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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将军(10)


  他的口气起了微妙的变化。“由枢密大臣担保,啊?真是好钞票!”

  “让我们回到正题……”巴尔催促道。

  “不,等一等,”局长打断了巴尔,“让我们一步一步来。我实在很想知道你们真正的来意。这些钱都是新钞,而你们口袋里一定装了不少,因为我突然想到,你们来见我之前,已经见过许多官员。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巴尔答道:“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听好了,这也许就能证明你们是非法入境本星的。因为这位不说一句话的朋友,他的身份证明和入境表格显然不完整,他根本不是大帝的子民。”

  “我否认。”

  “你否认也不要紧,”局长的态度突然变得粗暴,“那个拿了你们一百信用点、在他的入境表格上签字的海关已经招供了,所以我们对你们两人的了解,要比你们想象中多得多。”

  “大人,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们请你收下的钱,还不足以让你冒这个险……”

  局长微微一笑。“正好相反,简直太够了。”他将那叠钞票丢在一边,“回到我刚才的话题,其实是大帝自己注意到了你们的案子。两位先生,你们是不是最近当过里欧思将军的座上客?你们是不是刚从他的军队里逃出来,可是,说得婉转点,实在太容易了?你们是不是拥有一小笔财富,全是由布洛缀克大人领地所担保的钞票?简单地说,你们是不是两名间谍和刺客,被派到这里来……好了,你们自己说,是谁雇用你们,任务又是什么!”

  “你知道吗,”巴尔带着怒意说,“你只是个小小的局长,没有权力指控我们犯了任何罪。我们要走了。”

  “你们不准走。”局长站了起来,眼睛似乎不再近视,“你们现在不必回答任何问题,以后有的是机会——更好的机会。我根本不是什么局长,而是帝国秘密警察的一名副队长。你们已经被捕了。”

  他微微一笑,手中突然出现一把亮晶晶的高性能核铳。“比你们更重要的人物,今天也已经被捕了。我们要把你们一网打尽。”

  迪伐斯大吼一声,想要拔出自己的核铳,可惜慢了一步。那名秘密警察一面绽开笑容,一面使劲按下扳机。铳口立刻吐出强力射线,正中迪伐斯的胸膛,迸发出一阵毁灭性的烈焰——迪伐斯却完全没有受伤,个人防护罩将所有的能量反弹回去,溅起一片闪烁的光雨。

  迪伐斯立刻还击,秘密警察的上半身瞬间消失,头颅随即滚落地面。墙壁也被打穿一个洞,一束阳光射进屋内,正好照在那个依然微笑的头颅上。

  两人赶紧从后门溜走。

  迪伐斯用粗哑的声音吼道:“赶快回到太空船去,他们随时会发布警报。”他又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咒骂:“又一个计划弄巧成拙。我敢打赌,一定是宇宙邪灵在跟我过不去。”

  冲到外面之后,他们发现巨型电视幕前已经围了一群人在交头接耳。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弄明白;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吼叫声,也顾不得发生了什么事。但在钻进巨大的太空船库之前,巴尔顺手抓了一份《帝国新闻报》。迪伐斯开炮将顶棚打穿一个大洞,便仓皇地驾着太空船从洞口升空。

  “你逃得掉吗?”巴尔问道。

  他们的太空船跳脱了由无线电波导航的合法离境航线,速度超过了一切速限。有十艘交通警察的太空船紧追在后,其后更有秘密警察的星舰——他们的目标是一艘外型明确的太空船,由两名已被确认的凶手所驾驶。

  “看我的。”迪伐斯说完,便在川陀上空两千英里处硬生生切入超空间。由于此处的重力场太强,这个跃迁令巴尔陷入昏迷状态,迪伐斯也由于剧痛而感到一阵晕眩。好在飞过几光年之后,就没有其他太空船的踪迹了。

  对于太空商船的精彩表现,迪伐斯的骄傲溢于言表。他说:“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任何帝国星舰追得上我。”

  然后,他改用苦涩的口气说:“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又无法和他们那么强大的势力为敌。谁能有办法?又有什么办法?”

  巴尔在便床上无力地挪动着。切入超空间的生理反应还没有消退,他全身各处的肌肉仍然疼痛不堪。他说:“谁也不必做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你看!”

