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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四川之旅


  第二天有薄雾,天气阴郁灰暗。随后几天也大致相同。四川有个本地名称叫做“多云之省”。和蔼干练的汤普森先生为我的利益着想给苦力作了种种指示之后,返回万县,从此我得依靠自己了。那天的大事是白廷在欧洲人离我而去后就完全改变了。他傲慢有脾气一如既往,容易突然发怒或者逐渐转入一种阴沉不语的状态,但从那天早晨直到我离开中国他都积极关心,事无巨细都听我使唤,总是在身旁帮助我走过滑溜难行的路段,表现了很大勇气,从不抱怨,替我准备和收拾东西,仔细的口译,英语方面日有长进,总要设法为我弄到热水和食物,总而言之,是个较好的旅行仆人。

  旅行要不辞劳苦。合适的时候我就步行,因为休息时可以在如画的环境中坐在轻便椅上。轿夫个个精力充沛,他们的“老板”是个风趣的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他们的善良天性并未泯灭。一天,为减轻他们的负担,我走了一大段阶梯翻越一个关口,他们问:“这洋婆子以为我们不够结实,抬不动他吗?”他们从来没意识到是为他们好,然而,我们互相之间逐渐有了些了解。我发现有人拿我的外衣替我披在肩上,有人拿木凳来为我搁脚,各种细小的照顾;我发现他们对照相有了兴趣,有时到了这种程度,指着一些物体要“拍成画片”!在第二天结束时,他们所有的人都适应了我的“作风”,一切顺顺当当。

  这天照例是7点钟喝茶和吃点面粥,虽然我总是期待8点出发,但我们动身前总要拖上半点,常常要到9点。苦力们的早餐常常迟到,要为账单争执一番,双方都不愿意让步。我本人和仆人的膳宿费只是1先令!包括他的早、晚餐,我的米饭,我住的房间,他与苦力共用房间的那一部份,还包括一盏固定在墙上的铁灯,带一个油壶,灯芯插在铁皮卷成的管里,结满了多年的烟灰和污垢。如果我用一个木炭火盒,费用是四分之一便士。我的其他旅行开支每天4先令6便士,5先令6便士则包含一切,包括每隔三天一只咖喱烧鸡。

  我的轿夫以平稳的步速沿途跋涉,要在旅客会集的茶馆停上两、三次,喝水、抽烟,直到较多的人主张歇下来才在饭馆吃饭,轿子停在饭馆外面的乡村街道上,我坐在轿子里,很快成为一大群极其肮脏的人群的中心,他们悠闲地围着我站了一个小时,盯着你,评头品脚,嘲笑我的特征,并且越挤越近,直到呼吸困难;有人抽出我的发夹,把我的手套戴在脏手上传看一圈,有两次拿了我的勺子塞进他们的衣袖,被发觉后毫无窘迫之意。只是因为倦于成为展览品,我第一次吃了点冷饭,人们深信,照一般的规律,我们岛国人的习性是要吃很多。我放弃了普通的午餐,悄悄吃了点巧克力来充饥。在少有的场合,村民们玩腻了,甚至玩腻了手套(他们认为戴手套是藏匿某种致命的皮肤病)渐渐散去,几只鬃毛竖立瘦骨嶙峋的小黑猪,怯生生地怀着无法实现的期望来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拱来拱去,正好拱到轿子的竹竿下面,没有找到零碎的食物,便啃我的草鞋。这些远古的长腿的家禽是讨厌的熟客。

  当他们吃过了饭,抽完烟,就挑上担子,跋涉上路,直到日落才歇下来,如上午那样,抽烟和喝水。我在合适的时候步行和拍照。有时我们投宿在路边旅店,甚至即使在这样非常小的地方,也没有不受干扰的,那里的人好奇心仍然是无法抵挡的。

