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跟父亲商量，他会理解你的。”
“叔叔，您在小说里塑造了一个国企老总的正面形象；可是国内现在大家都在骂国企，到底如何看国企呀？”
“马岩，你这可是个大问题。前两年我们出了一本论文集，叫做《中国改革三十年》，其中国企改革部分是我写的，差不多有6万字。我到中山大学给他们EMBA班讲国企改革，用了两个半天还没讲完。”
“那你简单给我说说吧？”
“简单说就是中国经济改革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做大做强了国企。改革开放的头二十年，国企一直亏损，直到2001年才扭亏为盈。国企做大做强不过是最近十年的事。你学商业管理的，应该知道，除了新加坡全世界的国企都搞不好，所以才会有撒切夫人的私有化浪潮。世界500强几乎都是民企。中国国企目前已经崛起，其中进入500强前50名的就有好几家。国企现在支撑着半壁江山，现在的国企老总已经不再是官员而转化成企业家了，他们也不都是贪污犯，国企有今天，他们功不可没。当然国企的问题也很严重，一个是垄断，垄断的结果就是高价低质和低效率；一个是腐败，腐败的结果就是造就了一个空前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些问题不解决，将严重危害中国经济，而且影响中国社会的稳定。你知道，中移动的一个普通职工一年都拿十几万，各级老总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中移动、中石油、中石化这些巨无霸都成了中国最大的利益集团板块，他们唇齿相依紧密团结，死死抱住既得利益不放，长此以往，国何以堪？”
“叔叔，我MBA毕业以后打算到GE就职，现在正在联系。以后就是回国我也不进国企，更不会进中移动。”
“好，有志气！其实你进国企易如反掌。现在国企进人大多是靠裙带靠关系，以至不少毕业生说：现在不是毕业生在找工作，而是老爹在找工作。进大型国企比登天还难。这不正常。”
“我也觉得不正常。”
“我看中国现阶段还离不开国企。和跨国公司竞争主要靠国企。没有国企，中国的贫富差距会更大。”
“中国的基尼系数都快到6了，贫富差距超过了美国。”
“对。如果没有国企，基尼系数会更恐怖。如果没有国企这半壁江山，中国就会遍布家族寡头。中国人，包括东南亚，宗法观念根深蒂固，不管企业做多大，总要传给儿子女儿。最近娃哈哈的老板不是把企业传给女儿了吗？企业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的结果，造就了IBM和GE。中国没有IBM和GE，所以中国必须有大国企，但是告别垄断的大国企。中国经济要靠两个引擎：国企和民企，所谓双峰对峙比翼齐飞。国企衰亡，中国经济前景黯淡，同样反不掉国企垄断，民企不振，中国经济同样没戏。什么时候世界500强中的中国企业国企民平分秋色，中国的经济改革就算有眉目了。”
“这种观点我以前还没听说过。”
PARTY一直持续到半夜三点。我的感觉是就像看了一本80后的小说，获益非浅。
7
第二天，女儿她们蒙头大睡。早上8点，我就起来了，给女儿留了张字条，翻出她的车钥匙，然后开着那辆伤疤累累的科罗拉上路了。
上哪去呢？
我对洛杉矶并不陌生。26年前我曾在这游逛过两礼拜。
位于西海岸的洛杉矶虽是美国第二大城市，但除了DOWNDOWN那十几座高楼，全城都是低矮建筑。洛城有一点跟北京相似，那就是北富南穷。北边有好莱坞，南边是黑人区，中部是墨西哥人扎堆的韩国城。城北皆山，山都不高，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大名鼎鼎的好莱坞就盘踞在山脚下。山下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道叫HOLLYWOOD BL。大道北侧都是花园洋房，越往山上去，房子越大越漂亮。真正的豪宅都在山上，叫Beverly Hills（比弗利山庄），这是洛城的城中城，号称全世界最尊贵住宅区，好莱坞的大明星NBA的大明星都住在那儿，最上面一般人还上不去。
