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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婉达·谢顿(12)


  击败谢顿的是那个未知数。他一生都在处理已知数——不但知晓目前,还能预测未来。而现在,他最珍爱的三个人却完全下落不明。

  全息屏幕发出轻柔的嗡嗡声,谢顿按下一个开关,艾吉思便出现了。

  “哈里。”皇帝开口道。听到他声音中透着柔缓的悲伤,谢顿就知道这次通讯带来了坏消息。

  “我儿子……”谢顿说。

  “是的,”皇帝答道,“芮奇遇害了。那是今天稍早的事,他死于圣塔尼大学所遭到的一场轰炸。我的情报来源告诉我,芮奇明知对方即将发动攻击,但他拒绝离开他的岗位。你可知道,好些叛军都是学生,芮奇觉得他们要是知道他仍在那里,就绝不会……可是仇恨战胜了一切理智。

  “那所大学,你也知道,是一所帝国大学。叛军觉得必须摧毁冠上帝国的一切,他们才能重新建设。这些傻瓜!为什么……”说到这里艾吉思住了口,仿佛突然察觉谢顿对圣塔尼大学或是那些叛军的计划都毫不关心,至少现在绝不关心。

  “哈里,记住你儿子是为了保卫知识而捐躯的,这也许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芮奇战死并不是为了帝国,而是为了整个人类。”

  谢顿抬起头来,双眼盈满泪水。他虚弱地说:“玛妮拉和小贝莉丝呢?她们怎么样?您有没有找到桃源七号?”

  “搜寻没有任何结果,哈里。正如你听说的那样,桃源七号离开了圣塔尼,但它现在似乎已经失踪。它也许是被叛军劫持了,也许是做了紧急改道——此时此刻,我们根本无从得知。”

  谢顿点了点头。“谢谢您,艾吉思。虽然您给我带来噩耗,但至少您带来了。生死未卜还要更糟,您是我真正的朋友。”

  “好了,我的朋友,”皇帝说,“现在我要把你的时间留给你自己,还有你的回忆。”皇帝的影像从屏幕中逐渐消失,哈里·谢顿则将双臂叠在书桌上,伏下头来,开始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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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达·谢顿调整了一下连身服的腰带,将它稍微拉紧一点。她在位于斯璀璘的心理史学大楼外辟了一个小花园,此时她拿着一把小铲子,正在对付刚发芽的杂草。一般说来,婉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研究室,利用她的元光体进行研究工作。从其中精确的、统计性的优雅,她找到了一份安慰;在这个变得如此疯狂的帝国中,那些不变的方程式总是能使人感到心安。但是,每当她对父亲、母亲与小妹妹的怀念变得难以承受,每当研究工作也无法使她暂时忘却最近的惨痛打击,婉达总会来到这里,扒梳着经过改造的土壤。仿佛养活几株植物,便能在某一方面、某个微小的程度上减轻她的痛苦。

  自从一个月前,她的父亲过世,而玛妮拉与贝莉丝双双失踪之后,原本一向苗条的婉达,更是一路消瘦下来。若是几个月前,哈里·谢顿会为心爱的孙女失去胃口而操心不已,可是如今,他自己深陷于悲痛中,似乎也就未曾留意。

  哈里·谢顿与婉达·谢顿都有了深刻的转变,心理史学计划所剩无几的人员也不例外。老谢顿似乎已经放弃了,现在,他大多时间都泡在斯璀璘日光浴馆,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借着头顶明亮的灯泡取暖,望着外面的校园景致。计划成员偶尔会告诉婉达,说谢顿的保镖,一位名叫史铁亭·帕佛的人,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到穹顶之下散散步,或是试着引他讨论谢顿计划未来的方向。

  婉达则更加努力研究元光体中那些奇妙的方程式,以此作为一种逃避。她能够感觉到,她的祖父一生竭尽心力所创造的未来,如今终于逐渐成形,而他是对的:百科全书编者必须在端点星扎根,他们将是基地的种子。

  至于33A2D17节,从那里面,婉达能够看到谢顿所指的第二基地,或曰秘密基地。可是怎么做呢?没有谢顿的积极投入,婉达茫然不知如何进行。而家庭破碎所带来的悲痛,对她的伤害又是那么深,使她几乎没有力气找出答案。

  谢顿计划本身的成员,那五十来个留下来的死忠者,则尽可能继续他们的工作。他们大多是百科全书编者,负责追查他们需要复制与编目的原始资料,为迁移端点星这个最终目标进行准备。但唯有获得帝国图书馆的完全使用权,他们才能着手实际的工作。此时此刻,他们仅仅凭借着信心继续苦撑。谢顿教授已失去了他在那座图书馆中的个人研究室,所以其他成员获得特权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谢顿计划的其余成员(不算百科全书编者)则是历史分析员与数学家。历史学家负责诠释过去与当今的人类活动以及事件,然后将他们的发现交给数学家,后者再将这些成果代入伟大的心理史学方程式。这是个既冗长又费心费力的工作。

