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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从三正铺到梁山县


  开始两天过得平平淡淡。我一天七次被人盯着看,但村人没有恶意。我们走过富庶的正在耕作的村庄,有许多富丽堂皇的农舍,这些农舍的房顶极不规则,有六种或八种,就连出入的大门都有美丽的屋顶,深深的屋檐,许多黑色梁柱的山形墙,白色的灰泥,像在柴郡。随后出现了松林复盖的群山,然后是孙家槽的雄关(2900英尺),它将我们升举到房舍和农田之上,进入岩石,灌木、激流、瀑布的荒凉山区。

  道路沿着悬崖的边际,通过1140级台阶攀上这个关口,整段路上有2英尺高的花岗石栅栏,垂直而立,支撑着8英寸见方长长的花岗石横栏。路的宽度可以通行两乘轿子。关口雄伟而凶险。路上有土匪,有士兵巡逻,我遇到的士兵都是小个头,穿着戏装似的制服,用带有长旗的矛、短的弓箭武装起来。这些弓需要身强力壮的人才能拉动,弓箭的操练是主要的军事训练。

  米价上涨了很多,钱不够用,甚至这样繁荣的省份的某些地区,人们靠劳动仅能维持生活,那怕是轻微的涨价,就意味着饥饿与死亡,在中国,正是可怕而痛苦的物质短缺把人变成了强盗。许多壮士宁愿以这种方式掠夺他们的邻居而不愿依赖他们的施舍。关上的一个地点,那里有树,三个囚犯正吊在囚笼里,他们的脚几乎不着地。差役说他们要被饿死。不远处有两颗人头,挂在两只笼子里,看样子仿佛在那儿有些时间了,他们脸上是询问般的苍白面容。孙家槽的关口所有的人都是强盗。中国司法是惩罚性的,不考虑人的生命。我们遇到许多戴着铁链的囚犯,被押解去万县,都具有那种特有的卑屈和愚钝的模样,过度生长的蓬乱头发堆在本该刮得溜光的头上。不可能不怜悯这些可怜的人,特别是他们极有可能因饥饿所迫而犯罪,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广东南安地方长官的断案:审判席前面一排瑟瑟发抖的犯人,跪在铺着碎玻璃的石头地面上,前额离地1英寸。

  那时,中国以它的拥挤,它的贫穷,它由于旱涝灾害所致的绝对饥荒,它无可名状的恐惧,它的肮脏,它的野蛮,它的腐败,它的贪婪,攫取,无情的聚敛,以及政治和宗教的无望,像恶梦似的缠着我。也有其他的,旅行者渐渐被理解的较好的方面。

  从崎岖的孙家槽关口的顶点我们顺着山路下行,来到有耕种的土地,在一个大村子里,我留宿在一家小旅店里。在这儿,我住的官房,破败不堪,房顶漏雨,迫使我晚上几次移动床位,因为有个窗框上面的纸全部撕掉了,房子透风,空气里有我不能容忍的薰香的恶劣气味。第二天早晨出发前有一场大吵闹,像以往一样与钱有关,偷窃的指控随意散布。事发时,我坐在院内的轿子里,很快一群人在我面前挥动着胳膊(我认为中国人不会动拳头),大声地显然是狂怒的吼叫和斥骂,任何没有见过激动的中国暴民的人都想象不出。他们的吼声震耳欲聋,并用棍棒敲打我的轿子,引起我注意,但我一直面对他们坐着,一动也不动,因为我对争吵的起因全然无知;终于,他们平息了,让我出发。我很怀疑,如果有个欧洲男子与我同行,这次和类似的情感迸发现象是否会发生。

  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地区,我们在灰色的轻雾里穿行,在每条小溪谷里,有一级比一级高的小块梯田,最宽阔的梯田则在谷底;山腰上有宽大漂亮的农舍,大型的石墓,精美的庙宇,路边的神龛,以及牌楼和牌坊。在四川这类建筑比我在中国其他地方见过的更精致,数量也更多。在那天的旅途中,有的村庄要通过六道石头大门,它们的尊严与艺术的完美不同寻常。冯李希霍芬评论四川的这些牌坊如是说:“中国艺术的杰作”。我知道它们,如在朝鲜一样,有些是纪念本地官吏执政的美德,而颂词的真正价值是值得怀疑的。路边的神坛关于这些石门,我没有严格而扎实的理论。它们应该是有趣的研究题材。很有可能中国的牌坊是在某种原始结构上的放大,如索尔兹伯里巨石群的三巨石结构;日本的神社牌坊,主要还是木制,更轻便,但几乎是类似的结构;在朝鲜,这是王室产业入口的标志。可能在中国较简单的形式是最古老的,许多牌坊的宏丽装饰属于近几个世纪。我看不出任何理由把牌坊与佛教引进中国联系起来。日本的神社牌坊是这种构造的最简单的存在形式,是与神道教有关,神道教存在于佛教从朝鲜传到日本的几个世纪之前了。

  我始终反对在城市歇脚,但到达梁山县需要歇下来,这是在从万县出来第三天的黄昏,需要更换差役并拿到我的护照副本。这是一座庄严的城市,它座落在山上,入城要通过坚固的城墙下一段特别深隧的门道,还要上一段拐弯的陡峭阶梯;周围都是非常别致和奇特的建筑。城门几乎是个隧道,里面是整整一英里半的街道,宽不超过10英尺,有商店、旅店、经纪人、表面装饰辉煌的庙宇,“各类”政府建筑分布于整条街。

