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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基地的寻找(16)


  安索突然怒不可遏地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没错,我指的正是第二基地。始终没有人提到它,假如我的判断正确,大家反倒努力逃避这个话题。笼罩着这个白痴世界的胜利假象,难道真的那么迷人,让你们都觉得非加入不可?那么何不雀跃三丈,翻几个筋斗,大家互相拍拍臂膀,再从窗口扔出彩纸。你们尽情发泄吧,把兴奋的情绪通通消耗掉——等到你们筋疲力尽,恢复理智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再继续讨论那个老问题。去年春天,你们坐在这里,大家的眼睛都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被那个不知名的敌人吓得要死,现在问题依然存在,毫无改变。你们真以为打垮一个蠢笨的舰队指挥官,第二基地的心灵科学大师就不足惧了吗?”

  他终于停下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孟恩轻声问道:“安索,你现在愿意听我说吗?或者,你还想继续扮演一名口无遮拦的阴谋分子?”

  “侯密尔,你尽管说吧,”达瑞尔道,“可是我们大家都要节制一点,别卖弄过分修饰的辞藻。它本身虽然没有什么不好,但此刻却令我感到厌烦。”

  侯密尔·孟恩靠回扶手椅的椅背,从手肘边拿起一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再斟满酒。

  “你们推派我到卡尔根去,”他说,“希望我能从骡殿的记录中,尽可能找到有用的情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做这件事,不过我一点也不居功。正如我刚才强调的,是聪明的艾嘉蒂娅从旁帮了大忙,我才得其门而入。我原来对骡的生平以及那个时代的认识,敢说已经小有成就。然而,由于接触到了谁也没见过的原始文献,经过数个月的努力,我又有了许多丰硕的收获。

  “因此,我现在拥有独一无二的条件,能够确实评估第二基地的危险性。比起我们这位爱冲动的朋友,我比他够资格多了。”

  “那么,”安索咬牙切齿地说,“你又如何评估他们的危险性?”

  “哈,等于零。”

  短暂的沉默后,爱维特·瑟米克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你是说,危险性等于零?”

  “当然啦。朋友们,根、本、没、有、第、二、基、地!”

  安索端坐在原处,缓缓闭上眼睛,而且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孟恩成了注意力的焦点,他感到很得意,继续说道:“更有意思的是,第二基地从来不曾存在。”

  “你这个惊人的结论,”达瑞尔问道,“究竟有什么根据?”

  “我不承认这是惊人的结论。”孟恩答道,“你们都听过骡寻找第二基地的故事。但你们可知道寻找的规模,以及专注的程度?他可以支配无穷的资源,而他的确毫不吝惜地投入。他一心一意要找到第二基地——但终究失败了。他没有发现第二基地的下落。”

  “他几乎没有希望找得到。”屠博不耐烦地强调,“第二基地有办法保护自己,不会让任何搜寻者得逞。”

  “即使搜寻者是具有突变精神力量的骡?我可不这么想。请少安勿躁,你们不可能指望我在五分钟内,就把五十册报告的摘要通通讲完吧。根据刚签订的和约,那些文献都将捐给‘谢顿历史博物馆’永久保存,你们以后都能像我当初那样,从从容容分析那些资料。到时候,你们会发现骡的结论写得明明白白,那就是我刚才已经说过的:自始至终,第二基地都不存在。”

  瑟米克插嘴问道:“好吧,那么究竟是什么阻止了骡?”

  “银河啊,你认为是什么阻止他的呢?当然是死神,每个人迟早都会遇见它。当今最大的迷信,就是认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骡,是被某些比他更强的神秘人物所遏止。这是以错误观点解释每一件事的结果。

  “整个银河系当然人人都知道,骡是肉体和精神双重畸形的人。他三十几岁就死掉了,正是因为失调的身体再也无法苟延残喘。而在最后那几年,他一直病恹恹的。即使他健康情况最佳的时候,也比不上普通人的虚弱状态。好的,他征服了整个银河,然后由于大自然的规律,投向死神的怀抱。他能活那么久,还能创下那么大的功业,也实在是奇迹了。朋友们,这些都清清楚楚记载在文献里。你们只需要有耐心,只需要试着用新观点来解释一切事实。”

  达瑞尔若有所思地说:“很好,孟恩,让我们试试看吧。这会是个很有趣的尝试,即使没有收获,也能帮我们的脑袋上点油。对于那些受到干扰的人——一年多前,安索给我们看的那些记录——你又作何解释呢?请帮我们用新观点来解释。”

  “太简单了。脑电图分析这门科学有多久的历史?或者,换个方式来问,神经网路的研究有多么完善了?”

