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强劲的好风静静地很快把我们送上“兵书宝剑峡”,据说这里水深达1200英尺。随着用纤绳拉上水流不急的河段,随着用装有铁钩的竹竿插入礁石的裂缝,绕过拐角,我们穿过壮丽的迷滩峡进入相对宽阔的河段,这儿有无数状貌狰狞的怪石,在多岩的群山中,高处有村庄,峭壁上有庄严的庙宇,日落时分,我们加紧赶到特色独具而气势巍峨的归州(译者注:即姊归县)城下,这是长江上游第一座有城墙的城市。
长江的上游非常引人注目,因为它的很多城市远远望去美不胜收,它们的位置差不多总是座落在不规则的高处,依山而立,在雉堞状的石城墙内,有精美的花园和树林,城墙总是遵循着相同的高度,一两座高塔标示着通路,衙门和庙宇盘踞在众多民居的房顶之上,非常壮丽。
经验逐渐使你相信,城内没有什么探究的价值。危岩巨石在归州城墙的下面突起,就河流而言,如果不是一处险流,至少也是一处鼓涌漩流,所以看不见小船或帆船就不必惊奇了。几乎没人出现在我们停船的地方,这里一片死寂。
第二天,我们溯江上行来到最险恶的急流之一——泄滩,它在某些季节恶名远扬,与它不相上下的是牛肝滩,和水流不甚急,但漩涡很多的衡良镇,11个小时只走了10英里。有时,穿着欧式鞋子根本无法在一些悬崖和礁石上行走,上滩的时候,我并不情愿呆在船上,而船老板拒绝载客通过恐怖的泄滩。迷滩峡在归州上游,有段相当开阔的水面,陡峭的山峦有1000英尺高,山顶上片片耕作的土地披上了新绿,树林里的村落时隐时现。这里不能称为峡谷,甚至连长江的部分地区,侧面有洞穴的高峻悬崖也不能称为峡谷,那里有许多小煤窑在山里“作业”,煤窑仅仅是些洞,用木桩支撑,大约3英尺高,洞外,望远镜里看到一队队妇女和儿童在爬行,背着装有煤粉的篓子。由这段路向前,人们用煤粉与粘土混合做成小饼的形状,成为“专利燃料”。船夫大量使用这里的煤饼,给他们做饭时的恶臭又添加了烟云。
我再次赞叹激流上排除万难足智多谋的精神。开凿在礁石上以便拉纤的石梯又窄又陡,仅有一只脚那么宽,有的离江面仅15到20英尺高,有的又高得令人眩晕,纤夫走在上面看起来只有苍蝇大小。读者应该记得,所有这些上坡下坎的难度因江水的变更而大增加,在不同的季节,高度四十、五十甚至六十英尺,水大时冬天的水位甚至在70英尺以上。当我下行时,这些小路和石梯已经淹没到只剩几英尺。的确,一切表明,多数上水航程,纤夫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处于危险中,或因天雨岩滑而失脚,或被帆船沉重的后曳力拉倒,翻落江中淹死;帆船拖在1200英尺长的竹制大缆绳的末端,缆索有胳膊那么粗。
归州上游整个枯水季节是极其险恶的,甚至在泄滩之前,引水员的职责都是十分艰巨的。枯水季节这段路不像青滩那么糟,尽管如此,还是激浪如山,中央有一条平滑的狭窄航道,脚下有凶猛的漩流,看起来也够吓人的。在整个河段,卵石之上(的确是在卵石上)盖满了给纤夫和供给船只提供补给与竹缆的人的席棚。布满了讨厌卵石的大堤岸,从北岸突了出来,使江面变窄到150码宽。A.J利特尔先生估计水流绕过河岸突出点的冲激速度是8到10节。40艘载货的大帆船停在下面等候轮着上行,作为信号的锣鼓增添了喧嚣。
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一条由300人拖着的大帆船上,这条船在2个小时里很难感觉到在前进,却不断向后滑,尽管疯狂地敲鼓,工头发疯似的沿着挣扎的纤夫队列跑来跑去,用竹鞭抽打,吼声大于使力。突然,船战抖起来,两条纤索折断了,几行纤夫嘴啃泥地跌倒在地,立刻,大船在狂流中急转直下,它已来不及用前桨施以补救就飞上了天空,仿佛发生了爆炸,大量的圆木、厚木板和人头一起在浪花中载沉载浮。红色救生艇极快地赶到现场,由于这种中国慈善机构的高效率,除了3人外,船上所有的14个或15个人均已获救。这是我在长江上目睹的两次重大灾难之一,但是,从大量在泄滩上正在变干的棉絮和嵌在岩石中的木料判断,一定有许多船的底部打了洞。我们的船上滩时,花去了3个小时,十分顺利。
此后一周,我以船为家,各种各样不快之事接踵而至。船老板,那悍妇的丈夫,一个干瘪的小个子,他的脸是我所见过最瘦的,显得很苍老、痿黄,像发霉的羊皮纸包着骨头,眼窝深陷,没有牙齿,在寒冷的天气仅穿一件旧兰布棉袍,总是在一旁气喘吁吁,显出衰弱不堪的样子,却是个狡猾、贪婪、嗜财如命的人。虽然他那精力旺盛的老婆骂他只会“塞红洞”,他却干得出试图推翻合同的事。在激流处,他与纤夫舌战几小时,讨价还价来省几个钱,尽管耽搁了行程,他得不偿失;他压迫船夫,给他们粗劣的饭食;他不愿花点钱来补一补破烂的帆。傍晚,将近归州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进一条小溪,鬼鬼祟祟地与一个带有两大麻袋东西的人碰头,袋中的东西隐秘地转移到我保管行李的浅底舱中。