  他把紧捏在手中的《帝国新闻报》移到迪伐斯眼前,行商看到标题就明白了。

  “里欧思和布洛缀克——召回并下狱。”迪伐斯喃喃念道,然后又茫然地瞪着巴尔。“为什么?”

  “报道中并没有提到,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帝国征伐基地的战争已经结束,与此同时,西维纳也爆发了革命。你仔细读一读这段新闻。”巴尔的声音愈来愈小,“我们找些地方停下来,打探一些后续的发展。如果你不介意,现在我想睡觉了。”

  他真的呼呼大睡起来。

  借着一次比一次幅度更大的连续跃迁,太空商船横越银河,一路向基地的方向进发。

  终战

  拉珊·迪伐斯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点不高兴。刚才市长颁赠一枚挂在红色缎带上的勋章给他时,他以世故的沉默忍受着市长浮夸的言辞。受勋后,他在这个典礼中的演出就结束了,可是为了顾及礼仪,他当然不得不留在原地。这些繁琐的虚礼令人难以忍受,他既不敢大声打哈欠,又不能把脚抬到椅子上晃荡,所以他巴不得赶快回到太空,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接着,由杜森·巴尔所率领的西维纳代表团在公约上签字,西维纳从此加入基地体系。从帝国的政治势力脱离,直接转移到基地的经济联盟,西维纳是首开先例的第一个星省。

  五艘帝国的主力舰掠过天空——它们原本属于皇家边境舰队,是西维纳起义中的战利品。在通过市区时,五艘硕大的星舰一齐发出巨响,向地面的贵宾致敬。

  大家开始饮酒狂欢,高声交谈……

  迪伐斯听到有人叫他,那是弗瑞尔的声音。迪伐斯心知肚明,像自己这种角色,弗瑞尔一上午的利润就能买到二十个。可是弗瑞尔竟然表现得万分亲切,对他弯了弯手指,示意请他过去。

  于是迪伐斯走到阳台,沐浴在夜晚的凉风中。他恭敬地鞠躬行礼,将愁眉和苦脸藏在胡子底下。巴尔也在那里,他带着微笑说:“迪伐斯,你得救救我。他们硬要说我过分谦虚,这个罪名实在太可怕又太诡异了。”

  弗瑞尔把咬在嘴里的粗雪茄拿开,然后说:“迪伐斯,巴尔爵爷竟然坚称,里欧思会被皇帝召回,和你们去川陀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阁下,完全没有关系。”迪伐斯简单明了地回答,“我们根本没有见到那个皇帝。我们逃回来的时候,沿途打探那场审判的消息,根据那些报道,这纯然是罗织罪名。我们还听到很多传闻,说那个将军和宫廷中有意谋反的党派勾结。”

  “那么他是无辜的吗?”

  “里欧思?”巴尔插嘴道,“是的!银河在上,他是无辜的。布洛缀克虽然在各方面都算是叛徒,但这次的指控却是冤枉他了。这是一场司法闹剧,却是必然发生的闹剧,不难预测,而且不可避免。”

  “我想,是由于心理史学的必然性吧。”弗瑞尔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表示他很熟悉这些术语。

  “一点都没错。”巴尔的态度转趋严肃,“事先难以看透,可是事情结束之后,我就能……嗯……就像在书本末页看到谜底一样,问题变得很简单了。现在,我们可以了解,由于帝国当前的社会背景,使它无法赢得任何一场征战。当皇帝软弱无能的时候,将军们会蠢蠢欲动,为了那个既无聊又必然招祸的帝位,搞得整个帝国四分五裂。假如皇帝大权在握,帝国便会麻痹僵化,虽然暂时阻止表面上的瓦解趋势,却牺牲了一切可能的成长和发展。”

  弗瑞尔一面吞云吐雾,一面直率地吼道:“巴尔爵爷,你说得不清不楚。”

  巴尔缓缓露出笑容。“我也这么认为。我没有受过心理史学的训练,所以会有这种困难。和数学方程式比较起来,语言只是相当含糊的替代品。不过,让我们想想——”

  巴尔陷入沉思,弗瑞尔趁机靠在栏杆上休息,迪伐斯则望着天鹅绒般的天空,心中遥想着川陀。

  然后巴尔开始说:“阁下,你瞧,你——以及迪伐斯——当然还有基地上每一个人,都认为想要击败帝国,首先必须离间皇帝和他的将军。你和迪伐斯,还有其他人其实都没错——在考虑内部不和这个原则上,这种想法始终是正确的。