  在城镇里情况有所不同,旅馆的院子常常被板条和一道宽阔的门围起来,里面可能有一、二个或者三个院坝,也许有盆花和少许俗气的图画。一些小旅馆竟住入了200多人及其行李,每个房间都住满了人,在换钱、吃、“唱戏”和赌博之间,赤膊的招待员端着小盘穿梭往来,许多人聚在一起大呼小叫,相当活跃。在院子的尽头处是“官房”,门口两边各站一个服务员。在过道临街的那面,总有些人聚集成群,挤在门口,塞满了院子,喊叫着,还常常互相呵斥、打闹,为了一睹洋人。幸运的是中国旅店的门有结实的木闩,我和行李一旦安置好了,就可以免于侵扰,除非有人和小孩进来了,或者在白廷给我送饭时跟在后面挤进来的。如果房间仅仅是一层木板墙,那么常常会有一排不倦的眼睛,怀着极大的满足,注视我一小时,因为这些房间关上门就很黑,我的蜡烛透露出我的蛮夷行径。

  而比这更糟的是,有人在我的房间隔壁的灰泥隔墙上慢慢地抠洞,还伴随着特别令人气恼的细语声,终于,洞孔上出现一排排眼睛,又是细语声,吃吃的笑声。使我老是想用左轮手枪的枪口或者注射器对这个孔洞开上一火!偶尔一大片灰泥掉进我的房间,暴露出抠墙的人,常常是衣冠楚楚的旅客而不是无知的苦力。我召呼白廷挂帘子盖住这些孔,随后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刮擦和细语声又开始了,常常在两面进行,直至他们厌倦和烦腻才住手。我习惯于灭了蜡烛睡下,经常在早晨醒来发觉自己还穿着旅行装,拿着中断了的日记。你在一天中几次被围堵紧盯之后,疲惫已极,早晨又复如此,庭院里可怕的吵嚷声,持续一个多小时,随后又是这些刺耳而令人焦躁的过程,真使人筋疲力尽得要死。

  还有房东的妻子,经常带一群女人进来翻看我的东西,幸亏东西不多。她还发问,这样开头:“你高寿几何?”“有几个儿子?”当我坦诚说没有,她们表示出怜悯和(白廷毫不含糊地翻译的)轻蔑。“你为何离开贵国?”等等。但她们很快厌倦了向我提问的麻烦而同白廷说话,而我问她们说些什么时,我听到这些评论:“她的眼睛真难看,直眉毛!”“是的,但她们能看到地下的金子藏在什么地方。”“她来找黄金吗?”“她的脚真大哟!”(她们自己的脚大约三寸长)“怎么她的头发像羊毛?”等等。

  这些人从未见过铅笔或钢笔,形形色色的东西和外国字,以及女人能写这个事实(因为看客或多或少是文盲)吸引了她们极大的关注。一把尖端分叉的餐叉,她们认为必定“会扎嘴出血”,在他们眼里是野蛮的。我把草鞋穿在英国茶色皮鞋上防滑,他们认为这是承认外国的东西较差。我穿着中国女人的衣服,戴着日本久留米的帽子——一种完美的旅行帽,英国的手套和鞋子,这种中西合璧的装扮使她们讨厌。她们的问题非常琐细,她们的好奇心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无知,在这一点上与日本妇女反差强烈。对于成年人来说,一连几个小时聚精会神地盯住一个人,而这人干的事毫不新鲜,也无变化,且仅限于吃和写,这显示出巨大的麻木。普通人的好奇心,虽然村俗,却不粗鲁,但在他们上面的阶级,和作为人上人的文士阶层,则是粗暴无礼,普遍倾向于激发对外国人的仇恨。

