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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基地的寻找(6)


  “好,我并不感到惊讶。年轻人,听我说。办法是有的,而且已经用了超过十年。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行动路线,而是我们被迫不得不这么做。它对应的几率甚低,并且牵涉到危险的假设——有些时候,我们甚至被迫去处理个体反应,只因为那是唯一的办法。你也知道,用心理统计学处理小于一颗行星的人口,根本上已失去了意义。”

  “我们成功了吗?”弟子喘着气问。

  “现在还看不出来。目前我们将情况控制得还算稳定——可是,某个普通个体产生的无从预料的行为,就有可能毁掉整个谢顿计划;自计划开展以来,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我们选取了最少数的外人,调整他们的心灵状态;我们也有自己的间谍——不过他们一律依计行事,从来不敢随机应变。你应该很明白如今的处境。我不打算对你隐瞒最坏的情况——万一我们被发现了,我是说这里,这个世界,那么被摧毁的将不只是谢顿计划,我们自己,我们的血肉之躯也会陪葬。所以你看,我们的解决之道并不太理想。”

  “可是您刚才提到的那一点点,听来并不像解决之道,反倒像是绝望的猜测。”

  “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明智的猜测。”

  “发言者,请问危机何时来临?我们何时会知道是否成功了?”

  “毫无疑问,不会超过一年。”

  弟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并与发言者握了握手。“嗯,我很高兴能知道这些。”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当玻璃窗渐渐变成透明时,第一发言者默默向外望去。他的视线越过许多巨大的建筑物,一直投射到寂静而拥挤的星空。

  一年的时间很快会过去。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谢顿的选民”是否还有任何人活着呢?

  偷渡客

  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夏天才能算是真正开始。不过,侯密尔·孟恩已经写好这个会计年度的年终报告,并仔细考核了政府派来的代理馆员,确定他能胜任这项并不简单的工作——去年那个人实在太差劲了。他还从密封了近一年的船库中,拖出他的单人太空游艇单海号——这个古怪番号,是根据二十年前一件神秘而敏感的事件命名的。

  当他离开端点星的时候,心中充满着抑郁与不满。没有任何人到太空航站为他送行。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过去也从来没有。他非常明白,必须让这趟旅行看来毫无特殊之处,但是肚子里还是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侯密尔·孟恩,正冒着杀头的危险,从事一件荒谬绝伦的任务,却连一个同伴也没有。

  至少,那是他当时的认知。

  可是因为他有所不知,所以第二天在单海号上,以及达瑞尔博士位于郊区的家中,各自出现一场混乱的局面。

  根据时间的顺序,达瑞尔博士家中的骚动首先爆发。导火线是家里的女佣波莉,她早已度完一个月的假期。她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楼梯飞奔而下,同时结结巴巴地大叫大嚷。

  她冲到博士面前,想要把惊恐化为语言。结果比手画脚了老半天,硬是挤不出半句话,最后只能递给他一张纸和一个方形物体。

  他只好把东西接过来,问道:“波莉,怎么回事?”

  “博士,她走了。”

  “谁走了?”

  “艾嘉蒂娅!”

  “你说‘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到哪里去?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急得直跺脚。“我可不知道。她就是不见了,还有一只手提箱和几件衣服也不见了,却多出了这封信。你别光站在那里,为什么不看看信呢?喔,你们男人啊!”

  达瑞尔博士耸耸肩,然后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并不长,除了“艾卡蒂”那个笨拙的签名,其余都是优雅而秀丽的字体,显然是听写机列印出来的。

  亲爱的爸爸:

  我不敢当面向您告别,那样我会太难过,也许会像小女孩一样哭起来,让您感到我不争气。所以我决定写封信告诉您,虽然我将要和侯密尔叔叔度过一个快乐无比的暑假,我仍然会非常想念您。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并且会尽快回家。此外,我留给您一件我自己的东西,您现在就可以打开看看。

  挚爱您的女儿

  艾卡蒂

  他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表情显得越来越和缓。最后,他硬邦邦地问道:“波莉,你有没有看过这封信?”

  波莉立刻为自己辩护。“博士,这件事你绝对不能怪我。信封上明明写着‘波莉’,我根本不知道里面竟然是给你的信。博士,我可不是喜欢刺探隐私的人,过去这么多年来……”

  达瑞尔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很好,波莉,这点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确定,你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念电转:叫她忘掉这件事是没有用的。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字典里可没有“忘”这个字;而如果给她任何忠告,却会让事情显得更严重,刚好会造成反效果。

  因此他说:“你也知道,她是个心思古怪的小女孩,非常天真浪漫。自从我们计划让她在暑假做一次太空旅行,她就一直兴奋得不得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档事?”

