享用早餐,该处离他们三人的房间都不远。那实在是一顿奢豪的餐点,食物当然种类繁多,而且每一样都供过于求。

  谢顿面对着餐桌上堆积如山的加味腊肠,完全不理会铎丝·凡纳比里有关反胃与腹痛的忧心警告。

  芮奇说:“那娘儿们……区长女士昨晚来看我的时候说……”

  “她去看过你?”谢顿问。

  “是啊,她说她要确定我住得舒服。她还说有机会的话,她会带我去动物园。”

  “动物园?”谢顿望向铎丝,“川陀能有什么样的动物园?猫狗展览?”

  “这里的确有些本土动物。”铎丝说,“我猜想他们还进口一些其他世界的本土动物,此外某些动物则是每个世界都有的——当然,在其他世界上要比川陀数量多。事实上,卫荷有个著名的动物园,在这颗行星上,它的评价也许仅次于帝国动物园。”

  芮奇说:“她是个不错的老大姐。”

  “并没有那么老,”铎丝说,“但她的确让我们吃得很好。”

  “这倒没错。”谢顿承认。

  吃完早餐后,芮奇径自跑到别处去探险。

  一旦他们回到铎丝的房间,谢顿立刻带着明显的不满说:“我不知道我们将被不闻不问多少时日。她显然早有计划,准备消磨我们的时间。”

  铎丝说:“其实,此刻我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比起在麦曲生或达尔,我们在这里要舒适得多。”

  谢顿说:“铎丝,你不会被那个女人笼络了吧?”

  “我?被芮喜尔笼络?当然没有。你怎么可能这样想?”

  “嗯,你觉得舒服,吃得也好。这自然会使人松懈下来,接受命运的安排。”

  “是的,非常自然。咱们何不那样做呢?”

  “听好,昨天晚上你告诉我,倘若她成功会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也许没有什么历史素养,但我愿意相信你的说法。事实上,那很有道理——即使对历史门外汉而言。帝国将四分五裂,残存的碎片将互相争斗……直到……永无止境。一定要阻止她才行。”

  “我同意,”铎丝说,“一定要阻止她。我想不出来的是,此时此刻,我们怎样才能做到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仔细端详谢顿,“哈里,你昨晚一夜没睡,是吗?”

  “你自己呢?”显然他的确没睡。

  铎丝凝视着他,脸上笼罩着阴郁的神情。“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害你整夜都在思考银河帝国毁灭的问题?”

  “还有其他一些事。有没有可能联络到契特·夫铭?”最后一句话是悄声说的。

  铎丝说:“当我们在达尔开始逃避追捕时,我就试图和他联络,结果他没有来。我确定他收到了那道讯息,可是他并未回应。也许由于某种原因,他暂时无法来找我们,但他能抽身时一定会来。”

  “你猜想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铎丝坚毅地说,“我不这么想。”

  “你怎么知道?”

  “否则我总会听到一些消息,这点我敢确定。但至今我未曾听到任何消息。”

  谢顿皱了皱眉头,又说:“对于这一切,我不像你那么自信。事实上,我连一点自信都没有。即使夫铭来到此地,这回他又能做些什么?他无法和整个卫荷对抗。倘若芮喜尔所言属实,他们拥有川陀上组织最严密的军队,他又有什么办法与之抗衡?”

  “讨论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你以为你能说服芮喜尔——用什么方法把话灌进她的脑袋——让她相信你并未拥有心理史学?”

  “我确定她明白这一点,也了解未来许多年内我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即使有这个可能。但她会宣称我拥有心理史学,而只要她做得足够高明,人们就会相信她。最后不论她说我的预测和断言是什么,他们都会根据她的说法采取行动——即使我一个字也没说。”

  “当然,那需要些许时日。她不能让你在一夜成名,或是一周之内。想要好好做成这件事,可能要花上她一年的时间。”

  谢顿正在房中来回踱步,走到墙角才猛然向后转,再大踏步走回来。“或许就是这样,可是我不知道。应该会有些压力促使她尽快行动。在我看来,她是从未培养出耐心的那种女人。而她的老父亲,曼尼克斯四世,甚至会更没有耐心。他一定感到死期将近,如果他一生都在经营这件事,他会非常希望成功之日是在他死前一周,而不是死后一周。此外……”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开始环顾这个空洞的房间。

  “此外什么?”

