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内部很美,墙、屋顶、刨平不刷漆而木纹精细的梁柱,全部用楔形榫头或木梢结合在一起。楼下是大木雕花窗,由枢轴转动开闭,高于人的头顶,除了某些礼品,所有的家具都是中式的,既简朴又风雅。楼上是几间低矮、不规则却很精巧的房间。分派给我的一间很大,大雕花窗户向着内院,另一面可以眺望城市和俯览江景。有段陡峻的阶梯通到一座敞开的木制楼阁,楼阁有塔式的房顶和热天纳凉的座位,这里既可以俯看许多邻居的房舍,也被人俯看。在这里,周围山顶上的避难所、一圈城墙,衙门、庙宇、宝塔,大片土褐色帆船和长江银色的闪光尽收眼底。
从上午九点到黄昏,中国访客川流不息,男人进一道门,女人进另一道门,穿过通道进入各自的客厅,由汤普森先生和拉姆齐小姐分别接待。
中国人自尊而敏感,喜欢控制局面,他们在外国人家里却很局促,不知所措,不知道坐在哪里或坐在什么上面,选择什么位置,自己遵守什么礼节,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切都使他不安。相反,在中国人的客厅里,一切井井有条严格庄重。几幅出自名家手笔的卷轴或图画装饰墙壁。一张精美的雕花黑木桌靠墙放着,正对敞开的前门,它的两边并列着厚重的黑木椅,最高的椅子靠近桌子。屋顶上悬吊着精制的灯。
无论处于何种地位的中国人,无论他是官吏、商人、店主或作家,他完全清楚按照礼节哪把椅子归他坐,当奉上茶和烟管时,他会像在自己家中一样平静自如。
那时,虽然传教士定居万县已有几年了,可以租到这漂亮的房子,但城里没有一个基督徒。甚至我来之前1个月,当时有一口深井干涸了,暴民群集于传教团驻地外面,威胁要烧房子,并要杀掉全部“洋鬼子”,因为洋人放干了水,并偷走了给城市带来“好运”的金蟹。终于,暴民被强制撤退,然而官吏,就是在我到达时才离去的那人,来到驻地严厉指责住在里面的人杀了小孩,以便获取他们的眼睛,并且他们的尸体就在屋后的水缸里。
汤普森先生把他带到屋后,他们用了一根长竿探测水缸,搜查毫无结果,但指控却不能了结,因为洋魔法被认为无所不能。这个官吏把传教团谋杀小孩的事与城里的长者商量,当时在万县的戴维斯先生受到严重的殴打。后来,他得到了赔偿,并把这笔钱交给了当地的慈善机构。刚来的新任地方官,带来了善待洋人的命令,一切才得以改变。当汤普森先生应召去衙门时,官吏待以上座,并护卫到他上轿离去,第二天,又带着大批随员回访,当然,各地的中国人都因这些官员的行为而得到了暗示。
于是,过了几天情况就有了变化。我能够到处行走、照相,没有带来太大的麻烦,不过就是数以千计好奇的人拥挤着看热闹而已。四个月前,我被告知这是不可能的,我的照相机会被砸碎,我的敞棚轿子就会引起骚动,我会招致扔石头和殴打。
白天,来到美丽客厅的访客络绎不绝。拉姆齐小姐常常一次接待40个女人。所有四川妇女都缠过脚,穿非常显眼的长裤,下层阶级的妇女用裤子裹着足踝并打结系上,上层阶级的裤脚宽大并有装饰。她们出于自己荒诞不经的观点,问一大堆关于家庭和社会的问题,并想听听“耶稣教”像什么样子;她们完全不理解人们怎么能祈祷,“除非家里有神仙”。一天,在中国有几年的拉姆齐小姐,向客人解释关于主的生命和教诲等各种事情,一个上层阶级的妇女,似乎很聪明并且感兴趣,以她自己的方式向其他人作解释。当她离开时,拉小姐说:“你不要忘了我讲的事,”她非常愉快地说:“哦,不,不会的,我们的神是泥塑的,而你们的上帝是木头做的。”许多饱学之士显示出来的无知是惊人的。在客厅里,他们十分自在地以这种腔调谈话。一位地位显赫的武官宣称刘永福和黑旗军不仅已经把日本人驱逐出台湾,而且台湾海峡裂开了大口,回应刘永福对神灵的祈求,俄国、英国、法国、日本的海军将在这场旋风般的大毁灭中灭亡!有张描绘这场灾难的图画在万县出售这幅图出自一本书,在上海拍摄放大并印刷。