山庄上有一幢价值3000万美元面积为4200平米的豪宅最惹眼，那曾是歌星杰克逊的住宅，但如今它的主人是华人画家丁绍光。山上也有成龙和周杰伦的豪宅。如今的美国风光之一就是甭管什么地方都有华人的身影。
从女儿他们住的韩国城开车到好莱坞不过半小时的路，我把车停在山脚下，然后信步漫游。眼前的好莱坞与二十六年前没啥两样。依然清幽静谧，道路空荡，几乎不见行人，间或驶过一二辆豪车；依然草地碧绿，棕榈挺拔，房屋茕立，几乎看不见一所新宅；依然山路平缓，景色变幻，宅树巍然，相对无语，物是人非，想必宅中的主人大多易主。
旧地重游，心海无澜。好莱坞从来对于我没有多大吸引力。虽然我的《时代英雄》很快将被搬上电视荧幕，但我一生都是个报人，与影视圈不沾边，更和好莱坞无缘。女儿虽然上的是USC，但学的是新闻不是电影，也没听说她有征服好莱坞的野心。
我漫无目的地在山脚下徘徊了一个小时，回去时居然迷路了，毕竟多年不来了。我立在道旁，环顾四周，许久才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牵狗的中年女人。渐行渐近，眼前的身影似曾相识，她身材窈窕，灰发飘逸，步履从容，容貌端庄。
“Excuse me，Where is Hollywood bl？”
“Straight hight，turn left.”
当我与她对视时，大惊失色：“这不是凯蒂吗？”女士也长久凝视我，面露一丝惊奇和疑惑。然后我们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我侧身匆匆走过，连“Thank you！”都忘了说。她也没再回头，只是明显加快了脚步。
这个在好莱坞与我擦肩而过的女人真的是凯蒂吗？世界真的这么小吗？我当年认识的凯蒂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美丽混血姑娘。一别二十六年，我们天各一方，不仅没见过面，连照片也没见过。二十六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一个女人会发生多大的变化，自己不是已经老态龙钟了吗？五十岁的凯蒂会是什么样？纵有相逢应不识。那位女士也许就是一个酷似凯蒂的人，她的年纪看上去也比凯蒂年轻；而且凯蒂一直住在纽约，她怎么会在好莱坞？想到这我不禁苦笑起来。
中午，我在好莱坞的快餐店胡乱吃了一口，然后驱车驶向海边。其实洛城之美全在海滨，它有好几处很美的海滨，最美的是Malibu（马里布）。我从来没做过比弗利山庄梦，二十六年前没做过，如今更不做了。但我做过洛城海景房的梦。我要是发了财，绝不住比弗利山庄，而是一定要在Malibu买一座海景房。推门见海听涛而眠。如今岁月流逝大梦消散，我已知道此生发不了财，也住不上海景房了。
PEPERDINE（湃波丹）商学院就坐落在马里布，它是凯蒂的母校。那年暑假我和陶远尘为何跑到洛杉矶来？一是来看USC的楚平，二是来看凯蒂的母校。在纽约，凯蒂就对我俩吹：湃波丹商学院是全美国最美的大学。当时我俩将信将疑。来了一看，真是惊艳，美的让我俩倒吸一口凉气，始信凯蒂从不吹牛。
学校建在半山上，清一色的红顶黄砖建筑，古朴高雅；山坡上是绵延数里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海边；草色连天苍翠欲滴，奇树散落虬龙华盖，大海湛蓝，蓝天高远，海天相连，草海相接，天地间只有兰和绿的泼墨。中国的厦大也依山傍海，然而它没有这么广阔的绿地。
湃波丹商学院不仅是西海岸最美的学校，恐怕也是全美国最美的学校。但同时它也是全美最贵的学校之一，学费之贵直追哈佛。
在这人间仙境上学读书的确是一种福分。但只有像凯蒂这样的富家子弟才有这样的福分。
我独自一人在草地上枯坐了许多时辰。眼前大海横陈碧波万顷，身后小山如黛校舍清幽；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渐渐浮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