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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西出宝安无故人


在深圳,我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这里有一个地方有一张办公桌是我的目的地。刚开始上班,人和事什么都不熟,熟悉公司规章制度和日常工作内容就是我当下的任务。公司的一些内刊,也成了消磨上班时间的最好载体。一本小小简陋的印刷品,里面藏龙卧虎人才辈出,简直就是“群英会”。刚开始认为我能杀进来是自己有点小才的骄傲感迅速被摧毁,发现相比这群英荟萃,自己就是那个宋美龄卧床榻——蒋干,才疏学浅自以为是,最后贻笑大方。

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时间,终于有一天,当时面试的最大领导也就是部门主任例行到办公室巡视后,出门时回头说:“小林,你过来我办公室一下。”我尾随他进入办公室坐下。

“还习惯吧?”他面无表情,眼睛里迸发的两条笔直的光束直视着我,让我有点毛骨悚然如芒在背。心想是不是这段时间太闲露出什么破绽了,还是所有的领导者都有这个权威性的气质,有用一双凌厉的眼睛能把人看死的手段?旺财也是,眼前的主任也是。除非你久经沙场,脸皮厚到炉火纯青,要不然我不信你能在这样的眼神下,还能不心虚镇定自若。

我陈述一点见解后,谦虚的说还需时间向各位同事好好学习。

“嗯,公司的员工都是经过严谨的筛选的。”他依旧把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新进的,有些需要下基层去锻炼,你考虑一下,去关外。龙岗或者宝安。”

龙岗?这个词一出现,杂乱无章的道路和拥挤不堪的车辆立刻就浮现在我的脑里,还有陈雪,她这几天断断续续的在QQ上和我聊天。

“去宝安吧。”我提出要求。

然后他向我讲述下基层需要注意的问题,粗略的说了下面的组织架构,还有我的人事直属关系及直接负责汇报的对象。轻描淡写的陈述,我已经想到下面的复杂关系,不然也用不着特意在这里交代。

公司的架构主要由销售部、产品部、行政部三大方块组成,俗称“三套马车”。每套马车都具有相对独立又完整的体系和权限,单套马车的架构和规模可以与外面的一家中型企业相匹配,三套马车的第一负责人职务和行政级别也相差无几,基本平起平坐。按常理,作为收入来源的销售部应该权势最大,但在把平衡和制衡艺术玩得炉火纯青的中国,这显然不成问题。因为行政部由三大部分组成:行政后勤、客户服务和财务会计,类似我们这些职务,编制上都属于行政,派驻到营业部工作。这就牢牢掌控了销售部的经济命脉,使销售部虽然有理由财大,却未免敢嚣张的气粗。

“有什么问题或者遇到什么难题,你可以直接向这里汇报。明天周末,下周一你就在那上班吧。”

下班时收拾文件走出办公室,突然楼梯拐口传来一声家乡话“好的,我知道了。”我条件反射般望了过去,居然是主任。他合上手机,我赶紧说:“主任你好。”他没有开口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微微一笑就进办公室了。我想起那个著名的典故:灵山上众会,释尊拈花示众,众皆寂然,唯迦叶会心一笑。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

晚饭后,我和阿雄喝着啤酒。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下周开始,我就把二人世界完璧归赵还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的,我已适应了客厅的起居生活,或许说是阿雄和小丹也适应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电灯泡微弱的光芒。心中有种难言的情愫。

“深圳是你的福地啊。”阿雄若有所思的感叹起来。“哎,你说你小子有什么?不就凭一张破嘴?怎么就老能让女人对你另眼相看呢?”凑过身子,在我的耳旁低声说:“我现在和她闹别扭,说什么她都不买账,你谈几句,她火就消了。什么世道?”

“什么乱七八糟,是你媳妇,你当然不只说,还要哄,她肯定还是会给点外人的面子。”

阿雄满嘴的酒气喷过来,一脸淫笑说:“你说,你是不是色诱你的女领导。”

我抓过桌上的鸡翅一把塞到他的嘴里,“滚吧你,我至于那么龌龊吗?你媳妇认同我的话,是因为我一直以德服人。懂不?”

