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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婉达·谢顿(7)


  虽然恩德勒斯基医师断定婉达的基因组在各方面完全正常,谢顿仍确信这个孙女拥有远远超乎常人的精神力量。此外他同样确定,在银河系中,甚至在川陀上,还有其他类似婉达的人存在。假使他能找到他们,找到这些精神异人,他们将对“基地”作出莫大的贡献。如此的伟业能否成真,全系于这位美丽的孙女身上。谢顿凝望着站在研究室门口的她,感到自己仿佛柔肠寸断。再过几天,她就要走了。

  他怎能承受这种打击?她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十八岁,一头长长的金发,稍嫌宽阔的脸庞时时带着笑容。即使现在她仍然笑容满面,谢顿转念一想:有何不可?她即将前往圣塔尼,投入一个崭新的生活。

  他说:“好啊,婉达,只剩几天了。”

  “不,我可不这么想,爷爷。”

  他定睛望着她。“为什么?”

  婉达向他凑近,伸出双臂环抱他。“我不准备去圣塔尼。”

  “你父母亲改变了心意?”

  “不,他们还是要去。”

  “而你不去?为什么?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留在这里,爷爷,陪着你。”她紧紧抱住他,“可怜的爷爷!”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呢?他们准你这样做吗?”

  “你是说爸妈,并不尽然。我们为这件事争论了好几个星期,但我已经赢了。有何不可呢,爷爷?他们要去圣塔尼,他们将拥有彼此,而且他们还有小贝莉丝。但我要是也跟他们去,把你留在这里,你就什么人也没有了。我想我狠不下这个心。”

  “但你是怎么让他们同意的?”

  “这个嘛,你该知道——我推他们。”

  “那是什么意思?”

  “用我的心灵。我看得到你心里想些什么,还有他们想些什么。这些年来,我看得越来越清楚。而且,我能推动他们去做我所希望的事。”

  “你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但一段时间后,他们被推烦了,便愿意让我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所以我会留在这里陪你。”

  谢顿抬头望着她,心中忍不住充满爱怜。“那太好了,婉达。可是贝莉丝……”

  “别担心贝莉丝,她没有像我这样的心灵。”

  “你确定吗?”谢顿咬住下唇。

  “相当确定。何况,爸妈也得有个伴。”

  谢顿想要高声欢呼,但他不能公然这样做,他必须顾到芮奇与玛妮拉。他们会怎么想呢?

  他说:“婉达,你的双亲怎么办?你能对他们这么冷酷无情吗?”

  “我不是冷酷无情,他们了解的。他们明白我必须和你在一起。”

  “你是如何设法做到的?”

  “我推他们,”婉达轻描淡写地说,“最后他们终于能用我的观点看待这件事。”

  “你做得到这点?”

  “那并不容易。”

  “而你这样做是因为……”谢顿打住了。

  婉达说:“当然,是因为我爱你。还有就是……”

  “什么?”

  “我必须学习心理史学,我对它已有不少认识。”

  “从哪儿学来的?”

  “从你的心灵,从谢顿计划其他成员的心灵,尤其是从当年的雨果叔叔那里。但目前为止,都只是零零星星。我要学真正的东西,爷爷,我要一个自己的元光体。”她满面红光,话说得又快又热情,“我要详详细细研究心理史学。爷爷,你年纪相当大了,而且相当疲倦。我还年轻,而且有冲劲。我要尽可能学习一切,以便将来能继续……”

  谢顿说:“好啊,如果你能这么做,那实在太好了。但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经费,我会尽可能教你,可是,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我们等着瞧,爷爷,我们等着瞧。”

  16

  芮奇、玛妮拉与小贝莉丝在太空航站等待启程。

  超空间飞船正在作升空准备,他们三人的行李已经托运好了。

  芮奇说:“爸,跟我们走。”

  谢顿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如果你改变心意,我们家永远欢迎你。”

  “我知道,芮奇。我们相处了将近四十年,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遇到你是铎丝和我的运气。”

  “幸运的是我。”他的双眼充满泪水,“别以为我没天天想到母亲。”

  “是啊。”谢顿悲痛地别过头去。当登船召唤响起时,婉达还在和贝莉丝玩耍。

  婉达的父母含泪与她做最后的拥抱,便随众人走向飞船。芮奇还回过头来向谢顿挥手,脸上硬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谢顿抬头挥着手,另一只手则摸索着婉达的肩头。

  她是唯一留下来的了。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的朋友与他所爱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丹莫刺尔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克里昂大帝走了;他挚爱的铎丝走了;他忠实的朋友雨果·阿马瑞尔走了。现在,他的独子芮奇也走了。

  他身边只剩下了婉达。

  17

  哈里·谢顿说:“外面真是美丽,好一个难得的黄昏。既然我们住在穹顶之下,每个黄昏都应该是像这么美好的天气。”

  婉达淡然地说:“如果总是那么美丽,爷爷,那我们一定会生厌。每晚有些小小的变化,对我们是好的。”

  “对你是好的,因为你还年轻,婉达,你还有很多很多个黄昏。我可不同,我希望多些美好的日子。”

  “好啦,爷爷,你还不老。你的右腿情况不错,你的心灵敏锐如昔,我都知道。”

  “的确。继续说,让我感觉舒服点。”然后,他带着不自在的神态说:“我想出去走走,我想离开这间窄小的公寓,散步到帝国图书馆,享受一下这个美好的黄昏。”

  “你要到那座图书馆做什么?”

