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 水雾 虚无 充足r
伴随生命的归途r
什么痛苦幸福都不再重复r
最高境界 什么内容r
四大皆空 怎么感动r
寂灭 解脱r
我是得到了 还是错过了r
生与死的界限r
我是远离 还是跨过r
——《圆寂》 r
死化妆 r
第二天清晨,阴天。r
人们带德凤去火化。我没有去。r
我了解那个仪式。他们把她的躯体和面孔都装扮得栩栩入生,然后让她灰飞湮灭。根本毫无意义。r
我独自到后海边找了间还开着的酒吧,抽了一上午的烟,喝了不少酒。r
终于如愿以尝地回来了,我却谁也不想见。我只想自己安静地呆着,越久越好。 r
十一点多,酒吧老板来换伙计的班,和我聊了几句。当他问起我的名字,我告诉了他。r
“真伊?是艾真伊吗?”他拿了杯长岛冰茶放到我面前。r
“是啊。你听说过?”r
“你是不是和麒麟社的人认识?他们总来这儿喝酒,我听他们提起过你。”r
“那真巧啊。”r
“可他们说你在美国啊。”r
“我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我奶奶死了。”我说,喝了一大口酒。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并不好,喝了这么多酒却没有一点儿醉意,只是胃里觉得空落了些。我想那大概是因为饥饿。r
“老太太多大岁数了?”r
“七十三。”r
“还好,算是老喜丧了。”r
“恩,最后一面也赶上了。”我说。r
“难受别憋着,发泄出来好。”他说着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我看你还行,能自己调节调节。跟这儿喝点儿小酒,也算是种安慰。但是,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可别再想了。你们年轻人都爱走极端。我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办什么事儿都爱走极端……”r
“我现在好多了,起码比早上刚来的时候好了。那会儿我刚在家哭完,哭了一晚上。我是我奶奶拉扯大的。到现在,我还没来得及孝顺她呢……”我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悲伤的情绪又涌了上来。r
“唉,我懂,我懂。人生苦短。你也别老惦记这事了。你现在好好的,她老人家也就放心了。做家长的都这样。我现在就想,等我老了,不能再工作了,就把这店交给我儿子。人家都说这样不好,惯得他不知道上进,可我觉得,作家长的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一点儿么?所以我认了,我就是想让他好好的。”r
老板说完这话就自己到吧台调了杯酒。r
我突然想起我在美国时打工的那家餐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他们很富有,却一直很节俭,衣着比任何人都要朴素。我想他们的精神早已告别了那些喝了水银的人们。他们已不再需要物质的丰富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他们知道精神的重要性。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每天都很快乐,就很幸福。r
而其他人,大多数人,都在拼命地用物质来证明他们想得到的一些本是飘渺的东西,例如地位。但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这种只建立在物质上的地位,根本不堪一击。r
这也正像是人们对只剩物质、只剩躯壳的德凤所做的——把她装扮得美丽而慈祥,放到水晶棺里。亲人们看着她失声痛哭,因为她的样子真的很美,显得比她在世的时候还要安详。但我想如果我在,就只会安静的站在那里。因为我清楚,这躯壳不是德凤,即使她再美丽,再逼真,也永远不具备德凤善良的精神。r
德凤的精神已经离去,在她心跳停止的瞬间,而不是火化的瞬间。这时间差没有人注意,我却清楚地知道它的意义。前者代表真实,后者代表虚幻。前者是真实的生活经历,后者是作给活人看的表演。 r
意外 r
下午两点,天还没有转晴。r
老板叫来另外一个伙计看店,要请我去吃饭。r
出了门,他把大衣的领子紧了紧,问我:“说吧,想吃什么?吃点儿正宗的?烤鸭怎么样?”r
我跟在后面,把头深深地埋进围巾里。北京的冬天还是这么寒冷,像一个孤独而沉默的老人。r
“吃烤羊肉串儿吧。”我想了想说。r
“哈哈,咱不能吃点儿像样儿的呀?”他笑着。r
“挺像样儿的啊,叔叔,我真的就想吃这个。没回来之前我就一直想吃,我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也老跟剧社的朋友们一起吃……”我说着也笑了,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笑出来。r
“那把他们也叫出来一块儿吃吧?正好你们聚聚。”他说着把手机递给我,“还说呢,前几天他们来,程坤他女朋友说等明年去看你的时候给你个惊喜,现在估计是你让他们先惊喜了。”r
“谁?程坤……他女朋友?”我停止了按键,抬起头来,急促地呼着热气。r
“是啊,就是那个叫文夕的女孩,特别爱笑。你们不是认识吗?” r
不归 r
去天壤居的路上,叔叔话不多。一直都是我在给他讲,讲过去,讲我现在的感受。r
我说这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就像在那些诡异的梦里。r
他说让我不要多想,平静的去面对这已经发生的事实。r
我笑了笑,告诉他我很平静。我说我最苦的时候是刚和程坤分手的那段日子,现在早就麻了。r
他苦笑着,说:“麻了好,这人啊,要是不知道疼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r
“如果我还有哀伤,让风吹散它……”我又想起了王菲的《不留》。我还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r