  “可以说,我们正在展开这方面的研究。”达瑞尔答道。

  “好的。那么,你和安索称之为‘干扰高原’的那种现象,你们的解释有多么可信?你们提出了理论,可是自己又有多少把握呢?在其他证据都是否定的前提下,它足以证明某种强大力量的存在吗?用超自然或神意来解释未知现象,总是最简单的做法。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银河历史上,有许多孤立的行星系退化成蛮荒世界的例子,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呢?在每个个案中,那些蛮人都将他们无法了解的自然力量——暴风、瘟疫、干旱——通通归咎于比人类更有力量、更有本领的生命体。

  “我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神人拟同论’。而在目前这个问题上,我们与蛮人无异,陷入窠臼而不自知。我们对精神科学一知半解,却把我们不懂的一一归咎于超人——在此就是第二基地,只因为我们记得谢顿留下的那点暗示。”

  “喔,”安索插嘴道,“原来你还记得谢顿,我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谢顿的确说过有个第二基地。这点请你解释一下。”

  “你可了解谢顿的整个意图吗?你可知道在他的计算中,牵涉到哪些必要因素吗?第二基地也许是个非常必要的‘稻草人’,在整个计划中具有极特殊的目的。比方说,我们是如何打败卡尔根的?屠博,你在最后的系列报道中是怎么写的?”

  屠博挪动了一下壮硕的身躯。“对,我知道你想推出什么结论。达瑞尔,我在战争末期到了卡尔根,那颗行星上的士气低落得无法想象,这点非常明显。我仔细看过他们的新闻记录,而——嗯,他们竟然等着被打败。事实上,他们都认为第二基地最后势必介入,而且当然是向基地伸出援手,因此全体军民完全丧失斗志。”

  “说得很对。”孟恩道,“战争期间,我一直都在那里。我告诉史铁亭第二基地并不存在,而他相信了我。所以,他感到安全无虞。可是他没办法将民众根深蒂固的信念,在一朝一夕间扭转过来,因此在谢顿安排的这场宇宙棋戏中,那个传说终究成了非常有用的一步棋。”

  但是安索突然睁大眼睛,以嘲讽的目光紧盯着孟恩沉着的面容。“我说,你在说谎。”

  侯密尔脸色煞白。“你对我作这种指控,我绝对没有必要接受,更别说需要回答。”

  “我这么说,毫无对你作人身攻击的意思。你说谎是身不由己,你自己并不知道。但你还是说了谎。”

  瑟米克将枯瘦的手掌放在年轻人的衣袖上。“年轻人,冷静一点。”

  安索甩开他的手,动作相当粗鲁,并说:“我对你们都失去了耐心。我这辈子顶多见过这人五六回,却发现他的改变令我无法置信。你们其他人都认识他好多年,可是全都忽略了。这简直会把人气疯。你们认为面前这个人是侯密尔·孟恩吗?他并不是我所认识的侯密尔·孟恩。”

  这句话引起一阵震惊,孟恩高声吼道:“你说我是冒牌货?”

  “或许不是普通的冒牌货,”安索也得用力喊叫,才能盖过一片嘈杂,“不过仍然是冒牌货。各位,请安静下来!我要你们听我说。”

  他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众人,逼得大家都闭上嘴。“侯密尔·孟恩过去是什么样子,你们有谁还记得——我记得他是个内向的图书馆员,每次开口都显得很害羞,说话的声音既紧张又神经质,讲到不太肯定的事就结结巴巴。可是现在这个人像他吗?他辩才无碍,信心十足,开口闭口都是理论,而且,太空啊,他也没有口吃了。这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连孟恩都有点迷惑了,于是裴礼斯·安索乘胜追击。“好,我们要不要测验他一下?”

  “怎么做?”达瑞尔问。

  “你竟然问我怎么做?眼前有个最明显的办法。你保有十四个月前帮他做的脑电图记录,对不对?重新再做一次,然后互相比较。”

  他指着那位眉头深锁的图书馆员,凶巴巴地说:“我敢说他一定会拒绝接受分析。”

  “我不会拒绝。”孟恩不甘示弱地说,“我始终都是我自己。”

  “你又怎么知道?”安索用轻蔑的语气反问,“我还要得寸进尺。在座每个人我都不相信,我要大家通通接受分析。一场战争刚刚结束。孟恩在卡尔根待了好久;屠博随着舰队跑遍整个战区;达瑞尔和瑟米克也曾经离开过——但我不知道两位去了哪里。只有我一直待在此地,与世隔绝而安然无事,所以我不再信任你们任何人。为了公平起见,我自己也会接受测验。你们大家是否同意?还是要我立刻告辞,去自行设法?”

