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郑天成带着一肚子窉囊气回到警察局,扔掉了帽子、摔坏了茶杯、掼散了电话、踢翻了凳子,见人就训、张嘴便骂、抬手就打、伸腿就踹,吓得手底下喽喽像遇见瘟神似地都躲得远远的,任他怎么狂呼乱叫都不过去。
几个喽喽团在一起急得抓耳挠腮。
一个家伙忽然说:“赶快去请闵副局长,他救过郑局长性命,是换帖拜把子兄弟,头儿一向敬重倚靠他,对他言听计从。他一出面,包管把头儿整治得服服贴贴的,咱们也跟着少受些活罪。”
旁边家伙结结巴巴喷着吐沫道:“你个屁、屁话,要是闵、闵副局长在局里,我、我、我早就去请他了。他在外面有、有事,还没回、回局里呐。”
另一个家伙一哆嗦:“不得了,头儿又在里面摔东西骂娘了。”
……
正吵吵时,就听一个声音骂道:“你们几个兔崽子不好好当差干活,鬼鬼祟祟的干啥哪?”
几个人回过头,一起欢呼起来。
来人正是留着两撇八字胡的警察局副局长闵英杰。
那个结巴冲他说:“闵副局、局长,不得了,局长大人在办公室里面大展神、神、神威呢。”
闵英杰伸腿朝他踢了一脚:“滚滚滚,统统给老子滚一边去。”
几个家伙欢呼雀跃,乐呵呵一起滚走了。
这边郑天成闹了一通,捞不着人出气,便往椅子上一躺,双眼朝着天花板干瞪着,腮帮一鼔一鼓地来回抽风,听到有人进来,嘟嘟囔囔骂道:“他娘的,来给老子倒杯茶。”
闵英杰嘿嘿一笑,也不讲话,倒了杯水端到他近前。
郑天成一见是他,懒懒地道:“是老二呀。”
闵英杰把茶杯放到他面前桌上:“来,喝口水。”
然后拿起翻倒在地的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郑天成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嘴里嚷嚷道:“他娘的小鬼子,老子自从背上骂名当了汉奸,到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处处为他们着想,天天为他们卖命,时时讨他们欢心,招来的却是白眼、甚至是骂是打,真他娘的窝囊。”
闵英杰一乐:“大哥,汉奸不好当哦。”
郑天成点点头:“唉……”
闵英杰跟着道:“看来大哥又在日本人那儿受气了。”
“他娘的。”郑天成委屈得不行,“老二,这日子啥时候能熬到头哟。”
闵英杰撇撇嘴:“大哥,这个简单,好办。”
郑天成往前凑了凑:“怎地简单?怎地好办?”
闵英杰拿眼睛直勾勾对着他:“大哥,我早就正经八百劝过你,让你领着局里一千多号弟兄们反水,然后冲去宪兵司令部,小弟打头阵,和日本人扎扎实实干上一仗,杀它个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然后带着横田石原老鬼子头颅去投奔共产党新四军,就不用受这份活罪了。”
郑天成咂着嘴:“这倒是个办法。可是共产党新四军能让老子活得这般快活吗?”
闵英杰摇摇头:“恐怕不能。听说共产党新四军非常清贫,而且纪律严明。”
郑天成晃着脑袋:“那就不用忙活了。”
闵英杰劝他:“可是人家活得有尊严,也不用像咱们背着汉奸的骂名,整天给日本人当孙子。”
郑天成的脑袋仍然在晃悠着:“老二,尊严可不能当饭吃,嘿嘿他娘的,只要有福享,受点小气也无妨。”
闵英杰又劝他:“大哥,听说国民党那边有吃有喝有穿有用,咱不如投靠他们去?”
郑天成头晃得更凶了:“不行不行,那狗日的蒋秃头只认亲生不识后娘养的,咱们要是一过去,肯定被推到前线当炮灰,不干不干。”
闵英杰再劝他:“要不然,咱们占山为王,自立门户,图个快活。”
郑天成叫道:“快活个屁。现在是日本人天下,到哪里找吃找喝找穿找用的去?”
闵英杰便道:“你既是自堕落,还气啥气?”
郑天成挥挥手:“他娘的,老子讲不过你,不说了不说了。”
顿了顿问:“我说老二,你手里那件通共的案子办得咋样了?”
闵英杰赶紧捂住他嘴,气呼呼小声埋怨:“哎唷喂,我的局长大哥,小弟早就提醒过你,那不是件通共的案子,你怎么还敢胡说八道?要是让日本人晓得,又没好果子吃。”
郑天成伸手推开他,摸着脑袋问:“哪到底是件啥案子?”