  “是在你休假期间安排的,后来我们忘记说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波莉原先的激动全部凝聚成一股凶猛的怒气。“简单,是不是?可怜的小姑娘只带了一只手提箱,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又是一个人去的。她要去多久呢?”

  “波莉,这点你大可放心。太空船上早已为她准备了足够的衣物。请你去告诉安索先生,说我想见他好吗?喔,等一下——这是不是艾嘉蒂娅留给我的东西?”他将手中那个方形物体转了一转。

  波莉猛摇着头。“我保证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那封信就是放在这东西上头。竟然忘了告诉我,真是的。如果孩子的妈还活着……”

  达瑞尔挥手赶她走。“请你去把安索先生找来。”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安索的看法与艾嘉蒂娅的父亲南辕北辙。他的反应极为强烈,说话的时候捏紧拳头,还拼命扯着头发,后来又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老天啊,你到底还在等什么?我们两个还在等什么?赶紧用影像电话接通太空航站,让他们立刻联络单海号。”

  “别激动,裴礼斯,她可是我的女儿。”

  “但银河系可不是你的。”

  “冷静一点。裴礼斯,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这个行动是她仔细计划的结果。趁着事情刚发生不久,我们最好赶紧揣摩一下她的想法。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它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是个集音器。”

  “那玩意儿?”

  “这是手工做的,不过仍然管用,我已经测试过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用这个方法告诉我们,当我们讨论那个计划的时候,她也等于在现场。她知道侯密尔·孟恩要去哪里,以及此行的目的。她认为跟他一道去,会是一次惊险刺激的经验。”

  “喔,老天啊。”年轻人发出呻吟,“又有一个心灵,即将成为第二基地的猎物。”

  “话不能这么说,第二基地没有理由怀疑一个十四岁的女孩——除非我们轻举妄动,让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比如说,为了把她追回来,贸然下令召回那艘太空船。你忘了我们的对手是什么人吗?我们的意图是多么容易被发现?而万一被发现,我们又会是多么无助?”

  “可是我们不能把这一切,托付给一个疯狂的小孩子。”

  “她可不疯狂,而我们也毫无选择。她根本不需要写这封信,但她还是写了,就是不想让我们以为她是无缘无故失踪而报警。她在信中暗示,要我们对这件事另作解释,看成是孟恩带着老友的女儿去度假。这又有何不可呢?我和他结识快二十年了。艾嘉蒂娅三岁的时候,我把她从川陀带回来,他就一直看着她长大。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且事实上,还应该会减轻对方的疑心。真正的间谍,不会带着一个十四岁的侄女到处乱跑。”

  “好的。可是等到孟恩发现她,他又会怎么办?”

  达瑞尔博士扬了扬眉毛。“我说不准——但想必她有办法应付。”

  不过到了晚上,这个家突然显得份外冷清。达瑞尔博士发现,当疯狂的女儿有可能小命不保时,银河系的命运似乎一点也不重要了。

  而在单海号上发生的骚动,牵涉的人虽然较少,紧张惊险的程度却大有过之。

  艾嘉蒂娅一直躲在行李舱中。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靠经验应付各种状况,可是不久之后,她就变得手足无措。

  也就是说,在最初的加速过程中,她始终能保持镇定;而在第一次超空间跃迁时,她虽然有些恶心想吐,仍然可以勉力应付。她以前搭过太空船,体验过这两种难受的感觉,懂得如何严阵以待。此外,她还知道行李舱中也有空调系统,甚至还有壁光照明。然而,她并未开启壁光,因为那样实在太不浪漫了。她像阴谋分子那样栖身于黑暗中,同时尽量屏住气息,倾听着侯密尔·孟恩发出的各种噪音。

  那些都是很普通的噪音,男人独处时都会发出类似的声响。包括鞋子磨蹭地板的声音,衣服与金属物体的摩擦声,椅垫被体重压出的哀号,按动操纵装置的尖锐响声,还有手掌轻拍光电管的噼啪声。

  然而,艾嘉蒂娅终于因为经验不足而遇到问题。无论在胶卷书或超视影片中,偷渡者似乎都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当然总会有些意外发生,比如说将什么东西碰倒,掉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或者忍不住打喷嚏——超视影片里一定有类似的情节,观众也都视为理所当然。她对这些都了然于胸,所以处处小心。她也料到自己会饿、会渴,所以预先从家里拿了好些罐头。可是影片不可能对现实问题面面顾到,于是艾嘉蒂娅终于惊觉——即使运气再好,准备得再周全,她也不能在这个小舱中躲藏太久。

