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灿烂的黄昏离开叙府,来到号称有13万人口的重要贸易城市泸州。它悦人眼目地坐落在长江和沱江汇合处隆起的地面上。沱江流经的区域相当大,通过它和它的联接,大约15吨的货船可以从灌县到达大河。泸州似乎是个宁静的、管理相当不错的忙碌城市。制伞是一大产业,在糖和其他四川产品方面都有大宗贸易。依照它的官方统计,8%的男性居民吸食鸦片。在好店铺的里屋,随时免费向消费者提供鸦片烟管,如像在日本提供茶杯一样。中国内陆教团在泸州有男女工作者,我在教团驻地受到亲切接待,温度是华氏90度,晚上无人能睡觉。人民并非满怀敌意,然而他们却在街上咒骂传教士詹姆斯先生,相信与他同行的5人都是“吃小孩的”,还相信漂亮女人是用了小孩的脑髓来驻容延年!四川到处都有这类流言。即使在宁静的嘉定府,有两个童丐被带进了一家大杂院拍照,谣言立即野火般地传遍全城:他们被带走是因为肥胖可食!对外国人的敌意在该省的许多地区迅速增长。A.J.利特尔先生几年前在四川的通信中就提到“洋鬼子”一词,而别处对外国人的其他无礼称呼,则未之尝闻;其他旅行者也提到过同样的事。而现在,中国人在其无比丰富的骂人话中挑出了最为恶毒的话掷向外国人。
我在5月30日大热天里离开泸州,破例一直走到9点,在宽阔的河段或浅水的河湾将船系牢在水中的沉树上。下午4点水银柱在91度,男人们热得难受。我观察发现,在潮湿的环境中远比干燥气候中更担心中暑。在四川中暑很普遍。船夫称为发痧,他们对“衰竭而死”很害怕,这有可能,因为他们剃过的头只有小毛巾保护。四川人普遍戴兰色头巾,也许源于防护的本能。中国人颇受蚊子叮咬之苦。甚至在穷人的屋内我也见到厚重的绿色帆布窗帘,但像我的船夫那么穷的人就没有防护,热得没奈何光着身子睡觉,身体上遍布由于蚊子叮咬的红色肿块。他们很能忍耐。在令人窒息的黄昏,当成千上万的这些害虫四处肆虐时,他们要受很多罪,我几乎不忍心自己坐在蚊帐里免受其罪了,所谓蚊帐就是把一个网的帘子系在一个中国式的伞状结构里。
男人只要不睡着就一直摇着扇子。因为天热,扇子用得非常普遍。脚踏抽水车的苦力摇着扇子,抬轿小跑的轿夫摇着扇子,挑着担子的挑夫摇着扇子,骑马或步行的行人摇着扇子,工作摇着扇子,休息也摇着扇子,店主摇着扇子站在店门口,官吏摇着扇子坐在轿子里或审案席上,警卫摇着扇子站岗。士兵行军迎击敌人,一路上摇着扇子,中日战争期间我在满洲看见沈阳血腥的战场上遗弃了大量的扇子和垂死的中国人。在中国,制扇是一大产业,1897年将近20万把扇子输入重庆。
除了天热以外,下水旅行相当愉快,乡村富饶美丽,有种繁荣的气氛。只要行船就有一股风,因为船仓颇为开敞,而静止的夜晚就很沉闷了,特别是放下帘子的时候。船夫是些没有恶意,本性善良且有礼貌的人。无论何时我想上岸,只要条件允许,他们就会停泊;即使迫不得已去船尾时也要弯腰通过我的“房间”,如果帘子是放下来的,他们就要请求允许。可爱的乡村有极大的魅力。风光转惠,树林、花草、耕种的庄稼,无穷无尽,新兴的产业非常抢眼。惟一的遗憾是快速上涨的江流载着我们实在太快,飞快地经过了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
一次参观当地的煤矿使我很有兴趣。矿井在山腰,距河边3英里,从业80人。经理说每天产量相当于40吨。人们每天挣7便士,外加大米、扁豆、黄瓜和茶。每个矿工和搬运夫(是一对)每天必须在坑口出煤1吨。工资和食物每天共计10便士,1吨煤的实际劳动价值为20便士。矿井通风良好,有3把旋转的风扇,通过竹管把风吹进去。矿井全天运转,12小时1班,1天两班。矿上一日三餐。每隔10天发薪并放假一天。每个搬运夫每天烧9盎司桐油,每个挖煤工6盎司,油灯由一条缠绕在头部的带子系于额上。矿上有个浴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像个石窟,供应热水。隧道随作业现场延伸,通到煤层,煤被装入带轮的筐子里在木轨上搬运,隧道高6英尺,长约6百英尺。我只在作业场看了一眼。煤层约4英尺厚,走道非常低,挖煤工侧着身子躺在一边挖煤。那似乎是相当硬的烟煤,白沙镇需求量很大,在那里,经过水陆运输后以每吨7先令出售。经理是个聪明而礼貌的人,告诉我邻近地区也发现了无烟煤,但开采费用昂贵。这个煤矿显然设备好,矿工伙食好,很愉快。他们似乎对于龙背的问题考虑得比保宁沿途要少!