闵英杰慢悠悠回道:“经兄弟我充分调查,那就是一般的走私案。”
郑天成身子向前挺了挺:“老二,你是提醒过我,但后来老子定下神稍一分析,那家伙暗地里釆购的物资都是违禁物品,而且准备运往的地方是新四军根据地,是典型的通共案子,是他娘标准的大案要案,是咱们在日本人面前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挺直腰杆、邀功请赏的好机会,可不能马马虎虎糊糊涂涂当成是一般的走私案了结。若是叫顾长顺那狗娘养的闻到了气味,到日本人那里告老子的刁状瞎状,你我兄弟二人的脑袋都得掉呀。”
“别别别。”闵英杰起身把门关上,“我说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个特别坏的臭毛病,遇上屁大一点点事,便沉不住气,也不从脑子里滤滤,立马吹胡子瞪眼胡乱嚷嚷,嚷嚷个啥呀?”
郑天成有些冒火:“他娘的,老子在自己家里也不能大声讲话?”
闵英杰咧咧嘴:“隔墙有耳嘛。”
郑天成一下跳了起来:“谁狗日的敢?他娘的,老子一枪崩了他。”
闵英杰把门打开:“你把嗓门再放大一些。”
郑天成被他逗乐了:“闹啥子闹?”
跟着努努嘴:“哥听你的,关门关门。”
闵英杰把门关上,回到他面前坐下,嘿嘿地道:“这还差不多。”
郑天成又将身子凑过来低声说:“我说老二,你把这件共党案子办牢坐实,咱兄弟俩在皇军那儿就飞黄腾达了。”
闵英杰将他一推:“拉倒吧大哥,飞黄腾达个屁。”
郑天成怔了怔:“你啥意思?”
闵英杰把身子往后一仰:“你别冲我吹胡子瞪眼好不好?兄弟我好害怕。”
郑天成伸手挠了他一把:“快讲唦。”
闵英杰打着哈哈说:“大哥,有个位置,你要是能做上去,倒真的飞黄腾达了,只是兄弟怕您老人家不肯坐、不敢坐、也坐不了。”
郑天成腰身一挺,端起茶杯问:“啥位置老子不肯坐、不敢坐、也坐不了?”
闵英杰正经八百地道:“橫田老鬼子的位置呀。”
“哦哦,啊……”郑天成一口水正到嗓子眼,听到他这话,脑袋猛地向前一伸,一嘴的水喷涌而出。
闵英杰避让不及,弄得脸上胸前全是水,掏出手帕,一边擦一边抱怨:“我说大哥,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再激动行不行?”
郑天成用手指指他:“老二,你呀你……”
又往后一仰:“老二,你咋能这样讥讽你大哥?嘿嘿,老子还想留着条命多享几年福哪。”
闵英杰认真地说:“大哥,你已经是警察局局长了,要想飞黄腾达,也只有他这个位置最合你意。”
郑天成不想和他扯淡,挠着头道:“这官捞不着,赏钱总该大大的给吧?”
闵英杰摇摇头撇撇嘴:“大大的个屁。”
郑天成头往前一伸:“咋啦?”
闵英杰问他:“大哥,咱们警局有多少兄弟?”
郑天成嚷他:“这个你比我清楚,问啥问?”
闵英杰又问:“事情弄明了,公开化了,日本人就算赏三五根金条,你能一个人独吞?”
郑天成摇摇头:“当然不能。”
闵英杰咧咧嘴:“我说大哥,升官和发财一样都沾不上边,还要费了吃奶的力气折腾,你是呆子还是傻子?”
郑天成往起一翘身子,拿眼睛瞪着他。
闵英杰伸手将他推了回去:“瞧你,两眼圆鼓鼓的像双电灯泡,干啥,要吃人哪?”
郑天成又往起一翘:“我说老二,你他娘的倒是拿出个章程来呀。”
闵英杰则往后一仰:“大哥,过去小弟讲的话进的言,你还能听上一两句,可是近来小弟发现,你的臭架子臭毛病是越来越大了,我不管讲啥,你都快当成耳旁风了。”
郑天成冲他瞪眼吼道:“放屁放屁。他娘的,老子啥时把你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闵英杰哼了一声:“眼前之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郑天成往起一站,大声叫道:“死老二,老子不是在与你商量嘛?难道你要老子当聋子做哑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