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的办公桌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份文件，一些是市民的请愿信，一些是来自市政的红头文件。只是有一份文件让他颇为在意，市政府和民间组织牵头了，要求孤儿院在10月的一天搞一个开放日，给媒体朋友和政府机构的朋友介绍孤儿院的日常运作。秘书早就将文件摆在延平的桌面，让他先为过目，待一切没有问题后再给曹福生签字。
作为副院长的他自然很感激曹福生所做的一切，一开始他还一位曹福生不过是一个空有皮囊的坏官僚，但想不到他也是会办，能办实事的人。
“外来的和尚还是好念经啊。”延平不禁想起了这句俗话，笑了笑。他的白发显出了一道。
从取出了那封密信开始，曹福生就试图联络失踪的老领导，可无论电话还是电邮，通通都没有音讯。一块石头掉到海里尚且可以听到响声，但一个人就如此消失了，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老领导姓陈，是本市人，但早年的独子出了意外身亡后他就和伴侣离了婚，他老婆也早就长期居住在外国，两人几无通讯。而陈领导一直以来都独居在单位提供的居所。
他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而唯一的线索，也就是他最后一次暴露在镜头前。一个摄像头所拍到——他出了单位后被一辆别克商务车接走。
曹福生一边阅读从民政局传真过来的文件，一边喝着咖啡，宿夜未眠的难受依旧在，可是他强忍着哈欠，密信早就已经烧毁，可他记得一清二楚，倒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仍在思考那些困扰他的疑问。
他困得将手腕顶着脖子，极力不想睡，但无奈还是敌不过眼睑的重力。
“院长，在办公室吗？”曹福生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声音。
他应允了一声。门被毫无声色地打开。
延平披着红色的毛衣，他推开门的瞬间却又反悔了，他看到曹福生正趴在桌面上，种种动态像个酣睡着的人。
可是曹福生并没有睡得很死。他一听到动静便警觉地张开了眼。他伸了个懒腰。
“原来是延平同事呐。”他大呼了一气，卸下了担忧。“这么早，有什么事吗？”他看了看手表，发觉原来时间也并不早。
“院长，来自民政局的红头文件，需要你签阅审批的。”
曹福生从笔筒里取出钢笔“具体是什么事。”
“民政局和媒体朋友决定在这个月在孤儿院举办一个开放日，到时各界的朋友和志愿者都会参与。”
“噢。那还挺有意义的。”曹福生接过他的话，爽快地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延平笑嘻嘻地接过文件，他想起了一些东西。
“院长，想问一下，前些天你借阅的部分孤儿文件，你看完了吗？您看，孤儿院又没有档案库，这东西一向都是归我保管的，依我看，这东西还是给回我还好。”
曹福生看延平依然笑嘻嘻的。作为管理者，他本想严肃起来，但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头，他刚想严肃，但话到嘴边就又缩回去了。
“给”他从抽屉里取出了档案文件。他也在文件上加工了些小文字。“我给部分孤儿的档案归档补充了一些信息。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要跟踪从院内出去的孩子的动向，现在是信息社会，以后会成立档案库，什么东西都录入电脑的话，以后查询起来就方便多了。”
延平诺诺称是。
“对了，延平。在交接状来没下来的时候，你和陈老领导有过接触的，对吧”曹福生喝了一口暖茶醒神。
延平的确想起了陈老，但他当时和陈老就档案交接的环节有过矛盾，他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信任，但信任并不等于熟悉。但他想了想后决定和盘托出。
“认识，但也说不上熟悉吧。之前在孤儿档案交接的时候，我和他还吵过一架呢，但现在想想，真是蠢事。我没必要得罪陈老，大家也都是为社会办事。”
“噢”曹福生惊呼了一声，“那还是让我挺惊讶的，你的立场居然那么坚定，现在档案我也看了，并没有不妥的地方，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孤儿的档案始终是私密的东西，公开出去，对他们会不公平，我在意的是这一点。”
“我们会保密的。”
“院长，没有绝对的保密。一旦泄露出去了，对他们，对社会来说，都不是好事。”
见他如此执着这一点，曹福生决定不再深究这个问题。“自从那件事之后，陈老就失踪了。”
“失踪了？”延平重复这句话，他的表情既诧异又不安。
“时间早就过了42小时，警方也已经立案调查了。虽然你和他萍水相逢，也不算深交，但我这么跟你说，也是想探探口风，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线索。”
“陈老也不像是和别人结怨的人。”延平问。
“我们也想不明白，独身，虽然官阶很高，但生活条件也不算优越，多余的钱都寄给了离异的妻子。生活也没有不良作风，实在想不明白能有什么仇人。”曹福生喝着暖茶，从他口中取出的话一一再输入延平的大脑中去。
“天啊，希望保佑陈老，他可是一个称职的干部同志”延平的动作神态自然而又富有感情。