  而在单海号这种单人太空游艇中,活动空间算来算去也只有一间舱房,因此她连偷偷溜到别处去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孟恩根本不会离开。

  她耐着性子等待,希望等到一些代表孟恩入睡的声音。倘若晓得他是否会打鼾,那该有多好。不过她至少知道睡床的位置,如果那里传出翻身的声音,自己应该分辨得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传来一阵深长的呼吸声,然后是一个呵欠声。艾嘉蒂娅继续耐心等待,在万籁俱寂中,只有睡床偶尔会发出一些声响,代表床上的人换了一个姿势,或者踢了踢腿。

  她用一根指头轻轻推开行李舱的门,准备探头出去……

  原先明明听到的声音,却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艾嘉蒂娅全身僵硬。四周一片死寂!一片死寂!

  她想模仿卡通人物,让脑袋留在舱内,把眼珠突出门外,结果功败垂成。她的脑袋随着眼珠伸了出去。

  侯密尔·孟恩当然还醒着——他躺在床上看书,全身笼罩在柔和而不扩散的光芒中。现在,他正睁大眼睛向暗处凝视,同时一只手偷偷伸到枕头底下。

  艾嘉蒂娅想也没想,脑袋就猛然缩回来。灯光随即完全熄灭,孟恩则发出尖锐而颤抖的声音:“我握着一把核铳,银河在上,我要发射了……”

  艾嘉蒂娅立刻哭喊道:“别射,是我。”

  浪漫的幻想有如一朵脆弱无比的小花。一个神经过敏的人手中的一把核铳,就足以摧毁一切。

  太空艇内随即大放光明——孟恩端坐在床上,单薄的胸膛露出有些斑白的胸毛,下巴的胡子已经一整天没刮,使他看来潦倒不堪。

  艾嘉蒂娅走出来,用力拉了拉具有金属光泽的外衣。那是多此一举,因为这种外衣保证不会起皱。

  孟恩感到万分诧异,差一点要从床上跳下来。不过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把床单拉到肩膀的高度,含糊不清地问道:“怎、怎么、怎么……”

  他完全一头雾水。

  艾嘉蒂娅温顺地说:“对不起,失陪一下好吗?我得先去洗洗手。”她知道这艘太空艇的结构,说完就一溜烟不见了。当她再度出现的时候,勇气也跟着回来了。侯密尔·孟恩穿上一件褪了色的睡袍,站在她面前,一肚子的怒气有待发作。

  “你究竟在搞、搞什么黑洞?你是怎、怎么上来的?你要、要我拿你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题可以一直不断问下去,艾嘉蒂娅却以甜美的语气插嘴道:“侯密尔叔叔,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我哪里也不去啊。”

  “你准备到卡尔根,去搜集第二基地的情报。”

  孟恩发出一声狂嗥,整个人随即崩溃。艾嘉蒂娅吓了一大跳,以为他会陷入歇斯底里,甚至会去撞墙。而且核铳仍握在他手中,她每次瞄到,胃部都不禁冒出一股寒气。

  “小心——冷静点——”她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两句话。

  还好他很快就勉强恢复正常。他使劲将核铳丢到床上,险些令那柄武器走火,将太空艇轰出一个大窟窿。

  “你是怎么上来的?”他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用牙齿仔细咬过,免得这些字眼在空气中打战。

  “那还不容易。我提着手提箱走进船库,然后说:‘孟恩先生的行李!’那名管理员连头也没抬,就挥挥手让我通过。”

  “你知道吗,我得送你回去。”侯密尔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阵狂喜。太空啊,这可不是他的错。

  “你不能那样做,”艾嘉蒂娅冷静地说,“那会使人起疑的。”

  “什么?”

  “你心里明白。你这次会到卡尔根去,是因为对你而言,去那里要求查阅骡的资料,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你的一举一动都要表现得很自然,不可以让任何人起疑。如果你半途折返,把一个偷渡的女孩送回去,也许连超视新闻都会报道呢。”

  “关于卡尔根的事,你是从哪里听、听来的?这实在是、是幼稚的想法……”当然,这两句话毫无说服力,甚至骗不过知道得比艾嘉蒂娅更少的人。

  “我用一台集音器听到的。”她的骄傲溢于言表,“我对你们的计划一清二楚——所以你一定得让我一起去。”

  “你爸爸又会怎么想呢?”他打出一张王牌,“他会以为你被绑架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