  不少计划成员已经离去,因为回报少之又少——心理史学家成了川陀上许多新笑话的题材,有限的经费又迫使谢顿采取大幅减薪的措施。但是过去,哈里·谢顿经常不断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所带来的信心克服了困难的工作环境。事实上,那些坚守岗位的计划成员,每个人之所以这样做,纯粹都是出于对谢顿教授的尊敬与忠心。

  现在,婉达·谢顿凄苦地想,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一阵微风将她的一绺金发吹到眼前,她漫不经心地把它拨开,继续她的除草工作。

  “谢顿小姐,我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婉达转头抬眼望去,那是个年轻人(她判断他才二十出头),站在她身边的碎石子小径上。她立刻感知他是个强壮且聪明过人的人,她的祖父作了一个精明的选择。

  婉达站起来,开始与他交谈。“我认得你,你是我祖父的保镖,对不对?史铁亭·帕佛,是吗?”

  “是的,完全正确,谢顿小姐。”帕佛的双颊微微泛红,仿佛很高兴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留意到他,“谢顿小姐,我希望和你谈谈令祖父。我非常担心他,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帕佛先生?我摸不着头绪。自从我父亲——”她吃力地咽了一下口水,仿佛难以说出口,“——过世,而我母亲和妹妹失踪后,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每天早上拉他起床。而且告诉你一句实话,这个变故也深深影响了我。你该了解,对不对?”她望向他的双眼,便明白他的确了解。

  “谢顿小姐,”帕佛轻声道,“对于你痛失亲人,我感到万分遗憾。可是你和谢顿教授还活着,你们的心理史学研究必须继续下去。教授似乎已经放弃,我是希望也许你——我们——能够做点什么,好给他一点新希望。你该知道,就是一个撑下去的理由。”

  啊,帕佛先生,婉达想道,也许爷爷是对的,我怀疑是否真有任何撑下去的理由。但她却说:“很抱歉,帕佛先生,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她用小铲子指了指地面,“现在,你也看得出来,我必须继续对付这些讨厌的杂草。”

  “我并不认为令祖父的想法是对的。我认为确实有个撑下去的理由,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

  这番话重重打在她的心头。他怎么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除非……“你能透视心灵,对不对?”婉达问完,便屏住气息,仿佛害怕听到帕佛的回答。

  “是的,我有这个能力。”年轻人答道,“我想,我一直都可以。至少,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不能。有一半的时间,我甚至不会意识到这件事。我就是知道人们在想什么,或是想过什么。

  “有些时候,”感到婉达散发出了解的讯息,给了他很大鼓励,于是他继续说,“我会接收到来自他人的灵光,不过总是在人群中,我找不到究竟是谁发出的。但我知道周遭还有其他像我——像我们这样的人。”

  婉达兴奋地抓住帕佛的手,她的园艺工具早已丢到地上。“你可知道,无论是对爷爷,或是对心理史学,这可能代表什么意义吗?我们单独一人只能发挥有限的威力,但我们两人联手……”婉达迈步走向心理史学大楼,留下帕佛站在碎石子小径上。在将要走到入口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来吧,帕佛先生,我们一定要告诉我祖父。婉达闭着嘴巴‘说’。是的,我想我们应该这么做。帕佛一面向她走去,一面这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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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婉达,我寻遍川陀,想找个具有你那种能力的人,结果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始终不知道?”哈里·谢顿简直不敢置信。当婉达与帕佛将他摇醒,带来这个惊人消息时,他正在日光浴馆里打盹。

  “是的,爷爷。想想看,我从来没机会遇见史铁亭。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不是在心理史学大楼,而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关在自己的研究室,利用元光体在进行研究。我们什么时候会碰面呢?事实上,我们的轨迹确实交会过一次,产生的结果影响深远。”

  “是什么时候?”谢顿一面问,一面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你上次的听证会,李赫法官主持的那次。”婉达立刻答道,“还记得那个目击者吗?他发誓说你和史铁亭曾经攻击那三个箍颈党。还记得他是如何崩溃,说出了实情,连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吗?史铁亭和我把真相拼凑了出来,当时我们都在推莱耳·纳瓦斯,都在逼他说实话。在他原先的申述中,他说得非常斩钉截铁;我不信我们单独一人推得动他。可是两人联手——”她偷偷地羞羞地瞥了一眼站在老远的帕佛,“我们的力量就很吓人!”

