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

ESL教室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这是所有母语不是英语的学生必修的课程,班里的气氛固然轻松了很多,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感到紧张。r

Alexander小姐正在教室后面的那面墙上订世界地图,上面写着一句标语：世界大同。r

贴完后便站到门口和每位进来的同学打招呼。r

我在第一排的位子上坐下来,听旁边的Yen给我讲的她每日必讲的无聊话题：她和Bill的情感琐事。 r

“昨天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正在做作业,一聊就什么都忘了。天哪!我今天还有考试呢!”Yen幸福地说着,兴奋地跳来跳去。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埋怨,好像还挺期待Bill的骚扰。r

“喂,Monlina,你觉得他人怎么样？”r

“啊？”我抬头看着她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他啊……我们不熟。”r

“他说和你认识啊。”r

“说过几句话而已。”我回答。其实Bill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中国同学,我们的确很熟,但我不想对Yen评论他的为人,因为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r

“你知道吗？他昨天问我‘I wanna kiss you’用越南话怎么说,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Yen说着,脸上泛着阵阵红潮,“他还说他到这儿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女朋友。”r

“他好像和谁都这么说过。”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块口香糖,塞到嘴里。r

Yen明显地失落了很多,然后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摆弄起铅笔来。r

其实我这么说是好意,因为我不想让这个天真的女孩被玩弄。 r

过了一会儿。Bill斜挎着书包从外面走进来,大声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准确地说是和每个女生打招呼。r

Yen见到他马上来了精神,跑过去和他一阵拳打脚踢。直到两分钟后,预备铃响了,他们才停止。r

Bill拽拽地背着书包去上他的课了。r

Yen马上跑过来问我“你很帅”用中文怎么说。 r

下课后,我和所有上数学课的学生一起爬到三楼。r

楼梯间的墙上满是“屁眼”一词的涂鸦,不知道是谁干的。r

我身后一个女孩笑着对他的同伴说：“清洁工看到又要疯了。”r

旁边的那个男生大笑着：“擦了也没用,过几天还会有人再写,不如留着。”r

“我操!牛B!”楼上传来Alyssa的声音。r

我抬头看,看到她边下楼边对着墙上的那些涂鸦赞不绝口。r

她看到我便对我一招手,笑嘻嘻地对我说,没想到美国也有愤青。r

Alyssa比我晚来三个月,在国内的时候是个小愤青。因为我们都是北京来的,又是这个学校仅有的两个北京人,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r

我对她的评价是：没想到美国也有文夕。 r

每天第一节和第二节课间,我们都这样在楼道里打声招呼,然后各自去上课,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到一起。r

上个月她和她历史课上的韩国男生交朋友了,就每天带着他一起来吃饭。r

那个男孩叫Kay,人比较腼腆,打扮得却挺前卫。r

Alyssa问我他们是不是挺般配的。我说的确挺般配的。r

谈话间,我用中文问Alyssa他们交流有问题的时候怎么办。她说谈恋爱哪儿用得着复杂的交流啊,肢体语言就行。r

我听了就笑了,看了看Kay。他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的确挺腼腆的。 r

Alyssa把薯条推给他,让他多吃点。r

这镜头让我想起了以前,文夕还和钱晨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去吃麦当劳。r

文夕把薯条推给那个男生,让他喂她吃。r

我笑她不注意影响。她说无所谓,一会儿让钱晨也喂我吃。r

我本来死也不答应,但是钱晨爱玩,就替我做主答应她了,还说要和他们俩比赛,看谁吃的美观……r

我的思维突然停止了,这一切让我感到陌生。那些情景,那些名字,甚至连文夕也是。我感觉他们都像是梦中的人物一样模糊。r

Alyssa把薯条推给我,让我也多吃点。r

我看了看我的身边——没有钱晨,没有他调皮的笑容,也没有他拿着薯条的手。这餐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他们是一对,而我孤军奋战。r

不,这不公平,我不玩了。我在心里说。r

“你不吃啦？”Alyssa咬了一大口汉堡,瞪着眼睛问我。r

我摆了摆手,站起来抱着书包和文件夹：“我突然想起来有份作文还没写,得去趟图书馆。”r

“哦,那好吧。放学再见。”Alyssa冲我摆摆手。r

我转身过去便皱起眉头,突然对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感到厌倦。 r

放学的时候,我没等Alyssa就自己先走了。r

路上一直重复地听《你听的到》,心中也一直重复着那句：“我想我是太依赖……” r

回家后,我打开电脑。r

QQ上的留言不断,我却没有感到厌烦——这是让我确定我的过去的不是幻觉的线索,我必须把它抓得紧紧的。r

甲：真伊,听说你现在在美国哦!一切都好吧？北京现在下雪了呢,你们那边呢？r

乙：真伊,我想要Nelly的正版CD,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张寄回来啊？我给你钱。r