“上天会保佑好人的吧，延平，我真希望我也是一个信基督的人。说到这，我就不禁嫉妒你有一个牧师朋友了。希望祈祷的时候他能帮得上忙。”
延平搞不懂他说这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严肃的轶事，说不准这也算是严肃的玩笑，他知道院长一向不喜欢那个德国人。
“希望祷告会有用。事情已经让警察处理了，我们干着急也没用”曹福生喝完了最后一口热茶，此刻他只想快快地躺下，毕竟趁现在他还有些许的困意。
幽暗的地下室，延平从地窖的一条隧道走出来，他点燃了一盏煤油灯，此时方牧师和赵护士都在，小敏在角落的一处床上睡着。
“要不，我先让她离开吧。”赵护士神色带点恐慌，他不想让自己的干女儿知道太多这件事的真相。
“我们早就把他当自己人，让他多知道一点，没事，何况，上次他说的失踪案，你确定那个就是王耀辉？”延平关切地问。
“恐怕是，听小敏的描述，这正是王耀辉无疑。”赵护士的眼珠浑浊，但她理事很清楚。
“这件事疑点丛丛，会不会涉及到人口贩卖的问题。而且都过去了五年多了，大家又何必再提起呢。”方牧师今天穿着素色的服装，他的毛发茂盛，看起来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
“当年我们私下调查无果，而且墙壁也根本没有撬动的痕迹，案件丝毫不简单。”延平接着说。“于是我怀疑的事会更多.....”
延平吞噎了口气“王耀辉失踪的事，大家不会忘记吧。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让一个活人大变消失呢？这本身就是无稽之谈。”
“可没人会在这里大变魔术，除非。”
“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发生着。”延平说。
方牧师笑了附和“那是神的意志。”
“你相信这一点并不为过。”
小敏在角落的一处床单上缩成了球状，他不敢睡去。他一直知道有很多深奥的话一直在他眼皮底下进行。和神的对话，孤儿的失踪，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其实他不愿意再听这些话，他觉得这些故事毁了他的幻想，也毁了妈妈的生活。他只想在话语中睡去，沉沉地睡去，然后等到天晓后的清晨，一切如常的明天。
对话依旧在进行。而与此不同的是，延平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的故事越来越冗长。
他的余光瞄过了赵护士和方牧师，他要说的话不止这些，可是他看着他们的脸却又停止了继续说下去的可能。
“你是不是有话瞒着我们”方牧师看着他别扭的神态。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现在我再补充一些细节性的东西，我想也并未太晚。”延平说着“在几年前我接过几个电话，电话没有报上姓名，可是语气恐吓地要我交出赵雪亮的资料。抱歉，我现在才说。”
“在对方没有表明身份之前，那你给他了吗？”赵护士的情绪一下被点燃了。
“我自己会处理好，而且电话来的次数并不多，这件事久而久之也就丢淡了。放心，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泄露他的资料，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资料早就被我藏好了。直到有一件事确实让我颇为在意”延平继续说着，他知道他的说话没有耐人寻味之处，但他知道每一话的重要性，所以句句斟酌。“档案的资料，不仅电话里的人需要，就连民政局里的人都在觊觎着呢。”
“我对双方的人都没有信心，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跟民政局的领导交接过档案，而且，最近曹福生也对孤儿的档案感兴趣了。我这就好奇了。平白无故的资料档案，怎么会引起他们一众人的好奇，我敢肯定，他们要的，只是你的儿子，赵雪亮的资料。”
一道闪烁的光从他的眼里透出，方牧师很清楚地看到了延平眼里的瞳色。
“上帝啊，我多希望你猜错呐。”
赵护士的神情变得晦涩难懂，就像是一条爬不出洞外的蜈蚣一样。
“乖宝宝，乖宝宝”她轻轻地哼着童谣，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发生孤儿院内的事尚且还未完结，这里四季分明，赵雪亮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栅栏处，他年轻却又年老，他学东西很快，不过身子确实谈不上矫健。他每爬行一步，都像是在风中被吹拂的芦苇，让人提心吊胆，可是即便如此，到最后他都让人大失所望。因为每一次他都昂着脸对着她傻笑。这孩子有傻福。
小敏依然侧躺着，她感觉到发生在她身边的对话消失了。赵护士轻轻拉灭了灯。她说了一句晚安。
她听得了几声应该是皮鞋发出的踢踏声，小敏就晓得了那应该就是延平叔办公穿着的皮鞋。
这声音在离开的时候竟留得如此响亮，他听着这声音的离开，不由得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赵护士送走二人后，木然地坐在凳子上。
在事实还未水落石出之前，恐怕她要继续为这个名字而担惊受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