我长叹一声,呷了一大口啤酒说:“说到底,我很羡慕你,过着平淡的生活,有这么贤良淑德的媳妇,两个人锅碗瓢盆细水长流…人啊,都是命!”。

人总是这样,平淡的生活一点点磨损着心中的激情和韧性,最后耐心的绳丝给蹦断后,回头才明白那才是生活的真谛。人总是习惯在别人的幸福中看到自己的不幸,然后在别人的不幸中看到自己的幸福。就像我,还有梅子,事过境后肯定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世间的爱情,都始于浪漫,而归于平淡,若非像梁祝那样凄美绝伦双双化蝶而去,那谁不就是守着柴米油盐过日子呢?

看着阿雄和一旁的小丹,以及桌上泛着澄黄色的啤酒,想着明天将开始另一个陌生地方的征途,我百感交集。那个漂泊的行李箱重新被装满东西,刚以为它可以功成身退,哪知道年迈之廉颇还有重新硬着头皮翻身上马的下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夜渐渐深了,酒也快见底了。阿雄举起酒杯:“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宝安无故人。”

收拾残局时,手机响起,小丹一边帮我递过手机来,一边说出来电人的名字。阿雄愣了一下,拉着一脸茫然的小丹进了房间锁上门。

是梅子!在这个忧伤落满房间所有角落的夜晚,这个沉默许久的名字再次浮现在我的手机屏幕里。我按了接听键,没有出声。另一头,传来一个女人的抽泣。

我手握着贴在耳朵的手机,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确切的说,我不知道我该以哪一种角色去回应电话那头低声哭泣的梅子。以往每次她垂泪的时候,我都会靠过去吻-干-她的泪水。流泪是梅子的杀手锏,男儿到死心如铁,也躲不过这个催泪弹的攻击。可是此时对着另一端抽泣的她,我却史无前例的感觉不到强烈的心痛感。我坐下来,点了根烟。

不知过了多久,她或许哭累了,恢复了过来。

我吐出烟雾惆怅的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事。”

沉默了许久,我有点不耐烦的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嘛。”

“真的没什么事…我不知道,可是我一打通电话,就哭了。我…我拨了多少次电话,还没通就挂掉了……通了,就不知道怎么就哭了……”梅子已经泣不成声,支离破碎的哭声再度响起。我只能再次等她哭累了再说,又耗了一根烟。

“说说你吧,过得怎样,上班了吗?”她终于恢复正常。

“上了半个月了。”

“不错啊,做什么的?”

“打杂。”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打杂?是什么?”

“就是什么都打,除了打人。”

她破涕为笑:“你为什么还是那么逗?”

我沉默了。什么叫还是,我还是我吗?你还是你吗?我们还是我们吗?

“那样的单位工资福利都很好吧?”

我宁愿相信梅子是没话找话说,淡淡的说:“呵呵,谈钱伤感情。”

“感情?”

我感觉她又要开始哭了,赶紧说:“好了,不谈。谈感情伤钱。”

可是还是控制不了,她又开始咽呜起来,“其实,其实我有时……挺想你的……”

“你还在听吗?”

“嗯……不早了,睡吧。”我用手抓紧自己的头发。

“呃…好吧,睡吧。”

我把手里攥在手里,它突然传来震动,梅子的短信蹦出来,“你的冷淡让人好心酸。”

“你知道那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吗?”短信发出的一刹那,我按了关机键。

两个月前,她毅然决然的要分手,房子刚好也到期了。我说,给彼此三天的时间好好想一想,三天后给我个结果,定我去或留。我不想一段认真付出的感情,给彼此留下后悔和遗憾的一天。我寄居在一个同学家里,夜晚睡在客厅的长凳上。蚊子集结起来轮番蹂-躏我的身体。第二天起来除了内-裤遮住的地方,全身其他地方无一不漏的满目疮痍。相比身体上的折磨,心里上的煎熬才是最大的伤害,我对着电视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三天里,梅子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我没收到任何问候的信息。第四天,我坐上了那辆把我带来深圳的大巴……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我卧在沙发上,听着孙楠的《拯救》:“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潜伏在你的伤口…我拿什么拯救,当爱覆水难收,谁能把谁保佑,心愿为谁等待…谁能把谁保佑,能让爱永不朽?”

是的,谁也拯救不了谁。两个月的深圳生活,给我震撼有如大钟黄吕,我自己真的变了。有著名学者说过:“当整个社会都在堕落的时候,穷人将会以更快的速度去完成堕落过程,因为他们手里没有资源去抗拒整体的堕落。”

在深圳,穷则变,变不一定则通,但不变,就只能死路一条。我无比惆怅的吸完最后一根烟,看了看黑暗角落里的行李箱,明日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