  屠博耸耸肩。“我不反对这个提议。”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反对。”孟恩说。

  瑟米克默默挥了挥手,表示他也同意。于是安索静待达瑞尔表明态度,最后达瑞尔总算点了点头。

  “让我先来吧。”安索说。

  年轻的神经电学家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紧闭着眼睛,仿佛在沉思。与此同时,指针在网格纸带上描绘出复杂的曲线。达瑞尔已经翻出旧档案,从里面掏出安索上次的脑电图记录,然后交给安索过目。

  “这是你自己的签名,对吗?”

  “没错,没错。这是我的记录。赶快进行比对吧。”

  扫描仪将新旧两份记录投射到屏幕上,两者各自的七条曲线都清清楚楚。在黑暗中,孟恩以刺耳却清晰的声音说:“嗯,看那里。那里起了变化。”

  “那是额叶的主波。侯密尔,它并没有什么意义。你指着的那些锯齿状波纹,只是代表愤怒的情绪。其他几条曲线才能作准。”

  他轻轻按下一个控制钮,七对曲线便重叠在一起。除了两条主波的细微振幅互有出入,其他六对曲线完全合而为一。

  “满意了吗?”安索问道。

  达瑞尔略微点了点头,自己坐上了躺椅。在他之后轮到瑟米克,接下来则是屠博。大家静静地接受测量,静静地比对结果。

  孟恩是最后一位坐上躺椅的。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绝望的口气说:“好了,听着,我是最后一个,而且我很紧张。我希望能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

  “一定会的。”达瑞尔向他保证,“意识的情绪只会影响到主波,没有什么重要性。”

  接下来又是一片肃静,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

  而在比对的过程中,安索突然在黑暗中粗声叫道:“果然没错,果然没错,这只是个刚发端的‘情结’。记得他刚才说的话吗?根本没有干扰这回事,都是愚蠢的‘神人拟同’观念作祟——可是看看这里!我想,大概是巧合吧。”

  “到底怎么了?”孟恩尖声问道。

  达瑞尔的手掌用力按在图书馆员的肩头。“孟恩,镇定点——你被动了手脚,你被‘他们’调整过了。”

  然后室内重新大放光明。孟恩用涣散的目光环顾四周,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

  “这当然不会是真的。这一定有什么目的,你们是在试探我。”

  达瑞尔却只是摇摇头。“不,不,侯密尔,这都是真的。”

  突然间,图书馆员变得泪眼汪汪。“我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我绝不相信。”他好像忽然想通了,又说:“你们全都串通好了。这是个阴谋。”

  达瑞尔想要伸手拍拍孟恩,给他一点安慰,没想到被他一把推开。孟恩吼道:“你们计划好了要杀我。太空啊,你们计划好了要杀我。”

  安索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只听到骨头相撞的“啪啦”一声,孟恩便应声倒地瘫成一团,脸上兀自挂着那种惊愕的表情。

  安索吃力地站起身来,对其他人说:“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并塞住他的嘴巴。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将长发撩到背后。

  屠博问道:“你是怎么猜到他有问题的?”

  安索转身面向屠博,露出嘲讽的表情。“这并不困难。听好,我、刚、好、知、道、第、二、基、地、真、正、位、于、何、处。”

  接二连三的冲击,使得大家有点麻木……

  因此,瑟米克以相当温和的口气问道:“你能肯定吗?我的意思是,我们才刚刚经历了孟恩这个……”

  “我的说法可不一样。”安索答道,“达瑞尔,战争爆发那天,我曾以最认真的态度和你讨论,试图劝你离开端点星。当初我如果信得过你,早就对你说了,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你的意思是,半年前你就已经知道了?”达瑞尔露出微笑。

  “当我听说艾嘉蒂娅转到川陀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

  达瑞尔大吃一惊,陡然跳了起来。“这和艾嘉蒂娅有什么关系?你在暗示什么?”

  “我想要说的,绝对都是我们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艾嘉蒂娅在卡尔根遇到麻烦,可是她没有回家,反而逃到了昔日的银河中心。迪瑞吉警官是我们在卡尔根最好的间谍,他的心灵却被调整过。侯密尔·孟恩去了一趟卡尔根,结果心灵也受到干扰。骡征服了整个银河,最后却出人意料之外,选择卡尔根作为他的大本营,这不禁令我怀疑,他究竟是一位征服者,或者只是一个工具。在每个事件中,我们都会碰到卡尔根,卡尔根——永远是卡尔根。过去一个多世纪,无数的军阀发动过无数次战争,那个世界却始终能安然无恙。”

  “那么,你的结论又是什么呢?”

  “太明显了。”安索的眼睛射出热切的光芒,“第二基地就在卡尔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