原来他是在投资伪币,做这种买卖!如果他安全地带到四川,也许可以获得微利,为此他甘冒风险,靠着船上载有外国人,在夔府不被搜查。他那鹰一样的脸纯粹是贪婪的画像。归州附近的寺庙引水员在天黑鸦片烟瘾发作倒下之前都是个不错的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危险的前方,除了一日三餐,他从不离开大前桨,简洁而平静地发出指令,是全体船夫和瘦老板的师傅。纤夫从一开始就很麻烦,不听使唤,他们说着粗话进入前舱,不让我们上岸(这是违约)。史蒂文森先生拿他们毫无办法,我想是他们误把他的平和与高度克制当作软弱。他们是绝对的主人,盲目地决定一切。在那一周,我就没有在他们中间见到一张和善或友好的面孔。他们欺侮一个走上水时在船上干活的体弱老人。船上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直到舱板的人数由16人增加到34人(又是违约),而我却不能不给老板几块他通过这种方法挣到的钱。
纤夫不会为我上岸而费事去铺设跳板,这迫使我从一根木柱上登岸,一天,这根圆木翻倒了,我掉进船和岸之间的水里,性命得救,衣服湿了,在华氏38度的寒风中呆了整整一天。然而,我得补充说,到了三周末尾,他们变得相当的人性化了,我可以让他们看我在长江上拍摄的照片了。他们认出了自己的船,一阵欢叫。他们说照片只能用一只眼睛看,因此他们用一只手捂住一只眼睛,另一只手弯成一个筒。我叫他们不要摸,他们竟顺从了!后来,我始终都从木柱上越过急流登岸,但后期他们拿一根竹竿作扶栏,在我到达时拖上一把。
可怜的人们!我学会同情他们了。他们的无知和迷信使他们对不明白的事情处于恐惧之中。他们如此贫困,让人怜悯,工作如此艰苦,甚至仅能维持生活。当他们成天拉纤干完12小时的冒险工作后,仍然一无所有,在冬航季节苦寒的夜晚,只能睡在门外,名符其实的“板床”上。我还是很不情愿的承认,他们粗鲁而且残忍,却没有人酗酒,他们努力干活,我仅有的用来分隔过道的麻纱布门帘,从来没有被掀开过。
过了大泄滩之后,一船人兴奋不已,我们攀过了各种丑恶的急流险滩,遇到一些小灾祸。很多大帆船配备有轻便灵活的小船用于纤夫的登岸和上船,大概一天需要30次这样的作业,老板吝啬,不肯花上二三个小钱租用这种适用的平底船,所以我们的小船则要为登岸驶近礁石。一次,我们正将纤夫送上“横梁滩”急流的脚下,而这时正好一艘载重货船在强风中操纵失控,冲向我们,撞在前桨上,那桨突出于船头20英尺,在礁石中间劈啪折断,同时,两条船边上的船具很不情愿的纠缠在一起。
双方船夫抓起一端装有铁锥用于撑船的竹竿,可怕地吼叫和咒骂,双方的忿怒大有行将展开一场混战的样子,史蒂文森先生成功地阻止了一场实际的流血。耽误几个小时后,其他船为我们暂时修好了操纵杆。一场中国人的打斗莫过于“大吼大叫”罢了。但我们的人强调,一有机会便去告官,因此有两、三天我们总是尾随那条船,希望在夔府去复仇。
随后的一天肯定是中国人称为“倒霉的日子”。在中国,每件事都有严格的礼仪。上大车有四忌,上轿子和上船都有严格的规则。你坏了规矩,不仅要被当作不懂礼貌的粗人,而且还要招来鬼神的报复。那天,我乘坐平底船离开河岸,登上自己的船。上船时,我一只脚跨进自己的船,另一只还在平底船上,这时,一股涌流将平底船冲走,我随后的攀爬违犯了这些规矩。
发生的第一件事是老板三岁的女儿从船上翻落到水中,很快被急流带走。一条帆船的小艇正附在我们的船尾,一个强壮的纤夫识得水性,跃入江中,经奋力拼搏救起了小孩,并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着孩子,用他的体温让她温暖,自己却在寒冷的天气中光着膀子。而那悍妇暴发了普通中国人的歇斯底里,偶尔有因此致死的。她顿足暴跳,捶打够得着的每个人,咒骂、咆哮、口吐白沫。
这场骚乱还没有平息,船又撞到礁石上了,其时好像我们乘着一阵强劲的风在扬帆行驶;船底撞了两个洞,好像开始进水,就驶向岸边的沙滩,那天剩下的时间就用到修船上了。船修理得不像样子,这是因为老板小气。主要是将棉絮、羊毛、动物的油脂捶入漏洞里,并用胶泥混合剂刮平。来不及将船彻底修好,就是中国的新年假期了,船老板派来4个人昼夜48小时用戽斗舀水以排除积水,不仅如此,还要占用船夫睡觉的舱面,我不得不允许纤夫们带着他们身上的虱子和鸦片烟枪进入我隔壁的“前舱”。
在船漏的情况下,我们却上了非常险峻的急流,花了4个小时拼命地拖船。那时候,我坐在一块巨石上发抖,目睹了大江上逆流行舟变化莫测的遭遇。一条大货船正被两条巨缆牵引上行,200多个纤夫,照样有巨大的喧嚣,敲鼓、打锣、撞铙、击钹,不断燃放鞭炮,以恐吓急流的鬼魅,当两条缆索断裂时,纤夫脸朝下倒在地上,4个小时的劳苦化为乌有,转眼之间,船已在急流脚下了。我最后看到船在下游远处的漩涡里打旋,还有一条出勤的红色救生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