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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上方(4)


  他勉强还能看清周遭的景物,可是再过一刻钟,顶多半小时,他将什么也看不见。身边没有灯光,头上不再有多云的天空,四周将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想到被全然黑暗吞没的可怕后果,谢顿了解到必须尽快设法回到那条干沟,然后循着原路回去。他一面紧抱双臂藉以保暖,一面朝着心目中那条干沟的方位前进。

  当然,树林周围的干沟或许不只一条,但他隐约认出一些刚刚见到的莓果嫩枝,不过它们现在不再鲜红,几乎成了黑色的果子。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假设自己的判断正确。借着越来越弱的视力,以及脚下植物的指引,他尽快爬上那条干沟。

  可是他不能永远待在干沟里。他已来到一座他自认为附近最高的穹顶,找到另一条与他的行进方向刚好垂直的干沟。根据他的计算,他现在应该向右转,接着向左急转,然后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能走到那些气象学家所在的穹顶。

  谢顿左转之后,抬起头来,只能刚好看见一座穹顶的轮廓,镶嵌在明亮些许的天空中。一定就是它!

  或者,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必须假设那并非一厢情愿。他尽可能加快脚步向那座穹顶走去,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顶峰,以便能够尽量沿着直线前进。当他逐渐接近,穹顶显得越来越大时,它镶在天空的轮廓却越来越难以确定。假使他没有弄错,他很快就会爬上一道缓坡,而当坡度变得水平时,他就能俯瞰另一侧,看到那些气象学家的灯火。

  在一片漆黑中,他无法判断路上横亘着什么东西。他好希望至少有几颗星星射出些微光线,不禁想到失明是否便是这种感觉。他一面走一面挥舞双臂,仿佛将手臂当成两根触角。

  气温一分一秒地降低,他偶尔会停下脚步,对双手吹一口暖气,再将手掌塞在腋下取暖。他又突发奇想,真心希望双脚也能如法泡制。他还想到,如果现在开始降水,那一定是下雪,或是更糟的情况——下冻雨。

  继续……继续,没有其他的办法。

  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在往下走。如果不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就代表他已经越过穹顶的顶峰。

  他停下脚步。假如他已经越过穹顶的顶峰,应该就能看见气象站的人工照明。他会看到那些气象学家带着灯火到处走动,仿佛萤火虫般闪烁飞舞。

  谢顿闭上双眼,仿佛要让眼睛先适应黑暗,以便再试一次,不过那只是个糊涂的举动。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并未感到比张开时更黑;而等到他重新张开眼睛,也不比刚才闭起时更亮一点。

  也许雷根与其他人皆已离去,不但带走了他们的照明设备,还将仪器的灯光全数关闭。或者也有可能,是谢顿错爬了另一座穹顶。或者因为他沿着那座穹顶周围的弯路前进,以致如今面对着另一个方向。或是刚才他选错了干沟,从树林出发时早已朝错误的方向走去。

  他该怎么办?

  假如他面对的是另一个方向,那还有机会在左方或右方看到光线——可是并没有。若是他一开始就选错了干沟,现在绝不可能再回到那片树林,重新寻找另一条干沟。

  他如今唯一的机会,在于假设方向正确,那个气象站差不多在他的正前方。只不过那些气象学家全走了,而将它留在黑暗中。

  所以说,前进吧。成功的机会也许不大,却是他仅有的机会。

  根据他的估计,当初从气象站走到穹顶的顶峰,总共花了半个小时。其中一半路程有克劳吉雅作伴,两人悠闲地走着,并没有迈开步伐。而此时此刻,处于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他的步伐则要比悠闲漫步稍微快了点。

  谢顿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有气无力地往前走。若能知道现在几点就好了,他身上当然有一条计时带,不过在黑暗中……

  他停了下来。他戴的是一条川陀计时带,它能显示银河标准时间(如同所有的计时带一样)以及川陀当地时间。通常计时带在黑暗中并不会失效,磷光装置让人在昏暗的寝室里也能知晓时间。至少,赫利肯的计时带绝对具有夜视功能,川陀计时带又为何没有呢?

  他带着迟疑而忧虑的心情望着计时带,触摸了一下将电能转换成光能的开关。计时带立刻发出微弱的光芒,告诉他现在时间是1847。由于夜晚已经降临,谢顿知道如今一定是冬季——冬至过去多久了?川陀的轴倾角是多少度?一年有多长?此时他的位置距离赤道多远?对于这些问题,他毫无线索,但重要的是眼前出现了可见的光芒。

  他并没有失明!不知为什么,计时带的微弱光辉重新燃起他的希望。

  他的精神振奋起来。他要朝那个方向继续前进,要再走上半个小时。假如什么也没有遇到,他将继续再走五分钟,就是五分钟,绝不会再多。倘若他仍旧什么也没遇到,他便要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然而,那将是三十五分钟之后的事。在此之前,他要全神贯注往前走,并运用意志使自己感到温暖(他使劲动了动脚趾,仍能感到它们的存在)。

  谢顿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进,半小时很快过去了。他停了一下,然后犹豫地再走了五分钟。

  现在他必须做出决定。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远离任何一个穹顶入口。反之,他也可能正站在气象站的左方或右方三米处——甚至更近。他或许与穹顶入口只有两臂之遥,只不过它并未开启。

  现在怎么办?

  喊叫有没有用呢?除了飕飕的风声之外,全然的死寂将他重重包围。若说穹顶植物里藏有鸟类、野兽或昆虫,它们也不会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刻,或是这个地方出没。此时,只有刺骨的寒风不停袭来。

  或许他应该一路不停地喊叫。在寒冷的空气中,声音有可能传得很远。但是,会有任何人听到吗?

  穹顶里的人会听到他的喊叫吗?有没有任何仪器专门侦测上方的声音或运动?里面会不会正好有人值班?

  这似乎是个可笑的想法。真有的话,他们早该听到他的脚步声,对不对?

  然而……

  他还是大声喊道:“救命!救命!有没有人听到?”

  他的叫声一半卡在喉咙里,还带着几分尴尬。冲着无边而黑暗的虚空大叫大嚷,似乎是一件愚蠢的事。

  不过,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迟疑不决,却是更愚蠢的行为。恐慌逐渐充塞他心中。他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再度开始尖叫,并且尽可能将叫声拉长。接着他再吸一口气,以不同的音调发出尖叫。然后又再试了一次。

  谢顿暂停叫喊,上气不接下气地转头望向四面八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无法察觉到回声。除了等待天亮,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可是在这个季节,夜晚究竟有多长?又会变得多冷呢?

  他觉得脸上像是被寒针刺了一下,不久之后又是一下。

  ——那是一颗颗的冰珠,在漆黑中悄悄落下,而他根本无法找到任何遮蔽。

  他想,假如让那架喷射直升机看到我,把我抓走,那么情况应该还要好些。此时我或许已是一名囚犯,但至少会感到温暖与舒适。

  或者,假如夫铭从来没有插手,我可能早就回到赫利肯了。虽然生活在监视之下,却能享有温暖与舒适。此时此刻,那是他仅有的渴望——温暖与舒适。

  然而,这时他唯一能做的却只有等待。他将身子缩成一团,不论夜有多长,他绝不敢入睡,这点他相当明白。他脱下鞋子,搓了搓冻僵的双脚,然后赶紧重新套上。

  他知道必须整晚不断重复这个动作,而且还要摩擦自己的双手与耳朵,以保持血液循环流畅。但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记住一定不能让自己睡着,否则必死无疑。

  将一切仔细想清楚之后,他不知不觉闭上眼睛,逐渐进入梦乡,而冰珠仍不停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