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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长江上游的生活(2)


  大帆船上200名船夫是从宜昌召雇的。上水航行需要30天到50天,他们可以得到4个先令外加食宿,就是一天三餐米饭,配以炒得很油的白菜,偶尔有一点鱼或猪肉;而下水船却很少超过10天(我乘“乌榜船”下行用了4天多一点),约为18便士连饭食。的确,许多船夫在下行的航线上干活仅仅是为了吃饭。为了如此微薄的收入,这些人就干我在任何国家所见到的最艰巨最危险的工作,如博思领事称之为“非人的劳动”,周复一周,从早到晚。重庆作为通商口岸和以各种其他原因的对外开放,无论如何都有助于提高他们的收入。牵夫的居所大群纤夫常常是在岸上拖船,接受来自帆船上的旗号或鼓点指挥,在引水员的指挥下,按比例留一部分人在船上操纵巨大的前桨,我曾见过多达15人在前桨上使劲。有几个纤夫专管解脱那些经常卡在礁石里的拖索,两个以上的水中纤夫,特别熟水性,不穿衣服,跑在牵索的前头,准备在牵索卡在岩石中间而岸上又够不着时,跳入水中去解脱牵索。如果拉纤和风帆两种都不可能(使船移动),纤夫就用大桨划船前行,每条桨两人,船的每边20人,他们面向前方,一齐踏步和粗犷的号子来保持节拍。

  走下水时,为了控制船在急流中保持每小时6到12海哩的速度,使船前进的每种力量都要发挥作用。桅杆旁边的吊索显得杂乱而笨拙难看。

  舱板上确实是挤满了人,夏天赤膊,冬天着蓝色长棉袍。他们面朝前方划桨;15个人以上在前桨处为生存而搏;一些人摇着称之为“车”的大橹,每支大橹需要10个人的气力,其他人则拼命划着鱼橹(一种叶片宽大的短桨,在船尾上方和船侧的平行面上操作),甚至女人和小孩也加入划桨的行列——老板情绪激昂,他叫喊、暴跳、手舞足蹈、疯狂地敲锣打鼓,这一切疯狂的努力,就是使帆船维持航行避开危险所能做的一切了,却并不总能如愿,如我就有两次机会目睹帆船飞驶而下,撞上岩石,消失成无数散碎的木片,仿佛爆炸了似的。

  我见过80多条船在汹涌的急流上走下水,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伴着震耳欲聋喧嚣,我不仅毫无厌倦,而且很高兴地看见这一幕。

  在不能挂帆航行的地方(即使有好风,除了峡谷之外,差不多没有河段可能挂帆航行)纤夫宁愿干拉纤这种“非人的工作”,而不愿意通过费力而单调的划船以缓慢前行;或者宁愿靠着河岸,用篙钩抓住为行船而钉入岩石的钉环前行;或者用结实的防卫板使船与岸保持距离,同时用带铁锥头的竹竿撑着船前行。竹竿的锥头插进洞里,这些洞是长年累月通过这样的撑持在坚硬的砾石或花岗石上形成的。

  像我这样的小客船上,纤夫是从船上登岸,而在大帆船上的纤夫则从服务性的小舢板上登岸。除了水上纤夫,他们穿棉布短内裤,每人有一条胸带。竹编的纤索盘成巨大的叠圈,常有四分之一英里长,将其越过桅杆上方之后,被放到岸上,船上有人根据需要将其放出或收回。小船则从大船的纤索下面通过,这样常常能省时间,也会引起缠绕而吵架。纤夫解开盘成圈的纤绳,每人用一个索结把纤绳系在胸带上,这索结是可以在瞬间解开和重新扣上。

  帆船上敲起鼓来,这长长的一串人开始起动,他们踏着脚步大声呼叫“哟嗬”,意思是“搭上肩”。纤夫们走步很奇特,移步很短,每一步都摇摆着手臂,身体前倾,俯伏得非常之低,差不多双手触地。远看起来像是些四足的动物。

  他们开步走起来,攀越过河岸尖角嶙峋的巨大礁石,用背滑下光滑的悬崖,站在彼此的肩膀上爬上峭壁;或以手指,或用脚趾前进,时而膝行,手脚并用;时而在倾斜的断崖上,那种地方唯有草鞋能使他们免于滑入下面汹涌的急流;随即下行靠近深水,侧身绕过光滑的峭壁,艰难地走在只有山羊才能踩稳的路面上;然后,又走在远处峭壁的上方,沿着悬崖的边缘跳着、唱着;或者走在距水面300英尺,从岩石中开凿出的狭窄小道上。这样窄的地方,在破裂的岩石架上,一个毫无负荷的人也要有坚强的意志尽最大的努力才能站稳脚跟。

  读者一定会深感同情地记住这些辛苦的人,正是他们在克服了千难万险,把我们的贸易拖上了长江。他们用又长又重的纤索拖曳着沉重的帆船,顶着巨大的逆流,恶浪、漩涡、紊流,频繁地摇晃着,蹒跚着,重负偶尔使他们突然停住,千钧一发地悬在急流上几分钟;常常由于拖索折断,他们摔个嘴啃泥,赤裸的身体倒在锯齿状的粗礪岩石上;他们频繁出入江水,每天冒着许许多多可能死于非命的危险,而他们干这一切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他们的工作受船上指挥,不是根据急速的敲锣打鼓而用力拖船,就是根据旗号,缓慢而“软沓沓”地拖船。由一个受命在岸上注视旗号的人,传达给纤夫。一个错误就会致命,如果前方的礁石在船的长度之内,技师错误地把“全速后退”指示为“全速前进”的话。

