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不可耐要踏上西行之旅。在雇船之后,海关的专家检查了拉牵的绳索,我买了少量贮备:茶、咖喱粉和米,却“滞留”了四天。船夫找出种种借口拖延行期:第一天,“船老板”或船主没有预付给他们钱用以置办储备物,第二天是节日,第三天还债,否则走不脱;在第四天他们却说,必须到庙里献上祭品,乞求航行顺利!天气阴冷、凄厉、没有阳光,我整天在海关里与炉火相伴,而一条无法取暖,四面透风的船,让人对前途不寒而栗,但是事情的结果往往出人意料,比预期的好得多,这次航行也不例外。
我有幸能与中国内地教团的欧文·史蒂文森先生同行到万县,他在云南有10年的传教经历,还有一位新来的希克斯先生陪同,他们雇下这条船,下一步去重庆,这使史先生对船老板可以略加控制,船老板是个吝啬而狡猾的人,被他的悍妻逼上了邪路;她是个泼妇,大吼大叫难得安宁,几个月以前她打死了她的大儿子,剩下一个8岁的儿子生活在可怜的恐怖状态中,唯恐遭受同样的命运。这五口之家住在高跷的船尾舱房里,差不多超过了船上本来应该禁忌接近的部份。船夫由一个负责导航的引水员,一个舵手,一个厨子,16个纤夫和划桨手组成。
这船是条大约20吨的平底小客船,有高高的桅杆和大帆,突出的舵,船头有一把驾驶长桨。船的“客舱”由与船同样宽度的小屋构成,屋的前面可以拆移,船头的舱板敞露,16个船工在这里划船,围坐着一个天井抽烟、吃饭和睡觉,异常勤苦的厨子在天井里洗碗,准备食物,煮饭,整天都在张罗,使用煤球火炉煮饭。晚上支起几个柱子和一张席棚,劳苦人们享受了晚餐,在船尾抽足鸦片后,蜷缩起身子钻入棉被,一直睡到黎明。
乘客常常自己布置舱房,挂上门帘和照片,在那里吃、坐,但我更无余物,“家具”只有一把轻便椅,非常愉快地坐在里面饱览长江的雄奇。但是,纤夫和船长一家也渐渐跑到这间舱房来,我经常发现那悍妇带着她不讨人喜欢的女婴,或者就是肮脏、赤膊的纤夫坐在我的椅子里,那8岁的男孩多数时间是蜷缩在角落里——她母亲的恶骂和拳头够不到的地方。
靠近船尾是三间小舱房,窗户糊有纸“玻璃”,左舷下面有一条从船尾到船头的通道。我不能说“打开门”,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敞开的,只是用帘子加以分隔,获得部份的隐蔽。在此之后,是舵手的地方,也是厨房和吸鸦片烟的巢穴,我的仆人在那儿煮饭,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引水员和多数船夫躺在他们烟灯旁边的地板上,进入妙境。再往后,在一处较为高大的地方,是船长一家的住处。房顶上还有个鸡笼和一大圈用于拉纤的竹缆索。
这是一艘老船。船主并不是出资人。窗户上的纸被撕掉。我睡觉、吃饭、从事各种活动的那间舱房的窗框已经落了下来,裂开的缝隙有半英寸宽。因为许多天少有阳光,温度在华氏38到43度之间,抱着铜木炭炉是唯一的取暖方式,没想到年初的几周是寒冷期。
1月30号下午,我从海关趸船上船,眼前的景象令人开怀,但我们只横渡了长江,就在无数大帆船中间巨大的噪声中躺了一整夜,船主婴儿的哭叫盖过了这些喧嚣。这人借口说,这是开船后最后一次耽搁了,原因是岸上带信说,他在等官府的许可证,会在明天拂晓启程。
拂晓起来,没有任何动静,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过去了,船老板没有露面,10点钟,我们在没有船老板的情况下出发了,在上游几英里的岸边与他相会,就在那时,他与船夫之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随后,我们像置身于山间的湖泊里,看不见明显的出口,群山森然高耸,衬映着呆滞的天空,清晰而寒冽。静寂完美的气氛中稀疏地飘着轻柔的雪花。我们离开了河岸,合着粗犷的号子不停地划桨,岩石上露出裂缝似的东西,在探奇揽胜的激动心情中绕过高峭的岩角转了个急弯,进入了宜昌峡,这是那些巨大裂口的第一个也是最壮丽的一个,有时宽达1英里的江水,通过这些峡谷,在这儿被压缩到400到150码的范围,大江经由群山,劈开了一条通路。
从湖一般的水面,到一条昏暗狭窄的峡谷,光线迅速运动,变化如此峻急,使人魂摇神迷:无数直立千仞的石灰石绝壁,它们的巨大阴影使峡谷变得昏黑;绝壁可分为扶壁、千形万状的怪异塔柱和风化岩,最高处是“天柱”——那是一个石灰石的尖塔,从江面拔地而起1800英尺。用“赞叹叫绝”一词来表达较为确切。我立即知道了布莱基斯顿船长和利特尔先生这些最精采的描写,为什么必定是相当“朦胧”的原因,不能写出一幅确切的画面。