丙：真伊,你有文夕的QQ吗？我找不到她了,麻烦你告诉我,谢谢啦!r

文夕：你有一个多月没上Q了,怎么了你？打电话也不接。r

文夕：艾真伊,你死了吧？活着就给我留个言!有事跟你说!r

文夕：在吗？r

阿荣：QQ改名字了啊？害得我都不知道是你,差点儿拉黑了。你最近还好吧？我和我女朋友打算春节放假找你去玩,有时间给我打个电话吧。r

程坤：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r

我的手停在鼠标上。指间的烟还在飘。r

程坤的留言让一切都停止了,甚至我的心跳。r

过了几秒,我才继续我的动作,把他的留言又仔细看了一遍,还看了看日期——就是两天前!r

我甚至感到了这话的余温： r

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r

这是程坤对我说的。是真的。我在看。它们就在屏幕上。r

但这不够,我要和他真正联系上,才能确信。 r

我先拨通了文夕的手机。因为如果她知道我先给程坤打电话才给她打,会骂死我。r

她听到我的声音先是尖叫,然后大骂我不和她联系让她担心。我问她要和我说什么事,她说现在有个制片商很欣赏程坤,要帮他拍片子。r

我听了在心里暗暗为他高兴,想着这对程坤未来的帮助的确不小。r

后来文夕说要去上课,让我有空再跟她聊。r

我就挂了电话,然后联系阿荣。r

阿荣接电话的时候明显还没睡醒,听到是我以后还故意提高了声音,为了显得有精神些。r

我对他说不好意思打扰他睡觉。他说没关系,反正一会儿要和女朋友去健身房。r

“你们现在过得不错啊。”我说,想起阿荣曾说那个女人是个对男人没有兴趣的妓女,来北京也不打算和他一起生活。r

阿荣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就说：“是啊,一切都得慢慢来。我们现在挺好的。我家人也没反对,还说让我有时间带她回去见见。”r

他说完这话我大概就明白了。阿荣不可能和他的父母提及那个女人的背景,那个女人更不会,所以只要他们撒个美丽的谎,来换个平静也就可以了。r

最终,我祝福了他几句。r

他许诺说他们春节见完父母就会来这里旅行,顺便来看我。r

我很愉快地答应了。 r

打电话给程坤的时候,电话才响了两声,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r

“喂？”r

“喂,是我。”我感到有点儿紧张。r

“你终于来电话了。”他轻声笑着。r

我听到他的笑声便哽咽得说不出话了,深呼吸了好久才说：“你怎么一直都不联系我？我走你都不见我最后一面？你不怕我把你忘了？我都怕……”r

“呵呵。现在不怕了？”r

“恩……”我紧紧地握住话筒,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r

“在那边还好么？”r

“还好。刚来的时候不太适应,现在也不觉得了,何况在学校也有了朋友。”r

“男朋友？”r

“没有。就是好朋友,也是北京来的,一个女孩。”r

“听文夕说你打工了,别太累。”r

“没关系。年轻的时候累点好,免得老了流落街头。你怎么样？我听文夕说剧社现在办得不错,还有人要投资拍电影？”r

“恩。的确不错。阿荣现在偶尔也来,带着他的那个女朋友。”r

“啊？那文夕和她见面不要紧吗？”r

“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阿荣女朋友人也不错,和文夕相处得挺好。”r

“那就好。不过怎么刚才我给阿荣打电话他都没跟我说啊？”r

“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提。”他说完这话便传来打火机的声音。r

“你抽烟呢？”r

“恩。”r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啊？对身体不好,别抽了。”r

“你走了没多长时间就开始抽了。你不是也抽吗？不怕对身体不好了？”r

“呵呵……”我坐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烟盒。想着我跟他分手之后和文夕学抽烟的情形。r

“阿荣跟你说我们寒假要去看你了吗？”r

“你们？你也来吗？”我放下火机,等着他回答。r

“对啊。他没跟你说吗？哦,可能他想给你个惊喜吧。呵呵。不过我现在告诉你了,就不是惊喜了。”r

“怎么样都好,你们能来就好。”我把烟放回柜子里,高兴地说。r

程坤在电话那端笑了笑,轻声说：“那就等着我们吧,再有两个月我们就去找你了。” r

挂上电话。我安静地躺在床上回味了好久。r

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洒进来,温暖着我的朋友和爱人即将到来的消息。r

我终于又体会到了真正的快乐,还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照耀着前方,有着可以把以往所有痛苦都化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