  “然而,你们所犯的错误,在于认为这种内在的分裂,必须源自某种个别的行动,或是某人的一念之间。你们试图利用贿赂和谎言;你们求助于野心和恐惧。但是你们吃尽苦头,最后还是白忙一场。事实上,每一次的尝试,反而使得情势看起来更糟。

  “这些尝试,就像是你在水面上拍击出的涟漪,而谢顿的巨浪则继续向前推进,虽悄无声息,却势不可当。”

  杜森·巴尔转过头去,目光越过栏杆,望向举市欢腾的灯火。他又说:“有一只幽灵之手在推动我们每个人——英武的将军、伟大的皇帝、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那就是哈里·谢顿的手。他早就知道里欧思这种人会失败,因为他的成功正是失败的种籽;而且愈大的成功,便会导致愈大的失败。”

  弗瑞尔冷淡地说:“我还是认为你说得不够清楚。”

  “耐心听下去。”巴尔一本正经地说,“让我们想想看。任何一个无能的将军,显然都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而当皇帝软弱昏庸时,能干的将军同样不会威胁到我们,因为有更有利的目标,会吸引他向内发展。历史告诉我们,过去两个世纪,四分之三的皇帝都出身于叛变的将军或总督。

  “所以只剩下一种组合,只有强势的皇帝加上骁勇的将军才能威胁到基地的安全。因为想拉下一个强势皇帝并不容易,骁勇的将军只好越过帝国的疆界向外发展。

  “可是,强势皇帝又如何维持强势呢?是什么在维持着克里昂的强势领导?这很明显。他不允许文臣武将能力太强,所以能够唯我独尊。假如某个大臣太过富有,或是某个将军太得人心,对他而言都是危险。帝国的近代史足以证明,凡是明白这一点的皇帝都能变成强势皇帝。

  “里欧思打了几场胜仗,皇帝便起疑了。当时所有的情境都令他不得不起疑。里欧思拒绝了贿赂?非常可疑,可能另有所图;他最宠信的大臣突然支持里欧思?非常可疑,可能另有所图。

  “并非哪些个别行动显得可疑,任何行动都会使他起疑——因此我们的计划全都没有必要,而且徒劳无功。正是里欧思的成功使他显得可疑,所以他被召回,被指控谋反,被定罪并遭到杀害。基地又赢得了一次胜利。

  “懂了吧,无论是哪种可能的组合,都能保证基地是最后的赢家。不论里欧思做过些什么,也不论我们做过些什么,这都是必然的结局。”

  基地大亨听到这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可是如果皇帝和将军是同一人呢。嘿,这时又会如何?你并没有讨论到这种情况,所以还不能算证明了你的论点。”

  巴尔耸耸肩。“我无法‘证明’任何事,我没有必要的数学工具。但是我能请你做一点推理。如今的帝国,所有的贵族、所有的强人,甚至所有的江洋大盗都在觊觎帝位——而历史告诉我们,成功的例子屡见不鲜——即使是一个强势皇帝,假如他太过关心发生在银河尽头的战事,又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在他离开首都多久之后,就会有人另竖旗帜兴起内战,逼得他非得班师回朝不可?就帝国目前的社会环境而言,这种事很快就会发生。

  “我曾经告诉里欧思,即使帝国所有的力量加起来,也不足以摇撼哈里·谢顿的幽灵之手。”

  “很好!很好!”弗瑞尔显得极为高兴,“你的意思是说,帝国永远不可能再对我们构成威胁。”

  “在我看来的确如此。”巴尔表示同意,“坦白说,克里昂很可能活不过今年,然后,几乎必然又会爆发继位的纷争,而这可能意味着帝国的‘最后’一场内战。”

  “那么,”弗瑞尔说,“再也不会有任何敌人了。”

  巴尔语重心长地说:“还有第二基地。”

  “在银河另一端的那个?几个世纪内还碰不到呢。”

  此时,迪伐斯突然转过头来,面色凝重地面对着弗瑞尔。“也许,我们的内部还有敌人。”

  “有吗?”弗瑞尔以冷淡的口气问道:“什么人?请举个例子。”

  “例如,有些人希望将财富分配得公平一点,更希望辛勤工作的成果不要集中到几个人手中。懂我的意思吗?”

  弗瑞尔眼中的轻蔑渐渐消失,现出和迪伐斯一样的愤怒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