  “嗯,我们必须拥有自由。你可知道,我已经解决了心理史学的问题。”

  铎丝睁大眼睛。“你解决了!你发展出来了。”

  “不能算完全发展出来。据我判断,那可能要花上数十年……数世纪。但我现在终于知道它是可行的,而不只是理论的产物。我知道它能成功,但我必须要有充足的时间、太平的局势以及必要的环境才能工作。帝国必须保持完整,直到我——也可能是我的后继者——找出维持现状的最好方法;万一它无论如何都会分裂,则要设法让灾难减至最小程度。就是因为想到我的工作有了起点,却又无法着手进行,我昨晚才整夜未曾合眼。”

  88

  这是他们来到卫荷的第五天早上,铎丝正在帮芮奇穿上一件正式服装,两人对这种装束都不怎么熟悉。

  芮奇以怀疑的眼神望着全息镜中的自己,看到一个准确面对着他的反射影像,模仿着他所有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左右反转。芮奇以前从未用过全息镜,忍不住试着伸手摸了摸。当他的手穿过那面镜子,而影像的手刺入他的真实身躯时,他突然哈哈大笑,几乎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他终于说:“我看来很可笑。”

  他打量着身上的短袖袍,那是用非常柔软的质料裁制的,附有一条缠绕金丝的细皮带。然后,他用双手顺了顺硬邦邦的衣领,它像个杯子那样竖在他的耳朵两旁。

  “我的头好像是放在碗里的球。”

  铎丝说:“但卫荷富家子弟穿的就是这种东西。凡是看到你的人都会赞美你、羡慕你。”

  “我的头发得全部趴下吗?”

  “这还用说,你要戴着这顶小圆帽。”

  “它会让我的头更像个球。”

  “那就注意别让人踢它。好,记住我告诉你的话。你要随时保持警觉,别表现得像个孩子。”

  “但我就是个孩子啊。”他一面说,一面张大眼睛抬头望着她,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听你这样讲令我很惊讶。”铎丝说,“我确定你自认是个十二岁的成年人。”

  芮奇咧嘴笑了笑。“好吧,我会做个好间谍。”

  “那可不是我叫你做的事。别冒任何险,别躲在门后偷听。假如被当场抓到,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尤其是对你自己。”

  “喔,得了吧,姑奶奶,你以为我是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你刚刚正是这么说的,芮奇,有没有?你只要注意听别人说的每句话,但不要表现得像是在这样做。记住你所听到的一切,然后告诉我们,就是那么简单。”

  “凡纳比里姑奶奶,你说得很简单,”芮奇又咧嘴一笑,“而我做起来也很简单。”

  “要小心点。”

  芮奇眨了眨眼。“一定。”

  一名仆役来接芮奇(从未见过那么傲慢自大、那么不客气的仆役),带他去见正在等他的芮喜尔。

  谢顿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他也许不会看到什么动物,但他会非常仔细地偷听。把一个孩子推进那样的险境,我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

  “险境?我可不相信。芮奇是在脐眼的贫民窟长大的,记得吧。我猜想他的生存能力比你我加起来还要强。此外,芮喜尔喜欢他,会把他做的每件事都往好处想——可怜的女人。”

  “铎丝,你真的觉得她可怜吗?”

  “你的意思是她不值得同情,因为她是区长的女儿,而且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区长,还因为她打算毁掉帝国?也许你是对的,但即使如此,她也有某些方面值得我们表现些许同情。比如说,她曾有一段悲剧收场的恋情,那十分明显。毫无疑问,她的心碎了——至少有那么一阵子。”

  谢顿说:“你曾有过一段悲剧收场的恋情吗,铎丝?”

  铎丝考虑了一两秒钟,然后说:“不能算有。我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没时间心碎。”

  “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为何还要问?”

  “我有可能猜错。”

  “你自己呢?”

  谢顿显得很不自在。“事实上,的确有。我曾花了些时间来修补一颗破碎的心。至少,它裂得很严重。”

  “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又为何还要问?”

  “并非因为我认为自己有可能猜错,我不骗你。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说谎。你说了实话,令我很高兴。”

  顿了一下之后,谢顿又说:“五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过我们一直受到良好待遇,哈里。”

  “如果家畜有思想,它们也会认为受到良好待遇,虽然养肥它们只是为了屠宰罢了。”

  “我承认她正在养肥帝国以待屠宰。”

  “可是什么时候呢?”