  晚上,在我的房间里冲洗底片,因为它几乎永远是完美的“暗室”,最大的烦恼是当白光一闪——表示我的邻居已成功地在墙上弄出个洞,使得我珍贵的底片出现无望的“灰雾”。

  不可或缺的衙门差役在每个辖区递换,要检查护照并抄写存底。这些差役极其可疑。因为这个职务,他们获得出差费用和额外的东西以及旅人给的赏钱。一封正式的官方函件是他们的凭证。但我发现,在许多场合离开辖区时并无护卫陪同,而是一对衣着褴褛的乞丐,这真是太卑劣了,差役已将那份附带着利益的文件卖给了他们,而省了自己这趟旅行。偶尔这些冒牌货在我的轿子前面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挥动着地方官员的信件,风把他的破衣刮到一边,露出没有注意到的使人恶心的疮疤,他们就是用这疮疤来刺激慈善人的怜悯。衙门差役随行的唯一用处是偶尔天太晚了,跑在前头去预订“房间”,并且总带着衙门的护照。

  我写“护照”是因为依它的大小,印章的庄严,以及向我索取的报酬,当之无愧,此外,它允许在18个省以及蒙古和满洲不受限制的旅行,以至于读到它的每位官员作风转变是这样的自然!除此以外,我还有一本在汉口正式颁发的普通领事护照,只使用过一次。

  我想,这些义务差役是四川的特色,这是不愉快的环境产生的强制措施。我从未听说他们强迫店主在通常的费用上打折,的确,我认为中国的旅店主人是独立经营,不会受到压迫,虽然他们有凶恶残忍的名声。我从未看见他们虐待任何人。我非常反对将文书卖给乞丐和在紧急关头逃跑。当士兵受到命令,即预示着面临危险,而他们常常脱掉鲜艳的外套斗蓬溜得无影无踪,并在事后回答我的抗议说:“四个人怎么对付两千人?”从而原谅自己似是而非的表现,因为官吏的信件是全能的,哪怕在乞丐手中。

  钱的烦恼早就开始了,从未了结。离开万县之前,我带着10000文,这是铜钱,大约半个便士大小,刻着中国字,中间有方孔。通过这个方孔,用草绳将100个小钱穿起来成为1串,而那时(因为每日兑换浮动)两先令小钱的重量相当于8磅!我动身时带着18先令的现金,重72磅,这必须分配在苦力、老板、或夫头之间,夫头是总负责。但对钱的放置没有信心,将钱每百文地“串”上,要花了一个多小时。通常,要验明每一串小钱,讨价还价和计算差不多要占用一个上午最佳的时间。这个过程和与钱有关的每件事情一样,每个中国人都兴趣盎然,最迟钝的才智在这方面都是机灵的。某些村庄只收小钱,其他的一概拒绝。

  银子比铜钱更麻烦。我在汉口得到的银锭已经被碎为四块,但尽管那样,还是大得难办,必须再剁碎,通常由乡村铁匠用他们的重锤来打碎,重新称重。然后,接受碎银的人会取出一块来复核(为此香港和上海的银行是可靠的),先将碎银放入一只手掌内,然后又放入另一只手掌,斜着眼睛打量,然后说“成色”差,是次等银子等等。你已经同意付出某个重量的银子买件商品之后,而卖家却说你银子的含银量仅有一半。

  然后,仿佛并不只是“成色”差,而且那城镇的盎司比最近的盎司偏重,你的等级是差的一种,银子必须照“优级”称重,也就是卖主自己的秤;“成色”、多变的重量和不同价值的银子之间的关系,砸碎银子、称重和可能对银子进行的分析的费用,使得旅行者不知所措;他始终要考虑三件事:铜钱数目对银子的两数,银子的质量,银两的重量。一件最使人烦的事情:正当你出发时,钱串断了。成千的小钱撒遍旅馆的院子,消失在堆积物和洞里。其时,旅馆主人竭力逐出院子里的人群,仔细搜寻。如果你说“丢几个就算了,不要费事了”,那是没用的,因为这关乎夫头的荣誉,夫头对一切事情负责,没有一个钱应该遗失。

  在本章里,我已经竭力提到了四川旅行最突出的特色,其他的则留待途中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