  “此时此刻,什么也不做。我只是想走走,可是……”

  “嗯,可是?”

  “我对芮奇承诺过,要是没有保镖,我不会在川陀闲逛。”

  “芮奇不在这里。”

  “我知道,”谢顿喃喃地说,“但承诺总是承诺。”

  “他并没说该由谁担任保镖,对不对?我们去散散步吧,我来当你的保镖。”

  “你?”谢顿咧嘴笑了笑。

  “是的,我,我自愿提供这项服务。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去走走。”

  谢顿被逗乐了。他有些不想带手杖出去,因为他的右腿近来几乎不痛了。但是,另一方面,他换了一根新手杖,杖头灌了铅,比原来那根更沉重、更坚固。倘若他只能有婉达这位保镖,他认为最好还是带着那根新手杖。

  这趟漫步相当愉快,谢顿万分高兴自己未能抗拒这个诱惑。直到他们走到某个地方——

  谢顿突然在愤怒与灰心交杂的情绪中举起手杖,说道:“看看那里!”

  婉达扬起目光。正如每个黄昏一样,穹顶正放出光芒,以制造薄暮的气氛。当然,随着夜色渐深,它就会逐渐变暗。

  然而谢顿所指的,则是穹顶上的一条暗带。换句话说,有一段灯光消失了。

  谢顿说:“我刚到川陀的时候,这种事是不可思议的。当年随时有人维护那些灯泡,整个城市都在运作。可是现在,它在这些小节上开始四分五裂,而最令我烦恼的是根本没人在乎。为什么见不到向皇宫请愿的活动?为什么没有义愤填膺的集会?就好像川陀人民指望着这座城市逐渐瓦解,然后又迁怒到我身上,因为我指出这正是如今在发生的事。”

  婉达轻声道:“爷爷,我们后面有两个人。”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进故障的穹顶灯光所形成的阴影。谢顿问道:“他们只是路过吗?”

  “不,”婉达并未望向他们,她不必那么做,“他们在跟踪你。”

  “你能阻止他们吗?推走他们?”

  “我在尝试,但对方有两个人,而且他们很坚决。这就像——就像在推一堵墙。”

  “他们在我后面多远?”

  “大约三公尺。”

  “逐渐接近?”

  “是的,爷爷。”

  “等他们来到我身后一公尺,就赶紧告诉我。”他的手沿着手杖往下滑,最后握住手杖的尖端,让灌铅的那头自由摇摆。

  “来了,爷爷!”婉达悄声道。

  谢顿立即转身,并挥动他的手杖。杖头重重落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那人发出一声尖叫,倒在人行道上拼命翻滚。

  谢顿说:“另外那家伙呢?”

  “他跑掉了。”

  谢顿低头望着地上那个人,并用脚踩住他的胸部。“搜他全身的口袋,婉达。一定有人付他一笔信用点,我要找出他的信用档案,说不定我能认出他们是哪一路的。”他又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想打他的头。”

  “那会要他的命,爷爷。”

  谢顿点了点头。“说来惭愧,那正是我想要做的。所幸我没打中。”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是怎么回事?”接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你,把那根手杖给我!”

  “保安官。”谢顿和气地唤道。

  “你有话可以待会儿再对我说,我们得先帮这个可怜人召救护车。”

  “可怜人!”谢顿气呼呼地说,“他正准备攻击我,我的行动是自卫。”

  “我看到整个经过,”那名保安官说,“这人并未伸出一根指头碰你。你突然转过身来,毫无来由就给他一棍。那不是自卫,那是蓄意伤害。”

  “保安官,我告诉你……”

  “什么也别告诉我,有话可以在法庭讲。”

  婉达以甜美轻柔的声音说:“保安官,只要你能听我们说几句……”

  那保安官说:“你快回家去,小姐。”

  婉达站了起来。“我绝不会那么做,保安官。我祖父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在她闪烁的目光下,保安官喃喃道:“好吧,那就一块走。”