我想起钱晨,想起那时候我把头发剪得像个假小子。他开玩笑说我再不把头发留长就跟我分手。我笑着不答话。结果我们就真的分手了。r
我想起万恒,想起我们曾经因为上课一直拉着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老师威胁说要找万恒的父亲谈谈。万恒当时就笑了,说:“我爸天天在家看着我和真伊拉着手。您要觉得有必要就找吧。”我当时听了真的感觉特幸福。r
然后,我想起程坤,没有想他和文夕,只是想曾经我们一起的时候。可想来想去,发现竟然没有一点儿可以回忆起来的情节,只有习惯……习惯。r
习惯性地坐电梯到十七楼。门开后,叔叔礼貌性地让我先走。r
走廊的尽头是黑暗的。我一步步向它迈去。r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r
凯旋 r
程坤来开门,只穿了条短裤。他看到我竟还笑得出来。r
“文夕呢?”我微笑着问他。眼前的这张面孔已经开始模糊了。我相信这是梦,不是真的。r
他不自然地指了指里面,茫然地看着我身后的叔叔。r
我知道他一时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r
叔叔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r
文夕从里面走出来,散着一头乱发,拿着烟。r
我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被人扰了觉就一副要发牢骚的模样。r
她看到我的确吃了一惊,张了张嘴,似笑非笑。但没多久她就皱起了眉头。既然我已经知道事实了,她也就没必要和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r
客厅里,我们都坐在沙发上。r
文夕沏了茶,就像我曾经对他们做的那样。r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程坤递给我一杯茶,不自然地问。r
“家里有点儿事,明天就走。”我说,并没有告诉他原因,因为他现在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没必要和他说这些。r
“干吗不多呆几天?大家聚聚啊。”r
“等你们放寒假去我那儿的时候再说吧。”我说,然后看着文夕坐到他的身边,微笑着看着我。我想其实这也没什么,起码比他们放寒假去看我的时候再刺激我的好。r
“真伊,咱别这么假行么?你们俩也别客套了,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文夕说。r
程坤冲她皱了皱眉头,可她还继续说着。r
我知道这是她的风格,因为她是小指。r
终于,她拉起我的手,紧紧的,把我拉进他们的房间里,关上门。r
“你要是恨我就恨吧。”她说,递给我根烟,在凌乱的床上坐下来,“本来咱们是朋友,但你做的事儿太伤我了。阿荣和我分手,我本来不那么难过,但你却和程坤睡一块儿去了!你拿我当朋友呢吗?”r
我没说话,点了烟靠在墙上。这房间凌乱得让我烦躁。我记得我在的时候从来都不是这样的。r
“我当初怎么对你的?!”她大声叫起来,“我为什么纹这个小指,为什么离开我第一个朋友?我为谁下的决心你他妈都忘了吧?!”r
程坤在外面敲门,文夕喊了句“滚”,就再没了声音。 r
我把烟掐了,问她凭什么骂程坤。r
她冲我冷冷地笑了:“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不是你的。他拍电影的制片商都是冲着我的面子来的。他现在什么都是我的。这是你赔我的。你管不着。”r
我靠在那儿没说话。实际上我的手已经开始抖了,但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倒下。我不是早就把悲伤隔绝了吗?我不是告诉我的神我要守护程坤一辈子吗?r
“你回来干什么啊?非要把我伤透了你才甘心吗?!”她冲我喊着,眼圈红红的。r
“我奶奶死了。我不是为你们回来的。”我说,语气坚定。我想此时德凤正站在我身边,叫我怎么也不要害怕,不要倒下。r
文夕低下头,过了会儿才低声说:“她老人家对我挺好的。每次我玩到半夜躲你们家去,她都不生气,还给我做夜宵呢。呵呵。”她说着,擦了擦眼睛,抬头看着我,“其实你对我也不坏。咱们都不坏,但是咱们命不好……”她说完就又把头低下去,不再看我。r
我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脑中的镜头凌乱地散过:孩子们的纯真,孩子们的成长……然后,他们长大了,变浑浊了,变复杂了,开始了真正的爱,真正的愤怒……最后,他们没有了爱,只剩下竞争,伤害,利用,背叛……r
也许,世间存在真情,但我想它只是存在过,在孩子们还没心没肺地追跑打闹的年代,在所有人十八岁之前。那之后,一切就变得万恶。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除了神。 r
我的精神已经脱离了肉体,德凤拉着我。r
程坤在外面敲着门,无力地说:“文夕,别闹了。”语气听起来就像当初的阿荣。r
我的肉体微笑着,猜想程坤大概以为文夕把我杀了,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出声。r
脑中最后的影象是三个顽皮的孩子,在玩伊甸园里玩捉迷藏的游戏。蛇说奖品是树上的禁果,只要他们胜利。r
后来,影片结束了,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r
凌乱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知道我赢了。因为在失去意识之前,我一直坚持站在那里。 r
完结 r
有人在人世间出生了。r
有人在懂得爱情后,开始寻找爱情。r
有人在寻找爱情的途中,才懂得爱情。r
有人在懂得爱情的同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