  “我猜是当她准备妥当后。”

  “她夸口说能在一天之内完成政变,而我所得到的印象,是她能在任何一天进行。”

  “即使她有这个能力,她还得确定能够消弭帝国的反击,那可能需要些时间。”

  “多少时间?她计划利用我来消弭那些反击,可是她并未进行这方面的努力。没有迹象显示她试图宣传我的重要性。我在卫荷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任何人认识我。卫荷的群众不会聚过来向我欢呼,全息新闻里也什么都没有。”

  铎丝微微一笑。“别人几乎会以为你是因为没能出名而感到难过。你太天真了,哈里。或者应该说你并非历史学家,而这是同一回事。研究心理史学必定会使你成为一位历史学家,相较之下拯救帝国的机会倒没有那么大,对于这个事实,我认为你最好更满意点。如果所有的人类都了解历史,他们或许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愚蠢的错误。”

  “我哪里天真了?”谢顿扬起头来,视线往下射向她。

  “别生气,哈里。其实,我认为那是你迷人的特点之一。”

  “我知道。它激起了你的母性本能,何况你曾经受托照顾我。可是我哪里天真了?”

  “你认为芮喜尔会试图对帝国民众做全面性宣传,让大家接受你是个先知。那样做她必将一无所获,万兆民众并不容易很快被打动。除了有形的惯性之外,还有社会上和心理上的惯性。而且,假如那样公然行事,她等于是在警告丹莫刺尔。”

  “那她正在做什么呢?”

  “我的猜想是,有关你的消息——经过适度的夸大和美化——正在传给关键的少数人;传给她觉得对她友善,或是厌恶帝国的星区总督、舰队司令,以及具有影响力的人士。一百多个这样的人若是站在她那边,就能令忠贞之士困惑好一阵子,足以让芮喜尔一世稳稳建立起她的新秩序,并击败任何可能发展出的反抗力量。至少,我猜她心中是那样盘算的。”

  “但我们还没有夫铭的消息。”

  “我确信他一定已经在做些什么,他不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你有没有想到过他可能死了?”

  “那是可能性之一,但我不那么想,否则我会得到消息。”

  “在这里?”

  “即使在这里。”

  谢顿扬起眉毛,但没有再说什么。

  芮奇在接近傍晚时分回来,他既高兴又兴奋,不停地叙述着猴子与巴卡鹤的种种。而在晚餐时,从头到尾也都是他主导着谈话。

  直到晚餐结束,他们回到自己的寝室,铎丝才说:“好啦,芮奇,告诉我区长女士发生了些什么事。无论她所做的或所说的任何事,你认为我们该知道的通通告诉我。”

  “有一件事,”芮奇变得满面春风,“我敢打赌,那就是她没出席晚餐的原因。”

  “是什么事?”

  “你知道吗,动物园今天关闭,只对我们开放。我们有许多人——我和芮喜尔和穿制服的各种哥儿们和穿着拉风衣裳的各种娘儿们等等。然后一个穿制服的哥儿们——另一个哥儿们,他原来不在那里——在快结束的时候走进来。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芮喜尔就转向大家,做了一个好像他们不该动的手势,于是他们就不动了。然后,她和这个新来的哥儿们走开些,这样她就能和他说话,别人却听不到她说什么。不过我继续装得心不在焉,继续逛着各个笼子,就这样凑近了芮喜尔,所以我能听到她讲的话。

  “她说:‘他们怎么敢?’像是她真的火了。那个穿制服的哥儿们,他看来很紧张——我只是很快看了一眼,因为我试着装得像是在观看动物,所以大多数时间我只是听到那些对话。他说某个人,我不记得名字,但他是个将军什么的。他说这个将军说,军官都曾经对芮喜尔的老头宣誓教宗……”

  “宣誓效忠。”铎丝说。

  “反正差不多,而他们对于服从一个娘儿们感到不对劲。他说他们要那个老头,或者,如果他生了病之类的,他应该挑个哥儿们做区长,而不是一个娘儿们。”

  “不是一个娘儿们?你确定吗?”

  “他就是那么说的,他说的差不多是悄悄话。他是那么紧张,芮喜尔又是那么恼火,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说:‘我要他的脑袋。明天他们通通要对我宣誓效忠,不论谁拒绝,不出一小时他就会后悔。’她就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她解散了整个活动,我们就全部回来了。她一直没对我说半句话,只是坐在那里,看来有点儿又急又气。”

  铎丝说:“很好。芮奇,你可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当然不会。这就是你要的吗?”

  “正是我要的,芮奇,你做得很好。好啦,回到你的房间,把整件事忘掉,甚至不要再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