  有时候,粗糙的阶梯有助于纤夫上下悬崖,常常见到由丁字镐凿开的小径,我上行的时候,很多小径在江面上方30英尺,而我返回时已经淹没在水中了。可是,有条气派的石板路,4英尺宽,在平坦的高处延伸了好几英里,我相信是私人单独修建的,为了“积德”对纤夫做的好事。

  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河岸是散碎的大块礁石,只适于山羊攀登,在这些地点,船停滞不前或往回滑,人们撑不住;有几条大船,每船有200到300个纤夫,可能已竭尽了全力也只是最慢地前进,他们拼命地敲锣打鼓、鸣钟摇铃,发射火器,数百个纤夫匍匐在地,喊叫、咆哮,工头疯子似的大喊大叫,发狂似地沿着气喘吁吁全力挣扎身体裸露的队列跑来跑去,手舞足蹈,嚎跳不息,用开裂的竹片抽打他们,但不使受伤;一条拖索断了,他们牵引的船旋转到激流的下方,两三分钟之内,几小时的功夫白费了,如果没有更坏的结果的话。

  在帆船和纤夫遇到的众多危险中,有种危险叫“鼓涌急流”,经常是由水下突出的尖岬和岩嘴下方一个平滑的漩涡引起的。来到这个地方,纤夫上岸,引水员借着前桨让船头冲入水流以便摆脱这个地点,并用最牢靠的绳子,让70或80个纤夫全力拖曳;人们用长篙把船从礁石处顶开,让船头迎着流水,船头下面浪花翻滚;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一阵悬心吊胆之后,船被全力纤引,绕过尖岬进入平缓的水面;然而常有这种情况,绝壁无法靠近,纤夫登船,用长篙端头的钩爪——这些钩爪可以钩进岩石——“抓”着岩壁沿着深水前进,其他人则将船从礁石边撑开。

  事情并不总是顺利的。我的船多次逆行于这种急流上,发生了一些小事故,诸如船底在小岩石上撞个大洞,拖索卡在水中的岩石里,大胆的会水人不得不从船上下水去解开它,而拖索却缠在岩石尖上或者绕在难以接近的裂缝中。

  看到那些可怜的人赤脚攀上显然溜滑的悬崖,令人恐怖,真是“一发千钧”!当鼓点发出“停止拖拉”的信号时,受着牵引的帆船进退维谷,在急流中颤抖,磨耗着那根性命所系的绳索。有两次,在猫也绝对无法站稳的地方,一个胳膊下面系有绳索的人,被放在悬崖的背面去解脱耐磨的缆索。这些竹缆由于硅土渗入而变得坚硬无比,在尖岬上磨出许多二、三、四英寸不等的沟槽,整齐、光滑,缆索在里面容易拖动。

  关于纤夫和他们的工作还有很多可说的话,但我怕读者厌倦了。没有别的工作更多地暴露在危及肢体和生命的险境中了。许多人摔下悬崖淹死了,另一些人摔断手足,遗弃在岸上听天由命——真是可怜的人——没有上夹板和治疗。严重的扭伤和疝气很普遍,这是拖船时过度用力的结果。当跌倒不能从索套中解脱出来之前,他瘦弱而赤裸的躯体就要被拖着在岩石上滚撞,这并不罕见。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可以看到割伤、瘀伤、创伤、鞭痕,由皮肤病引起的剧痛,以及食用劣质大米的营养不良。

  纤夫也许是中国最低贱的阶层,因为工作是“非人的”和残酷的——然而他们原本是善良的,大体上没有暴虐的罪行,风趣、恢谐、爱嬉戏、机灵地模仿和取笑外国人,喜欢开玩笑,有很敏锐的幽默感。

  在靠拉船挣钱的季节里,成百上千的人涌向大急流,大体还要碰运气。他们通过工头同老板讲拉船的价钱,那地方竞争很普遍,如在青滩,4小时的苦力活,大约只付1便士。晚上,席棚的营地非常喧闹。在次要的河段,老板走上岸,摇着一串铜钱,因为近旁通常有个村庄作他可靠的后援;一番大声的讨价还价后,甚至会雇到妇女和儿童去他的纤索上干活,偶尔背着婴儿的女人也到拖索上换班。

  在这样千难万险的情况下,进行如此大量的运输真是一个奇迹!许多这样的奇迹就是在上水途中,被拖的船出于行驶在岸边浅水地段的需要,在跨越明明暗暗的礁石、激浪、奔流、漩涡的过程中被创造出来。大功率的轮船,通过适当的驾驶,上水时利用下水船所走的平稳的深水航道,也许可能避免帆船所遭遇的大部风险,然而,有必要对长江上游作出全面的勘测。

  就我迄今为止的判断,在叙府(金沙江和岷江汇合处)和宜昌之间的长江,略去峡谷不说,很少几处不遇到急流、险滩、排山的激浪。的确,可以这样说,没有平静的水。长江上游警备主管何队长,在他的正式报告《长江指航》中列举出航行的危险约有1000之多,也许不是夸大其词。我返回的时候意识到,恩达科特先生关于水上职业的论述含有很多真理,其中说:“保全性命足矣。”伯恩领事“大胆”估算,通过这条路线从四川出口的货物价值每年达330万镑,同时,逆流而上的进口在1897年通过海关总税收达1776586镑,从宜昌到重庆棉货方面的运费估计每吨38先令6便士,经过一条500英里长的运输线之后,每磅的成本简直感觉不到有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