  18

  谢顿暴跳如雷。“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被拘留过。几个月前,有八个人袭击我,在我儿子的帮助下,我才有办法打退他们,可是那个时候,附近看得见一个保安官吗?有人前来助我一臂之力吗?没有。这次,我有备而来,我把一个准备袭击我的人打倒在地。附近看得见一个保安官吗?不但看得见,她还将我逮捕。一旁还有路人围观,他们乐得看到一个老头因蓄意伤害罪被带走。我们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谢顿的律师西夫·诺夫可叹了一口气,再以平静的口吻说:“一个败坏的世界。但是不用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把你保释出来。然后,你终将回到这里,在你的同侪所组成的陪审团前接受审判。而最重的刑罚——最重不过的——也只是法官申斥你几句而已。你的年纪和你的名望……”

  “别提我的什么名望。”谢顿仍在气头上,“我是个心理史学家,而如今这个年头,心理史学可是肮脏的字眼,他们会乐于见到我坐牢。”

  “不,他们不会。”诺夫可说,“也许有些偏激人士对你怀恨在心,但我绝不会让这种人进入陪审团。”

  婉达说:“我们真的得让我祖父经历这一切吗?他已不再年轻。我们能不能光是去见治安官,而省去一场陪审团审判?”

  律师转向她。“可以做得到,假如你疯了,或许可以这样做。治安官都是大权在握而毫无耐心的人,他们宁可随便判个一年徒刑,也不愿意听被告的陈述。没有人会想去见治安官。”

  “我想我们应该去。”婉达道。

  谢顿说:“好啦,婉达,我想我们该听西夫……”但他刚说到这里,便觉得腹部一阵强烈的激荡,那是婉达在“推”他。于是谢顿改口道:“好吧,如果你坚持。”

  “她不能坚持,”律师说,“我不会允许这种事。”

  婉达说:“我祖父是你的委托人,如果他要某件事照他的意思做,你就得那样做。”

  “我可以拒绝他的委托。”

  “好啊,那么请便。”婉达以尖锐的口气说,“我们会单独面对治安官。”

  诺夫可想了一想。“那么,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己见。我担任哈里的法律代表好多年了,我想我不能在这个时候遗弃他。但是我要警告你,他被判入狱的机会十之八九,到时候我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寻求赦免——假使我办得到的话。”

  “我可不怕。”婉达说。

  谢顿咬着嘴唇,此时律师又转向他。“你怎么说?你愿意让你的孙女做主吗?”

  谢顿想了一下,然后大大出乎老律师的意料之外,他答道:“愿意,我愿意。”

  19

  当谢顿进行陈述时,治安官没好气地望着他。

  治安官说:“你怎么会认为你打倒的那个人有攻击你的意图?他打你了吗?他威胁你了吗?他有没有以任何方式令你感到身处险境?”

  “我孙女察觉到他向我迫近,而且相当确定他打算攻击我。”

  “不用说,老先生,这点绝对不够。在我宣判之前,你还有任何事能告诉我吗?”

  “好吧,慢着,”谢顿忿忿不平地说,“别那么快就宣判。几个星期前,我遭到八个人袭击,结果我儿子帮我打退他们。所以说,您看,我有理由认为可能再度受到袭击。”

  治安官随手翻了翻文件。“遭到八个人袭击,你报案了吗?”

  “当时附近没有保安官,一个也没有。”

  “答非所问,你报案了吗?”

  “没有,大人。”

  “为什么?”

  “原因之一,我怕卷入冗长的法律程序。既然我们把八个人赶走了,自身又安然无事,再找其他麻烦似乎毫无意义。”

  “就你和你儿子,你们怎么有办法抵挡八个人?”

  谢顿迟疑了一下。“我儿子如今在圣塔尼,不在川陀管辖范围。所以我能告诉您,他带着两把达尔长刀,而且他是用刀的行家。那天他杀了其中一人,并且重伤另外两个,其他人便带着死伤的同伴跑了。”

  “但你并没有为这次的死伤报案备查?”

  “没有,大人,理由和刚才说的一样,而且我们是自卫伤人。然而,如果您能查出那三名死伤者,您就有了我们遭到攻击的证据。”

  治安官说:“追查一死两伤、三个无名无姓的川陀人?你晓不晓得光是刀伤身亡的,川陀上每天便能发现超过两千具尸首?这种事除非立即接到报案,否则我们一筹莫展。你曾经遭到袭击的这项陈述,完全不足以采信。现在我们必须做的,是审理今天这个事件。有人替它报了案,还有一名保安官作证。

  “所以说,让我们单单考虑目前这个状况。你为何认定那个人准备攻击你?只因为你刚好路过?因为你似乎年老而无力抵抗?因为你像是可能携带大笔信用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想,治安官,是因为我的身份。”

  治安官看了看面前的文件。“你是哈里·谢顿,是个教授和学者。这点为何会让你特别成为袭击的对象?”

  “因为我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