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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行商(2)


  “好吧,那我知道了。”彭耶慈说,“理论上的讨论到此为止。现在请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在阻挡我们的买卖?是宗教吗?大公也曾经稍加暗示。”

  “那是一种祖先崇拜。根据他们的传说,在过去有个邪恶的世代,是一群良善而德行崇高的英雄祖先救了他们。这种传说是对上个世纪无政府状态的曲解,而帝国的军队就是那时被赶走的,独立的政府也是那时所建立的。因此他们总是将先进的科学,尤其是核能,和记忆中恐怖的帝政混为一谈。”

  “是这样的吗?可是他们有精良的小型太空船,我在两秒差距之外,就被他们轻而易举盯上了。我觉得那些太空船好像有核动力。”

  哥罗夫耸耸肩。“那些太空船无疑是帝国时代的遗物,的确可能具有核能发动机。原有的东西,他们都乐于接收。问题是他们不想革新,因而内部的经济体系是完全非核的。那正是我们需要改变的状况。”

  “你打算怎么办?”

  “在关键点上一举突破。简单举个例子,假如我能把配备力场刀锋的削铅笔刀卖给一位贵族,他就会试图修改法律,让他自己能够合法使用。说得露骨一点,也许听来很蠢,但在心理学上是合理的:只要在战略性的地点,实施战略性的销售,就能在宫廷里建立起拥核的派系。”

  “他们派你来,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是专程来这里赎你的,等我离开后,难道你还要继续一试再试?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

  “怎么说呢?”哥罗夫谨慎地问。

  “我告诉你,”彭耶慈突然生起气来,“你是一名外交官,并不是行商,你假扮行商也一点都不像。这件任务该由货真价实的行商来进行——我的船上还满载着快要生锈的货物,而且看起来,我的销售业绩将无法达成。”

  “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为一件与你无关的事冒生命危险?”哥罗夫笑了笑。

  彭耶慈答道:“而你的意思是说,行商都没有爱国心,不会有这种爱国行为?”

  “行商是出了名的不爱国,所有的拓荒者都一样。”

  “好吧,我承认这一点。我并不是为了拯救基地或类似目的,才在太空中忙碌奔波。我跑码头只是为了赚钱,而这个机会十分难得。如果同时又能帮基地一个忙,那岂不是一举两得?即使是一点点的机会,我都曾经用生命下过注。”

  彭耶慈站了起来。哥罗夫也跟着站起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彭耶慈微微一笑。“哥罗夫,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既然问题的关键是做生意,那么我就是最佳人选。我一向不喜欢自夸,但有件事我可以大言不惭,那就是我每次都能把存货卖完。”

  他敲敲门,厚重的牢门立时打开,两名警卫随即走到他身边。

  “一场表演!”大公绷着脸说。他整个身子藏在毛裘中,枯瘦的手抓着一根充作拐杖的铁棒。

  “并呈献黄金,大公。”

  “并呈献黄金。”大公漫不经心地附和。

  彭耶慈将带来的箱子放下并打开,尽可能表现得信心十足。由于周围充满敌意,令他感到孤独无助,就像他第一年闯荡太空的那种感觉。蓄着胡子的顾问官们围坐成半圆形,都以不友善的眼光瞪着他。其中最显眼的一位,是坐在大公身旁、深受宠信的法尔,他的脸庞瘦削,脸上露出强烈的敌意。彭耶慈曾经见过他一次,当时就把他列为首要敌人,也因此是头号猎物。

  大厅外面,则有一小队军队正在待命。如今,彭耶慈与自己的太空船完全隔离,除了计划好的行贿之外,他什么武器也没有,而哥罗夫仍然是他们的人质。

  他带来的这个既简陋又怪异的装置,是他花了一周心血做成的。现在他正在作最后的调整,然后他再度祷告,祈望里面的铅衬石英耐得住形变。

  “这是什么?”大公问。

  彭耶慈一面后退一面说:“这是我自己制造的一个小装置。”

  “这点显而易见,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这是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妖术道具之一?”

  “它的确使用核能,”彭耶慈以严肃的口吻承认,“不过你们任何人都不必接触它,也不必跟它产生任何瓜葛。全程都由我操作,若有什么不祥,就让我一个人自作自受。”

  大公如临大敌般挥舞着手上的铁棒,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在念诵着祛除不祥的咒语。右边那位瘦削的顾问官法尔探身靠向大公,他的红髭险些刺到大公的耳朵。大公露出厌恶的表情,耸耸肩将他甩开。

  “这个邪恶的东西,和能解救你们那位同胞的黄金有什么关系?”

  “利用这台机器,”彭耶慈开始解释,同时将手轻轻放在箱子上,抚摸着圆形的侧壁,“我能将您扔进来的铁块,变为成色最好的黄金。人世间只有这种装置,能够让铁——卑贱的铁,大公,就像支撑大公椅子的椅脚,或支撑这座建筑的铁柱——放进去之后,变成闪闪发光、沉甸甸、黄澄澄的纯金。”

  彭耶慈觉得自己简直词不达意。平常推销商品,他一向口齿伶俐、能言善道,此刻却笨嘴笨舌,好像中弹的太空货船一样摇摇欲坠。幸亏大公关心的不是他说话的方式,而只是他所说的内容。

  “哦?那么这是点金术吗?从前有些愚人自称有这种能力,但是因为冒渎神圣,结果自取其咎。”

  “他们有没有成功?”