  哈里·谢顿将这一切听了进去,然后仿佛想要开口。可是婉达继续说:“事实上,我们计划今天下午来测试我们的精神能力,个别的,以及联合的。根据我们目前发现的一点点,史铁亭的力量似乎比我稍微弱些,在我的评量标度上也许是五级。可是他的五级,和我的七级结合,就得到十二级!想想看,爷爷,多吓人!”

  “你看不出来吗,教授?”帕佛高声道,“婉达和我就是你在寻找的突破。我们能帮助你说服所有的世界,让大家都相信心理史学的效力;我们能帮助你找到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能帮助你让心理史学重新出发。”

  哈里·谢顿抬头凝视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的脸庞燃烧着青春、活力与热情,他体会到自己因而老怀大慰。毕竟,或许尚未一败涂地。本来,他的儿子死了,他的儿媳与孙女失踪了,他从未想到会撑得过这个悲惨的打击,但是现在,他能看到芮奇活在婉达体内。而且现在他也知道,基地的未来寄托在婉达与帕佛身上。

  “是啊,是啊。”谢顿猛力点着头,“你们两个,扶我起来。我必须回到我的研究室,计划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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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顿教授,进来吧。”垂玛·阿卡尼欧馆长以冰冷的口气说。于是哈里·谢顿,以及同行的婉达与帕佛,走进了堂皇的馆长办公室。

  “谢谢您,馆长。”谢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正好隔着宽大的办公桌面对阿卡尼欧,“请容我介绍我的孙女婉达,还有我的朋友史铁亭·帕佛。婉达是心理史学计划中最有价值的成员之一,她的专长领域是数学。至于史铁亭嘛,史铁亭即将成为一流的普通心理史学家——我的意思是,在他担任我的保镖工作之余。”谢顿亲切地咯咯笑了几声。

  “是的,很好,一切都很好,教授。”阿卡尼欧随口应道,谢顿的好心情令他困惑不已。他原本预料这位教授是来摇尾乞怜,乞求图书馆再赏他一次特权。

  “但我不了解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我假定你明白我们的坚定立场:一个在众人眼中极不受欢迎的人物,我们不能准许本馆与他合作。毕竟,我们是一个公众图书馆,我们必须将公众的好恶放在心上。”阿卡尼欧上身靠向椅背——现在,或许摇尾乞怜会开始了。

  “我明白自己始终无法动摇您。然而,我想,如果您听听谢顿计划的两位年轻成员——两位明日的心理史学家怎么说,或许您将对谢顿计划——尤其是那套百科全书——在我们的未来将扮演多重要的角色,会有比较深入的印象。请务必听完婉达和史铁亭的一番话。”

  阿卡尼欧以冷漠的目光望了望谢顿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很好。”说完,他刻意瞄了一眼墙上的计时片,“五分钟,不能再多,我有个图书馆要照顾。”

  “馆长,”婉达开始说,“想必我祖父一定对您解释过,想要保存我们的文化,心理史学是最重要的一项工具。没错,是保存!”看到阿卡尼欧听到那两个字便张大眼睛,她特别重复了一遍,“人们过分强调帝国的毁灭,这样一来,便忽略了心理史学的真正价值。因为,既然借着心理史学,我们得以预测文明必将没落,同理就能设法保存这个文明。那正是《银河百科全书》的目的,那也正是我们需要您,以及您这座伟大的图书馆襄助的原因。”

  阿卡尼欧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位小姐拥有无可否认的魅力,她是那么认真,那么能言善道。他凝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她,她的金发向后扎成相当雅致的学者发型,却无法隐藏她迷人的容貌,反倒更加衬托她的美丽。而且,她说的话越听越有道理。也许婉达·谢顿是对的,也许他一直从错误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假如重点真是‘保存’,而不是‘毁灭’……

  “馆长,”史铁亭·帕佛开口道,“这座伟大的图书馆屹立了数千年,或许甚至比皇宫更能代表帝国庞大的实力。因为,皇宫中仅仅住着帝国的领导者,这座图书馆则典藏了帝国所累积的一切知识、文化与历史,它的价值难以计数。

  “难道不该为这个伟大的知识宝库准备一篇赞辞吗?《银河百科全书》就是这样的一篇赞辞,它是此间所有知识的浩大摘要。想想看!”

  突然间,阿卡尼欧似乎彻底想通了。他怎能让评议会(尤其是那个不安好心的吉纳洛·麻莫瑞)说服他取消谢顿的特权?拉斯·齐诺过去一直全心全意支持谢顿的百科全书,而自己一向多么尊重他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