离开泸州后,系船于宽阔的浅水段的一个暗桩上,那夜,一阵“毁灭性的爆炸声”,将船上所有的人都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声音大极了,仿佛全世界的大炮都在乌榜船的旁边开火,水中还伴有嘶嘶声,一阵炫目的蓝光,一阵将船颠簸起来的疾风,船篷被部分掀起,随即暴雨如注。第二天早晨长江水涨了12英尺,我们的暗桩已经“沉底”了,迫使我们去岸上寻找熟悉的遮风蔽雨之所。
在许多暴风雨中,只有在明尼苏达圣保罗的一次深深根植于我的记忆中。那是在一家汽灯照明的旅馆里,住满了人。而这次却是个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在“能够感觉到的黑暗”中,处于不同种族和语言的男人中间,并且坐在一条脆弱的小船里;雷声不是滚动的,而是爆破一样炸响,叉状的闪电不断闪现,此外一片漆黑,炎热而恶臭的空气,偶尔有令人恐怖的阵风,怒号威胁着要把那仅存半边屋顶的小船撕成碎片,暴雨倾盆,我们的处境孤寂而神秘,人们沉默不语,也不动,几个小时终于过去了,在阵阵巨大的爆炸后发现自己还活着,很是吃惊,担心有人会丧生,使那天晚上成为可怕的记忆。
整个雷雨期间无人说话或动一下。我惊呆了,我后来发现这种感觉,有过相同经历的欧洲人都普遍如此。船夫躺在水里纹丝不动。当爆炸让位于隆隆的滚雷时,雨才缓和了下来,人们花了1小时戽出船里的水。所有的火柴和一些东西漂浮在水上,我们的食物大部分糟蹋了。成千条340瀑布从山间飞落,砂、石的河岸不复存在了,几座河边的村庄只见房顶,大片的田地及其生长的作物整体滑下斜坡,留下大片裸露的岩石,而长江,这条宽阔、浑浊、赤褐色的洪流,在漩涡和激烈的漩流中狂躁地漫过一片狼藉而多石的河床。
仓促通过大量毁坏而缺少美感的地区之后,在石门靠了岸,左岸上有座用绿色磁砖铺就的5层寺庙,很是精美;许多渔人临岸打鱼,风景再次出现了变化,不可名状的美丽图画连续了400英里,山峦与河谷,岩石和林地,与难以用文字生动描述的绿林丰草融合在一起。层叠于山恋之上的城镇和乡村,隐伏于果树林中,高处的寺庙和宝塔显得别具一格。
没有城墙的白沙镇是最美的小镇之一,有(号称)1万1千居民。木制的白色房子重叠而上,沿着险峻的石灰石峭壁多向延伸,地面的布局使小镇的轮廓无甚规整;观赏性和经济作物的树林郁郁葱葱,林木极为茂密。小镇的中心没有了扩张空间,引人注目的寺庙和金碧辉煌的会馆别具一格地挤在一起。城镇的大产业是造酒。酒被装在40加仑的大坛子长江上游的渔村中大规模输出,坛子产自纳溪,用竹筏从那里运来,然后将酒装船上溯雅江和其他汹涌的江河。一排排奇怪的竹筏和大量帆船沿江停靠,城镇四围有种生意兴隆的气氛。
我那船的顶篷不得不整修,部分席子已经在暴风雨中吹走了,我上岸深入内陆走了很久,没有受到骚扰!耕作是一流的。我没有时间仔细研究农作物和一年四季欣欣向荣的树木,也没有时间仔细研究1699英里长江的上游那些社会和商贸机构的显著事实,以及中国人视为舒服便利像浙江一样完善的制度安排。稍后,它或许使我想到有人要求将这些美丽繁荣的地区纳入英国的“势力范围”之内。我对就我而言的新事物颇为谨慎,较少置评。沿着河岸人们在礁石上用网打渔,把稻草、树枝、木屑都用来烧火煮饭。
在重庆上面遇到了一道不大的急流之后,第二天一早(6月1日),我到达最西边的通商口岸、四川的商业大都会重庆,并在那里灰蒙蒙的薄雾中逗留了三天,在此期间水银柱几乎一直在87度。在重庆和叙府之间,如果不走更远的地方,这个季节轮船航行似乎完全可行。帆船和筏子的运输量很大。煤和石灰在重庆附近很丰富。这种煤的样品带到英国被断定适宜于烧蒸汽机。