伴随着一阵强劲的好风,我们升起了帆;吱吱哑哑的摇橹声变成江水在船头下面分开时低沉的音乐;深湛的江水(从50到100英尺),呈玻璃般深绿色,漩涡和涟漪都打不破,浩浩荡荡,平滑地流逝。江上深沉而静寂,只有当一些降下桅帆的大船飞速从我们身边驶过时才有点生气,五六十个划手发出粗犷的歌声回荡在峡谷间。宜昌峡入口风雪骤降,白云在山尖盘旋,荒凉的群山白雪复盖,像是阻断了前方的去路,更增魅力。岩石上的裂缝长满了铁线蕨,在许多狭窄的岩脊上,丛生着大量纤弱的紫红色报春花,在森严寂静中满不在乎地开放。
许多溪流从1000英尺高的岩架上流下。奇特的蜂窝状岩悬崖,可能是远古“冰川壶穴年代”的遗迹,由于水流与气候的作用被雕刻成柱状外表的神龛;巧夺天工的洞穴——戴着大帽子的老太婆巨人在一起闲聊——巨大的桥墩,古罗马风格的巨大石针,而钟乳石群经常出现像小松树般端直而密集,支撑着挂满铁线蕨的崖石穹顶。在更高处——2000英尺高的岩垒上,是不规则石墙似的城垛,可能有20英尺厚,高耸在绝顶上,它的周围点缀着松树,上面是一抹雪痕,平添了“雪云压城”的庄严景致。
景色总在变幻。如果沉溺于炮塔、城堡、教堂的尖顶而乏味,如果厌倦了对岩石——这是孤寂的水面和大江暗绿色的浩荡水流的杰作——的暇想,那么,两岸都有拍岸的激流,岩上偶有一片平台,绿色的小麦,其上有褐色房顶的村庄座落在果树丛中;间或有一座山,被深谷切成两半,看似准备跃入江中,像那些已经落入江中的,碎裂成状貌狰狞的巨礁,上面甚至横贯着纤夫爬不上去的羊肠小道。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悬崖峭壁,很少是绝对垂直的,总有些小块平地,部份盖上房屋,让房子的后部藏身于洞中,而伸出的前部则固定在峭壁中的梁柱上,只有踩着嵌进岩石里的木桩才能上去,在那儿,小孩子被栓在木柱上以免跌落。在这些住宅的上下和周围,都有小块精心耕作的土地,有的还不到一张浴巾的大小,耕种者要套上绳索才能下到那儿去,偶尔也有小路,低屋檐的房子错落在岩石峥嵘的山顶平地上,周围有金色的小树林和绿竹,叶片如精致的鸟羽,耀眼的桔柚树和草木,枝干挺直的棕榈树长着巨大的扇形叶片。
在这些林木阴翳的地方,在蕨类丛中,紫红色的报春花已经怒放,枯萎的蕨类和树木显示曾经有过春天的华茂,再到那个时候,这些山尖的边缘将镶上燃烧的杜鹃,铁线蕨,大朵浅黄色玫瑰,而所有这些形形色色的花和蔓草才初露痕迹。
峡谷里另一个特点就是大大小小的船和帆船,有些跟我们一样,无风时顶着强劲的急流,吃力地拉纤和划桨;或是顺流而下,保持低舱板,面向前方,随着粗犷的号子声起落,两排桨手合着节拍,奋力地大幅度摇桨,唯有这样才可忍受长距离划船的疲劳。
在这神奇而又神秘的地区走了几个小时,将近日落,一片开阔的水域浮现出来,美丽如画的两岸断断续续,薄暮,系船于布满卵石的河湾里,这里的山水林地赏心悦目,距美丽的南沱村和宜昌人熟知的“天柱”或“天针”不远。宜昌峡大约有12英里长,更壮观的牛肝峡大约3英里,迷滩大约3英里半,巫山峡大约20英里,最后一个大峡谷风箱峡,大约4英里。这就是大山峡。
我们在这美丽的河湾里停下来度周日,这是一个纤夫们很赞成的安排,他们利用假日洗衣服、加倍抽鸦片,且避开了船上婴儿无休止的啼叫和邪恶的聒噪声,那是讨厌的遗传和无教养的顽劣吼叫,开初还赢得了我无知的同情心。尽管如此,我仍沉溺于莫名混乱中获得的安宁。作者所乘的船下午,空气清新爽快,天很蓝,三周的阴霾之后,阳光明媚,让人心旷神怡。我由羊肠小道攀登到一处山口,其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跳跃而下,时断时续,然后止息于周边满布铁线蕨的深潭里。小块稻田呈阶梯状,沿溪而上,田坎是长满蕨类植物、玫瑰、铁线莲的粘土岩,美丽的“康涅狄克蕨”就像我们的蕨类节日一样平常。攀上陡峭小路愈高,一览无余的山色愈加壮丽,山顶的森林愈加让人惊异,棕榈树的苗条枝干愈加摇曳多姿,弯曲的松树愈加优美迷人,密集的树林愈加葱郁,上面的天空愈加蔚蓝——江水、精巧的桥、跷曲的屋顶以及平坦而整洁的花园,对我们来说,描写的不是中国,是中国的瑞士,亚热带的令人陶醉之乡,一个梦境!
在这般的景色中,来到山里的棕色小木屋最合适不过了,低矮的屋檐,环境清洁幽雅,华美的翠竹和桔树成荫,透过它们可以俯览远处的深谷,优美的褐色村庄和大江的鳞鳞波光,另一边是白雪覆盖的山峦,帆船上飘来胸膛宽阔的船夫和谐的号子声,那里的人从农舍出来,像是引导客人与他们共享乡居的田园之乐,一个男人出来客气地招呼,并拖开一条断然扑向外国人的猛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