  “没有。”大公显得很幸灾乐祸,“人力制造黄金是一种罪过,本身就带着失败的种籽。这种尝试加上不可避免的失败,就会召来杀身之祸。好,就用我这根试试吧。”他用那根铁棒敲敲地面。

  “大公请原谅,我做的这个装置是小型的,您的铁棒实在太长了。”

  大公闪烁的小眼睛巡视了一下便停下来。“蓝达,把你的皮带扣给我。快点,如果弄坏了,我会加倍补偿你。”

  皮带扣从众人手中传了过来,交给了大公,大公细心地掂了掂它的重量。

  “拿去。”说完他就把皮带扣扔到地板上。

  彭耶慈捡起皮带扣,用力拉开圆筒,眯起眼睛,仔细将皮带扣放在阳极屏的正中央。以后操作起来一定会更容易,但是第一次绝对不能失败。

  那台机器随即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足足持续了十分钟之久,并且飘出少许难闻的臭味。群臣赶紧向后退去,大家都在喃喃抱怨,法尔则又在大公耳旁拼命嘀咕。大公却一直面无表情,而且一动不动。

  不久,皮带扣的质地由铁变成了黄金。

  彭耶慈把金质皮带扣捧到大公面前,低声说:“大公请看!”但是大公犹豫了一下,然后做手势要他拿开,目光则一直停留在那个转化装置上。

  彭耶慈迅速说道:“各位,这是纯金,百分之百的黄金。如果各位想要证明,可以用任何一种物理或化学方法来检验。从每个角度来看,它都和天然黄金无法区分。所有的铁都能如法炮制,即使生锈也没有关系,掺杂了少量其他金属也无妨……”

  彭耶慈说这一串话,只是为了打破沉默。他一直摊开手掌展示着皮带扣,只有这个金皮带扣能证明一切。

  当大公终于缓缓伸出手时,瘦脸的法尔气急败坏地进言:“大公,这金块的来源不干净。”

  彭耶慈立刻反驳道:“大公,烂泥巴里也能长出美丽的玫瑰。您从邻邦买来各式各样的物品,也从来不会过问它们的来源——到底是由列祖列宗祝福过的传统机器生产的,还是什么邪异古怪的仪器制造的。别怕,我并非要将机器送给您,只是献上这块黄金。”

  “大公,”法尔说,“对于没有得到您的允许、背着您制造罪恶的异邦人,您不必为他们的罪行负责。可是,这个邪异的冒牌金块是经过您的同意、当着您的面用铁做出来的,假如大公接受了,就是对祖先圣灵的大不敬。”

  “但黄金就是黄金,”大公以犹疑的口吻说,“同时,这是用来交换一个犯了重罪的异教徒。法尔,你太吹毛求疵了。”然而大公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彭耶慈说:“大公是聪明人,请您好好考虑——放走一个异教徒,对祖先不会造成任何损失,另一方面,换来的黄金可以好好装饰祭祀圣灵的宗祠。而且,即使黄金本身真是邪恶的,但是用在这么虔敬的用途上,它的邪恶也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奉我祖父遗骨之名,”大公显然相当热衷,发出了尖锐的哈哈笑声,“法尔,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他的话很有道理,和我的祖先所说的一样有道理。”

  法尔以沮丧的声音答道:“似乎是这样,只要这个道理不为‘邪灵’利用就好。”

  “我有办法让你们更安心。”彭耶慈突然说,“请把这块黄金拿去,当作祭品供在你们祖先的圣坛上,同时把我扣留三十天。如果三十天之后,没有任何不祥——没有任何灾厄发生,当然,那就表示祭品被接纳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呢?”

  大公站起来,想看看有没有不赞成的人,结果群臣当然一致同意。就连法尔也咬着凌乱的髭角,勉强点了点头。

  彭耶慈微微一笑,心中感谢着宗教教育的妙用。

  又等了一个星期,彭耶慈才获得法尔的接见。他虽然觉得紧张,但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而从离开城市开始,直到进入法尔的郊区别墅,一路上都有警卫监视。他根本无法抗议或拒绝,只有顺其自然接受如此的安排。

  当法尔不在“元老”群中的时候,反而显得更高大、更年轻。而且由于穿着便服,他今天根本不像一名元老。

  法尔突然开口说:“你是一个怪人。”他那一对靠得很近的眼睛,这时似乎正在颤抖。“过去一个星期,特别是这两个小时,你什么都没做,只在暗示说我需要黄金。这简直是多此一举,谁不需要呢?你为何不进一步表明来意?”

  “不只黄金而已。”彭耶慈慎重地说,“不单单只是黄金,也不是一两个金币,应该说是黄金背后的一切比较恰当。”

  “黄金背后还有什么呢?”法尔追问,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显然,你并非准备再作一场笨拙的示范。”

  “笨拙?”彭耶慈微微皱起眉头。

  “嗯,当然。”法尔用下巴轻触着交握的双手,“我不是在挑剔,我能肯定笨拙也是你故意的。那天我如果确定你的用意,可能就会向大公提出警告。假使换成我,我会在太空船上制造黄金,然后直接拿黄金来奉献。这样,就不会因为那场表演而引起敌意。”

  “你说得对,”彭耶慈承认,“但我有我的做法。我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甘冒招惹敌意的危险。”

  “真的吗?就这么简单?”法尔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我认为你提议的三十天观察期,大概是为了争取时间,好将我的注意转化为更实在一点的东西。可是,假如有人发现黄金不纯,你要怎么办?”

  彭耶慈忍不住耍了个黑色幽默:“最希望黄金纯正的人,会给出这个判断吗?”

  法尔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这个行商,似乎显得又惊又喜。

  “说得有道理。现在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引起我的注意。”

  “遵命。我到此地不久之后,就发现几件与你有关,而且对我有利的事。比如说你很年轻——尤其是身为顾问官的一员,你甚至出身于一个新兴的家族。”

  “你在批评我的家族?”

  “绝对没有,你的祖先既伟大又神圣,任何人都不会否认。但是,却有人说你并不属于‘五大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