  我还来不及反应,人们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涌进马路,有嘘声,有人跑在前头——这是坏兆头。我打算步行,但轿夫们说这不安全。可是敞开的轿子同样糟糕。人越挤越多,并发出鼓噪;有不少嘘声和叫骂。我听出许多“洋鬼子”和“吃孩子的”喊声!这些声音膨胀成咆哮;狭窄的街道几乎不能通行,我的轿子反复被棒打;准确掷来泥块和令人讨厌的东西;一个穿着体面的人,比其他人更鲁莽或更怯懦,劈胸给我一下,打得很疼,留下一道瘀痕;其余人从背后打我的肩头,恶魔似的嗥叫。这是伙愤怒的中国人后来听说,不久前曾有一个外国传教士坐在敞开的轿子经过这里,被人们好奇的围堵惹恼,到衙门发了一通牢骚,我的朋友推测他们是在我身上进行报复。除了不动声色地端坐之外,对此无可奈何,并不表现出痛苦、恐惧和愤怒,尽管我三者占全了。

  不幸几个挑夫被一阵搡推,被一些柳条制的油蒌子(但是空的)拌倒,油蒌子翻倒在地,在混斗时,挑夫差不多抵挡不住了。一个差役钻入一家旅店的门廊,旅店主人狂怒地关门,说他不会接纳外国人;但门却卡住了轿子,我就下轿进入旅店,轿夫和挑夫随后挤了进来,一根轿杠在挤压中折断了。我急忙到旅店大院坝的高处,挤进一个房间,或者勿宁说是个黑棚。据说,旅店主人试图关掉大门并上闩,但它被冲开了,整个门板被拆毁。人群蜂涌而入,有1500到2000壮汉,由某个文学之士率领,因为我透过裂缝可以看见。

  然后发生了一场实实在在的骚乱;男人拿起门道里的木块当武器,用力擂门,敲打我房前的木板,撞击着门,要撞倒它;咆哮和叫骂。洋鬼子!这个词似乎太温良,已经不用了,他们吼叫着——后来我才知道,是这一类话:“揍她!”“宰了她!”“烧死她!”随后他们设法付诸实施。我的藏身处有道木板墙与另一条街相连,怒民成功地捣碎了一块木板,通过捣开的洞塞进一些点燃的火柴,落在稻草上引燃了。稻草是潮湿的,我很容易将其踏灭,并拖过一块木板盖住那个洞。这个地方几乎漆黑一团,塞满了木桶、木板、大量的木头。由结实的木门闩抵住的门是安全的。我在门前什么东西上坐下,拿着左轮手枪,如果他们冲进来,就朝这些人的腿开火,随时检查这道门闩;我通过裂缝观看,感觉处境严重——黑暗,没有逃脱的可能,没有人性可以呼唤,极为无助。

  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根托梁,用力撞击,想破门而入,每一次撞击伴随着恶魔般的尖叫,我看门会倒塌的。终于,门的上方有条门闩断裂了,门的上半部份陷进来一些。他们加倍的努力,再过片刻门就会垮塌进来。这时,托梁被扔下,突然间很安静,中间杂有急速动作,脚步声像秋风卷走落叶,几分钟之内,院子清静了!留守过夜的士兵占领了这个地方。一个我的人在骚乱持续了1小时后跑到衙门报信:有人在“谋杀外国人”,官吏奉命率兵平息动乱,也许两个小时之前他就该派兵了,因为很难设想他会不知道。

  旅馆主人看过我的特别护照,很是不安,并连忙道歉,但他的旅馆住满了,没有更好的房间给我,我太疲乏,又受惊吓,不想再去寻找了。知道安全有了保证,我才审视这个仿佛死亡陷阱的房间,发现它是个杂物间,黑暗而且破败不堪,上面有个阁楼,除了托梁外几乎没剩下什么楼板。地面上有些大洞,堆积着大量木料和灰泥的废物,晚上因房顶漏雨成了污泥。刚好有个干净地方够放我的行军床。天很冷又漏风,蜡烛点燃以后,在靠街一面墙的裂缝里,好几排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肯离去,而另一面的缝隙里,也有两对。我成他们恶作剧的事主了!

  老板的妻子进来看我,抱歉地说起这场骚乱,她说“外国女人到你们国家去,你们也会杀了她,不是吗?”从此我对听到的事便有了相当的理解:因为在骚乱中受到惊吓,几个外国女人变得“性情乖张”,甚至疯了;英国领事的妻子之死实际上是骚乱的结果。贾米森总领事确实说过,听到过愤怒的中国暴民嗥叫,永远也不会忘记。

  第二天早晨在祥和的宁静中开始了。旅馆的院坝里几乎没有常见的人群。木工忙着修理毁坏的门道。旅店主人在我的轿上加了一根新的轿杠。街上有许多兵,我被抬进雨中,没戴帽子,穿街而过。没有人讲话,几乎没有人回头。一切是那样完美、宁静和有序,夫头再一次建议,我可以戴上帽子!若不是我的肩膀非常疼痛,头天的事还会是场恶梦;两个苦力因服侍外国人被殴得皮青脸肿。我的神经有点发抖,几周以来,我每次进入低拱的城门或多或少有所忧虑。

  梁山是座古老而引人注意的城市。在悠长狭窄的主街上,房屋拐角低檐的山形墙,有巨大的角状突起,朝向马路。城里有许多精致的庙宇,庙的门面是丰富多彩,精心制作的带龙和众神的装饰,采用彩釉瓷浮雕的形式,十分精致;灰色的泥灰上有值得赞美的深雕,后者的效果很类似于石雕。城市生产纸,出自于构属桑科植物,纸有精细与粗糙两种;还生产印花棉布、华丽的丝绸以及大量仿造的房屋、人、马、家具、箱笼等等,这些是在葬礼上视其奢侈程度燃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