他们认为英国女王从属于中国,而我们在北京的公使是来纳贡的,女王特为皇太后60寿辰送来贡礼。他们同样认为,最近在成都为在早先暴乱中美国人的财产损失作调查评估的美国委员会,是被派来为新总督就任贺喜的。
还有许多文士说——我在北方听说过同样的事——中国之外有5个王国统一在一个皇帝之下,即耶稣基督,他由农民出身而崛起。有一个国家是狗脸人“狗脸”一词显然不是佩戴面具的意思,来自福建山区的妇女,戴有纯银的,繁杂的白丝绸头饰,是福州的中国人称之为“狗脸”部族的成员。)居住,在另一个国家里,每个女人有两个丈夫,她的胸膛有个洞,出门时丈夫就用一根杆子穿过这洞将她抬着走!他们还说,传教士来到像万县和保宁这样遥远的地方,是为了发现中国的重大秘密和找出用魔法毁灭它的方法。客厅里挂着一幅亚洲地图,汤普森先生好几次无意中听到一些客人互相说:“瞧这些洋鬼子”“他们在地图上把中国变小,蒙骗他们的上帝。”他们因自负自大所致的无知真是无法容忍。这些事发生在非洲还行,但在这些人中却不行,因为这不应该发生在具有文士身份,通晓“诸子百家”,而且有两千年文明背景的中国人身上啊!
万县有大量贸易,商店满是货物,有本地的也有外国的,有由内陆交通运来的,也有由帆船运来,数量相当巨大,但无运出的,因为它不是开放口岸,只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城市——即有城墙的城——包括衙门和其他公共建筑,小巧、险峻而美观。它已经将自己扩张到广大的郊外,范围达五英里,真正的城市只在核心。城市沿长江蔓延,高踞在悬崖之上,在两英里后面,被一道岩屏阻断,岩屏的高处被开凿出来,搭建了著名的“三教寺”,它在1570级完好的石阶顶上,是个朝拜的大去处。这后面的乡村,很少有平坦的土地,但都精耕细作,通向四方的石板路纵横交错,上坡下坎都有良好的石梯。这些路往往通向可爱的村庄,这些村庄毫不规则地建在急流旁边,在多种用途的绿树丛中。县城被一条当时几乎干涸的河床分成两个部份,但在夏天我看见它容纳了一条非常可观的溪流,成了一个公共洗衣场所。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桥,像一座孤高的单拱石门,在它最高的部份有座房子,它横跨于河床之上,仿佛是从岩石中生长出来的,看不见一个桥墩。万县的桥优美的宝塔和三层的亭阁守卫着道路。据认为,万县的风水很完美。江上的高处有称为“钟鼓楼”的华美庙宇,俯瞰下面的小峡谷;精美的三层阁下面是一个大舞台,上演宗教戏剧。说明“三教”传统拥有民众。大量的植被真是好极了。在视野的范围内,从江边直到山顶,看不到贫脊和荒芜的土地。有光泽的桔树,外表深沉的柏树、枇杷和石榴,长着金色羽毛的竹,深绿的甘蔗,超前的谷类作物散发出清芬的气息,树上岩石上的铁线蕨像织成的帏帐,一切都那样赏心悦目。而万县周边地区的独特性在于它的平顶沙岩山丘,每个平顶之上都筑有围墙,围着白色的村寨和要塞,十分独特,是动乱年代避难的城市。这些耸立在绿树丛中的寨子,一副可望不可及的模样,无言地证明着不愉快的历史事实,使万县有别于其他城市。
沿着河岸停泊的帆船并非奇货,万县就大量建造,因为便利的材料借助急流运输——坚硬、整齐、匀称的柏木生长在邻近的山丘上。它必须是既轻又具有强度,容易弯曲而不易折断。许多配件也出自本地,许多富有的帆船建造商和船主都住在万县。
外国货走上水到最西端的通商口岸重庆,上水船12天到20天又可回到万县。“四条江的省”产的棉花不多,棉纱从日本和印度大量进入万县并在这里织成布。1898年大约有1000台手动织布机。用棉花织成30英尺长,16英寸宽的布料,这要花去一个男工两天劳动,从天亮织布到晚上9点。一个纺织工每周工作6天,工资连伙食大约收入600文钱,目前约有1先令6便士。兰开夏除了产量外还有什么能与这里竞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